无妈村的歪脖少年

吴涛

【√】从他水晶般稚嫩通透的瞳孔看去，这个世界的倒影始终是倾斜的；最需要母爱的慰藉时，陪伴他的只有孤独和思念

黄荆乡平均海拔600余米，是湖南闻名的贫困干旱乡。人口才2万的黄荆乡，失母儿童却高达131名，人称“无妈乡”。

在这群失母儿童中，面目清秀的8岁男孩刘志杰又显得格外特别。除了失去母爱，他还被剥夺了作为一个正常人正视世界的权利，他得了一种被称为“歪脖子”的怪病。

“歪脖子”又叫斜颈病，大多数属于先天的肌性斜颈。病症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恶化，最后会出现面部、脊椎等部位的畸形。

刘志杰的病就是天生的。记者见到刘志杰的时候，他的脑袋和身体就像被人拧到一样一直保持着一定倾斜角度，面部的两侧也是一大一小。

因为这个病，刘志杰晚上只能趴着睡，只有这样才睡得着。

刘志杰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有同学背地里会喊他“歪脑壳”。偶尔村子里的人也会传出一些闲话。刘志杰通常都不会在意，他的性格也没有因为怪病而变得内向，他见到生人会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安静地听别人说的每一句话，坐不住时还会到处东张西望。

在爷爷奶奶眼中，刘志杰是个调皮好动的孩子，69岁的奶奶说，刘志杰喜欢捉迷藏，喜欢跟同学吵闹，喜欢爬山、翻田坎，反正就是在家里呆不住。

刘志杰的父亲刘桂权是个老实人，他担心村里的闲话会伤害到孩子，于是拼了命的挣钱攒药费，希望为孩子看病。在桂林的工地上，刘桂权运砖、筛沙，每天十多个钟头、每小时10块钱，除了花销，每个月他大概能攒下来一千多元。然而万事多磨难。2009年5月，刘桂权母亲出了车祸，压断了一条腿。为了给母亲看病，刘桂权不得不将积蓄倾囊相助，给儿子看病的计划又要重新开始。

刘志杰的母亲李莉（化名）则早已不在刘志杰身边，她是两年前青山小学开学那天离开的。那天，她带着6岁的刘志杰去学校报到，随后就像村子里的消失过的许多年轻妈妈一样，再也没有回过家。

据青山小学的校长刘向阳讲，在他们学校，像刘志杰这样被母亲丢下的学生还有很多。

2011年5月的一天，刘志杰曾经接到过妈妈的电话。“妈妈，你快回来吧”，面对刘志杰的呼喊，电话那头只是平静地安慰他说：“妈妈现在在外打工，等赚钱了就回去看你，你要听爷爷奶奶的话。”

此后，刘志杰再也没接到过妈妈的电话。“挣了钱，妈妈还会回来吗？”这句话成了刘志杰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在孩子的眼中，妈妈永远是最美丽的，哪怕是受到如此深痛的伤害，刘志杰也从没有停止过对妈妈的思念。

他拿出相册，不厌其烦地翻看妈妈的每张照片，仿佛她从未离他而去。桌子上的一本被翻旧了的新华字典也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自豪地说，是妈妈教会了他用字典查生字，在班里他是第一个学会的。

有人说，李莉的离开，主要是因为黄荆乡的穷。

黄荆乡有一句民谣：“黄荆岭，石头壳，缺水少田，光棍多，讨十个媳妇，五个跟别个”，它真实反映了黄荆乡恶劣的生态与“无妈”的窘境。黄荆乡缺水少田，石漠化现象非常严重。在乡里腊树村旁的一块山地上，记者看到乱石嶙峋、树木被一扫而光的惨象，这附近曾经肥沃的土地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不能耕种。

岭上的贫穷使得大量年轻女子走出黄荆乡嫁到别处，然后一去不回。黄荆乡上百失母少年大都属于这一情况，“孔雀东南飞，留下夫泪与子悲”。

然而，刘志杰的故事没有一悲到底，刘桂权说，7月4号那天，他突然接到邵阳县副县长李军的电话，说有一位姓高的老板为刘志杰捐助1万元，帮助他治病。

7月20日，在邵阳县医院的介绍下，刘志杰住进了位于长沙的湘雅附属三医院。这是一个省级大医院，刘志杰的病有希望了。

据刘桂权讲，从家里出发那天，得知自己马上可以和别人的孩子一样，不再歪颈，刘志杰显得异常激动。早上五点多钟，刘志杰就醒来，不断催促父亲起床，说别耽误了行程。

7月26日下午，刘志杰接受了医院的矫正手术。术后，医生张迪华表示，刘志杰的手术很成功，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就能恢复正常。

刘桂权说，赴长沙前一天，他还曾经给刘志杰的外婆家打过电话，但直到现在手术结束，刘志杰的妈妈也一直没打来电话。

脖子的歪斜可以通过后天的医疗手段来矫正，但如果母爱出现了倾斜呢？也许，贫穷和苦难并不足以成为母爱逃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