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谈法律他和你谈教育

【√】在本土法治化的进程中，最需要警惕的，是披着法制马甲出现的法家阴影

近日，针对近期辖区连续发生青少年犯罪案件的实际，陕西省咸阳市秦都公安分局联合陕科大附中，在该校操场举办了“珍惜生命与法同行法制报告会”，未成年人罪犯用自己走上犯罪道路的经历，告诫同学们遵纪守法，珍惜生活。以对两名年轻人示众的方式，让在场3000名青少年接受法制教育。

这种教育，看起来是“告诫”，其实是威慑。威慑是示众的本意，它倒未必是要当事人出丑，而是要让在场的人心有惕厉。看来警方达到目的了，请看12岁的马同学说：“那个哥哥那么小，就被关进监狱。我们也明白了学习法律的重要性。”

“犯罪少年被要求进校园现身说‘法”，该事件经由报道披露之后，激起一片批评。但警方有这样的解释：此举意在教育青少年，而非让当事人出丑。这果然应了网上那个句式：你和他谈法律，他和你谈教育。 那么，我们就谈谈教育吧。

其实，如果稍微讲究一点现代法治，且不说压根就不会出现这种专对民众的示众性震慑—这行为本身直接就是两个字：非法。另外，一个儿童要学什么法律？他们要学的是做人的道德。遵纪守法，用来要求中学生，除了错谬，就是荒唐。错谬是它颠倒了该词使用的对象—它原本是专对权力而言。荒唐在于，一个中学生普通校纪固然要遵守，但要守法，请问，他们要守什么法—宪法、刑法、民法还是行政法，何况他们又如何守？至于“珍惜生命与法同行”，话似体贴，但警告意味却溢于言表：法的眼睛像“老大哥”一样时刻盯着你哩，不管你走到哪里。显然，这是法网恢恢无所逃于天地间的意思了。

从学法、守法到法律一直跟着你，这就是警方所谓的“法制教育”了。这一套，在我们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由来已久，其肇始者便是创制秦代郡县专制的原始法家。韩非在他的《五蠹》篇中主张君主治国要做到“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这“以法为教”乃是把法当做教育的唯一内容，它要排斥的是儒家的“书简之文”。在法家看来，如何做人的教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教会民众必须守法，亦即你的言行举动都要按照官府法律来。

那么，法家的法又是干什么的呢？韩非是先秦法家“法、术、势”三结合的集大成者，如果势是用来巩固君主皇权地位的，术是用来驾驭群臣的，那么，法就是用来控制民众的。就此，先于韩非的管仲说得很清楚：“夫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法于法者民也。”君生法，是谓王法。臣守法乃是执法。民众呢，只配“法于法”，他们为王法所统治和控制，而且是一举一动。

法家的法和以法为教，迷惑性极大。它甚至一度迷惑过20世纪西方自由主义的经典人物哈耶克，这当然是因了文化隔阂和语言隔阂的缘故。但，没有这两种隔阂的国人亦未必不为其所惑。比如无论咸阳警方以示众来显示“以法为教”，还是我以上征引的咸阳媒体那段话，都浸透了浓厚的法家气息，让人不寒而栗。但，我们是否能穿透我们今天口口声声法制教育中的法家身影，这也未必不是问题。举例而言，我们的法制教育经常教育我们要做守法公民，我们警惕了吗？须知，这是典型到骨子里的法家话语。现代法治框架下的法，不是用来统治人控制人的，而是用来保障每一个人的权利的。因此，不是法需要我去遵守它，而是我需要倚仗它来保护我。换言之，我不需要守法，只要不违法即可。真正需要守法的是官员、是由官员所代表的权力，因为它们最容易侵犯法律所保护的个人权利。

陕西示众并非个案，前不久湖南某地在校园公审一批死刑犯，规模要更大。这些都在提醒我们：在本土法治化的进程中，最需要警惕的，是披着法制马甲出现的法家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