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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柯岩阿姨

2012-04-29井瑞

椰城 2012年2期
关键词:贺敬之柯岩叔叔

井瑞

2011年12月13日上午八点多,我正在医院看病时,哭得不行的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她从报纸上看到了柯岩阿姨去世的消息。当我坐在从医院赶往鲁迅文学院去上班的公共汽车上望着车窗外嘈杂的街景上面一片阴霾的天空,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淌了下来。我恨自己都已经是58岁的人了,竟控制不住自己,但我知道,又一位对我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长辈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而且特别让我难过的是,除了小时候,我并没有直接见过柯岩阿姨。

柯岩阿姨是我父亲井岩盾的老战友贺敬之叔叔的妻子。与我母亲同龄,今年都82岁,柯岩阿姨和我母亲都是属于在迎接解放的炮声中参加工作的那一代大学生,60多年来,两人一直情如姐妹,彼此关心。但两人性格差异很大,我母亲一辈子就是做图书资料工作,在大家林立、人才济济的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对图书资料要求很高,而若论对资料业务的熟悉,我母亲是数得着的。但也就是整天抄抄写写,做着默默无闻繁重琐细的具体工作。而柯岩阿姨和我母亲不同,柯岩阿姨做过编导和舞台表演,对生活充满了儿童文学诗人特有的激情,她又精力充沛,爱憎分明,见到事情就要仗义执言,从来不怕得罪人。是位非常难得的处处为别人着想、见不得别人受苦的女中豪杰。所以对一些对柯岩阿姨不太了解的人来说,就难免对柯岩阿姨有一种女强人的印象。

1964年,也就是我不到11岁时,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当时父亲是学部(后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副研究员。当时我母亲正在山东黄县参加“四清”运动。当她风尘仆仆赶回时,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当时父亲才43岁,而我母亲35岁。我在家里是老大,弟弟8岁,是聋哑人。小妹妹8岁。而同我们一起生活的奶奶已经快80岁了。母亲虽然是在建国前参加工作的干部,但因上学和调动工作,提薪定级没有赶上,月工资长期就是56元。在父亲去世后,国家为我们三个孩子每月每人提供15元的生活补助,到工作为止。而奶奶,在北京生活,每月也有15元补助,但如果回山东老家就中止补助了。家里的情景用当时伙伴们传到我耳里的话来讲就是柱子塌了。当时按照有关殡丧规定,父亲是可以在八宝山土葬的,但公家要为此多支出2000元钱,母亲为了给公家节约开支就为父亲选择了火化。同时一方面是出于遵守有关干部待遇的规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每月20多元的房租开支对家里来说实在太贵了,母亲就退还了三室一厅180多平米的大居室,换了一套60多平米的两居室,一直到现在。

父亲去世后不久,奶奶不顾要被取消每月15元的生活补助的待遇,坚持要回山东老家,说怕死在外边魂回不了家。当时我虽小,却也知道,在老家,爷爷家是当地有影响的书香门第,是属于专政对象的地主阶级,爷爷又早已病故了,奶奶回去只能住在务农的姑姑那里,生活和处境很不好。走时,父亲的老战友章郇阿姨陪着母亲送奶奶上火车时,见老人在寒冷的冬天光手扶着列车的铁扶把,当时就把自己的皮手套给奶奶戴上。愚钝的我在很多年后才体会到奶奶坚持要走的深意。我的奶奶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举止斯文。在1937年日本侵略山东,家乡人民面临国难当头之际,深明大义的爷爷就对当时16岁的父亲和叔叔讲,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们都打日本去,留在家里,日本人让你们做事更不好办,井家绝不能出汉奸。就这样,宁死不当亡国奴的父亲和叔叔们一走就十几年。在那漫长的烽火连天、岁月如磐的煎熬里,奶奶站在村头一望就是一天,几近精神失常。

我父亲去世后,父亲的老战友张铁夫(著名杂文作者,署名马铁丁之一作者)叔叔特地把我们一家接到他家里住,想让热闹的气氛缓冲一下我家失去亲人的痛苦,张叔叔的家人陈阿姨、张晓刚哥哥、陈荻姐姐和张茅弟弟给了我们无微不至的关心,至今令人难忘。

柯岩阿姨和贺敬之叔叔一直都非常关心着我们,柯岩阿姨在1964年、1965年先后两次委托父亲的老战友冯牧伯伯带四百元先后共八百元给我母亲。当时,柯岩阿姨、贺敬之叔叔生活负担也很重,家里都有一大家子人在指望着他们,柯岩阿姨的母亲当时已经瘫痪了,要用钱的地方很多,生活一点也不宽裕。冯牧伯伯和贺敬之叔叔由于长期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中工作,落下了严重的肺病,身体一直很不好。尤其是冯牧伯伯,还切除了一个肺,摘掉几根肋骨,呼吸功能不好,说着话,就要往嘴里打打气。再后来就是不堪回首的文化大革命了。在文革中,柯岩阿姨敢作敢当的性格使她受了不少磨难,但柯岩阿姨始终在“四人帮”势力淫威下展现的是毫不妥协的坚强性格。柯岩阿姨私下里一直惦记着我母亲,只要她和贺敬之叔叔处境好些了就写信给我母亲,通个讯息。可惜那些信和父亲老战友们来自天南海北的信一样,都在看完之后就划一根火柴烧掉了。

到了1980年时,我在工厂已经干了10年翻砂工了,艰苦的劳动和严重污染的工作环境使我落下多种伤病,身体已经不能适应翻砂工那种高强度劳动了,医生一开病假就是一个月,但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上班就累犯了,这样反复几次,医生就反复对我讲,说我身体已经不能适应翻砂工的工作了。我母亲很愁,于是就跟柯岩阿姨谈了这件事,柯岩阿姨和母亲就找了冯牧伯伯,在冯牧伯伯那里又遇上了58年被错打成右派、刚刚平反不久回京工作的黎辛伯伯。老战友相见十分激动,黎辛伯伯说这件事要管。在冯牧伯伯的安排下,徐刚叔叔同意我到刚刚筹建的文学讲习所工作。不久,古鉴兹叔叔就找我谈话,正式留下我在文讲所工作了。

这些老同志有的是我父亲的挚友,有的仅仅是认识,他们对解决我的工作问题主要是出于对我母亲的同情。从我个人感情而言,他们都是我尊敬的长辈,工作时是我的上级;开组织生活会时,是我的同志;从他们离休的那一天起我就叫他们叔叔阿姨了。所以我在文中一律称之为叔叔阿姨,这一点敬请读者能够理解。也正是由于我是属于走后门那一类进来的,所以心里有块挥之不去的阴影,我知道,工作干好了是应该的;干不好,就会给帮助过我的老同志抹黑。30多年来,我一直认真做着具体的工作,从不敢懈怠,从没有出过工作事故。常常周六、周日也来单位工作,已经到了上班成癖、干活上瘾的地步。但在另一方面,心里也有点自卑,很少参加作协的重大活动,就是开会,也是开会来,散会就回鲁院,就是有时想见叔叔阿姨们,结果走到门口看见他们不是与人正在谈话,就是正在桌前忙碌,那点刚鼓起的勇气也没有了。记得有一次柯岩阿姨作为作协的代表出席了刚刚开完的人大会议,回来在文化部礼堂给全体作协工作人员作报告,我当时坐在大礼堂的最后一排,远远地望见柯岩阿姨坐在大会主席台上给大家作报告,主席台上的聚光灯把柯岩阿姨照得很亮,但我却由于近视看不清楚柯岩阿姨的脸庞。柯岩阿姨的报告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她动情地向观众讲着与会的老共产党员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热情洋溢地描绘着祖国美好的前景,激励着党员和群众为美好的未来而奋斗。回想起来,这是我唯一的

一次聆听柯岩阿姨的长篇讲话了。从此往后作协的大会上就再也没有这样激情澎湃的报告了。柯岩阿姨就像她的作品一样,永远戴着红领巾,心里永远燃烧着一团火,永远都在为自己心中的真善美而奋斗。

大约十年前,柯岩阿姨在安贞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时,我和母亲赶到安贞医院同贺敬之叔叔、张禧叔叔一同在医院守候,等到手术顺利完成才离去,但我还是没有见到柯岩阿姨。

回想起来,我见柯岩阿姨也就是在小时候了,我因耳聋,就是喜欢坐在书架下看书,当时所看的书大多是作者送给我父亲的,在书的扉页上几乎一律题着这样的“岩盾同志指正”然后是签名和日期的字,字写都很漂亮。这时家里若是来了叔叔阿姨,他们几乎对我看的书都很关注,大声问我说,书看得懂吗?我摇摇头。是一边看书一边认字吧?叔叔阿姨接着问。我就点点头。其实就是认字,也没认好,虽然能猜出很多字的意思,但常常念错,小小年纪就是大白字先生。但对柯岩阿姨的儿童诗、管桦的《小英雄雨来》、徐光耀的《小兵张嘎》还是能看懂的,而且很喜欢。在看书时也曾遇上柯岩阿姨到访,这使阿姨很高兴。

2009年春节,我领着妻子和儿子井听去看贺敬之叔叔和柯岩阿姨,贺敬之叔叔见了井听很是高兴,连声说我要是有这样的孙子多好啊。可惜我们到访时柯岩阿姨不在家。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们一直各忙各的。我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弄稿子,等回到家时常常是晚上九十点;在医院工作的妻子比我还忙;而做律师的儿子更忙。就在这样混沌的忙碌中,我铸成了没有见成柯岩阿姨的遗憾。

而柯岩阿姨对我们家的情况一直都很关心,过去时常去找我母亲,但见到我母亲时,就是放下送给我母亲的东西,再说几句话,就又要走了。后来我母亲和柯岩阿姨都退休了,我母亲家里也装了电话,柯岩阿姨就经常打电话给我母亲,这是因为柯岩阿姨活动多,事情忙,我母亲不好随便打扰的原因。但在今年秋,柯岩阿姨打给我母亲电话比以前多了,在电话里,阿姨不再像以往那样跟我母亲谈社会、谈文学文坛了,而是超乎寻常地反复向我母亲仔细询问着家里每一个人的近况。母亲就絮絮叨叨地向阿姨讲诉着她的家事,她向阿姨讲,她的三女儿(也是笔者的妹妹),因精神分裂症已住院10年了,最近转院到大兴精神病院住去了,估计就是在那里养下去了。在这十年,和我母亲在一起的女婿一直不弃不离地坚持到医院看我妹妹,照顾着我母亲,只要在外面吃到好吃的就不忘再打一份,拿回家给我母亲吃;我妹妹的孩子是女孩,从小由我母亲带大,对姥姥最亲,她写的字,从小学时就被老师放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她现在正在美国学医,小姑娘立志将来治好她母亲的病,功课成绩大多是A;我母亲还跟阿姨讲,她的聋哑人二儿子(也就是笔者的弟弟),已经56岁了,三年前得了脑梗,现在恢复得不错,我弟弟的聋哑妻子和健康的儿子对我弟弟照顾得很好;我母亲还对阿姨说,她由于是离休待遇,手头宽裕了,不再像过去日子过得那么紧了,心里十分知足;我母亲还对阿姨说,她这一辈子感到自豪的就是她的两个孙子一个外孙女都很懂事,对奶奶或姥姥很亲,学习很好,工作努力。柯岩阿姨听了感到很欣慰。阿姨也跟我母亲谈了自己的儿女。她对我母亲说,她总是觉得我母亲一辈子太不容易了,她一直惦记着我母亲,心里放不下来,一想起来就打电话,问清楚了心里才踏实。

可是我母亲并不知道,当柯岩阿姨这样关心着我母亲时,阿姨自己的病情已经全面恶化了,阿姨除了前面讲过的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还切除了一个肾,还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好几种疾病,而且已经双目失明手脚浮肿了。就是这样,柯岩阿姨心里还是盛满了对60多年的老朋友的无限同情和关切,盛满了对晚辈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慈爱。柯岩阿姨强撑着沉重的病体一次次与我母亲通话,以此了却心中对我们的惦念,而却对自己危重的病情和巨大的痛苦守口如瓶,只字不提,以至于当母亲从报纸上得知柯岩阿姨去世的消息时竟然毫无心理准备,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一般!直到柯岩阿姨去世后,我在写此文时才从网络上获悉柯岩阿姨在今年10月就陷入深度昏迷了。这时我才理解我母亲前不久在电话里跟我讲,柯岩阿姨有两个月没有来电话了,问我有没有阿姨的消息。我对母亲说我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估计就是柯岩阿姨需要休息,你不要坐在屋里想那么多,先不要打扰阿姨吧。也就在这时,我才明白,柯岩阿姨是担心同龄的老姐妹着急才向我母亲刻意隐瞒了自己的病情,柯岩阿姨是带着对我们无限的牵挂在向她的老姐妹告别的呀!

就这样,柯岩阿姨带着自己笔下为祖国航行在辽阔的海洋的老船长、带着迷途知返的年轻人、带着天真烂漫的少先队员们、带着癌症≠死亡的患者们等等的众多文学形象将一起融入阳光。

从今往后,当太阳普照大地时,我将会想起柯岩阿姨和那些先辈们对这个世界忘我的爱,也正因曾有过她们,这个世界才如此温暖和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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