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生活(18首)

作者简介：

风荷，七十年代出生，女性，教师，写作多年，出版有诗集《临水照花》，散文集《城里的月光》等，现居浙江余姚。

在深夜才爱上自己

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

时间变换，她仿佛

也不再是她自己

她爱她的孩子，厨房，超市

她爱手中的粉笔，课题，会议报告

下午茶和别人的表情

她还关心天气，父亲的

胃病，同事的离婚，一切零碎……

只有在深夜，她才有时间

真正爱上一回自己

亮出小妇人的可爱

在一面虚构的古镜里，点唇画眉

水龙头

远离布景道具，也不必猜测来历

与水相依为命冷暖自知

我身体里的精气和血液

河流和灯盏

有时咬牙，拧紧

一声接一声

“滴答、滴答”的疼

有时松开，心潮澎湃

像一首好听的曲子“哗哗哗——”

即使用坏了，变成哑巴

也请允许我保持原有的样子

让你想象，供你回忆

这半卷红尘，这中间曾经的断肠

这一不小心就被风吹走的点滴人生

自画像

在梦里，总是打不开自己

小小的心思像一个圆

有吹弹不破的弧线

攀附着绿意

她悬着，其实她从未想过

要把自己打开

她是羞怯的

也是安静的

远离饥渴，悲情和摇晃的水

在内心的国度里倾城

你闭上眼睛

就能看到一只白狐或者红狐

你伸出手去

就能捕捉到她若隐若现的小香气

隐忍之美

秋蛩的鸣叫遇见花香安静下来

左手搭在流水肩上

右手依然灯火万点

蛇一样的身段有隐忍之美

一生中，无数次地说服自己

要相信，深夜逝去的一切

都会悄然回来

像一首宋词读了又读

像一张唱片放了又放

像抚琴台上的高水流水，呼之欲出

像残缺回到圆满

她在黑暗中转身

重又露出光鲜的一面

她比一朵菊花更爱秋天

历 史

大到海，深到井

爱到生死契阔

上下五千年。你伸手

摸到宋代的明月、宣统的谷糠

还有魏晋的竹林和风骨

你还摸到寂寞的经纬

王冠、牌坊、雕花床

坟茔里薄薄的呼吸

石头和草木的卑谦

有一些东西

是要绕道而行的

比如生锈的锁芯，暗藏的刀剑

和并不圆满的功德

文 字

庙宇返青，云朵

有微微的颤栗

这激情如潮的是什么

在莲花开合之间

是眼泪，冰雪

抑或一颗露珠的故乡

你要的爱在洪水消退之后

一场绮丽的梦里

除了虚无和孤独

只剩下这个城池，这片水域

和鸟鸣保持一唱一和

如果文字是水做的

我会在锅里多加一勺汤

如果文字是梦做的

我会取出床下的琴抹去尘垢

两根丝弦、三分酒意

让暗香朝着你的方向涌动

原谅我松开诗与现实的锁链

原谅我在每一张白纸上

都种下梦，云朵和羽毛

并安排花好遇见月圆

原谅我的轻和小，胆和怯

仿佛你所时常揶揄的

不食人间烟火

原谅我在买菜时

偶尔也会走神，想起普拉斯

我知道，写诗的手

总会老到握不住笔

我知道，柴米油盐，相夫教子

总有一天会把我的腰压弯

人生卑微，渺小

一场新雪

会压住另一场雪

原谅我绕开风的暴虐，水的漩涡

原谅我松开诗与现实的锁链

让它高出生活一截

隐藏骨头里的针

只把头顶的花冠亮出来给你看

这意外，这美

怀抱陶罐，昨夜的暖

还在手心紧紧攒着

你是隔岸的隔岸

我是今生的今生

早晨赤脚去河边汲水

忘了是在早春

花朵还在做梦

琴键还在琴盒里安睡

回来，坐在阶前

雨从宋朝落下来

我的哥哥在竹篱外，绿水摇啊

这意外，这不可复制的美

如梦令

现在，我更愿听寒蝉凄切

让它声带里的秋

来降一降温，来压一压

突然降临的喜悦

想要把自己故意输给你

不急着跟你说早安

也不急着从蝉声里掏出梵音

我要先打开体内的乌有之花

把自己陌生的一面给你看

然后想象自己刚从莲池里出来

衣襟边，裤管上

还粘着花瓣的甜，指尖还停着蝴蝶

一片叶子使坏地落下来

花好月圆

雨水淋湿翅膀

今夜，我的月亮在井里

它结出的果实，又大又圆

打开核

里面住着小小的美人

和她更小的爱情

我的花也早就开在窗前了

或许你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但都有金子的心

狐狸的眼神

风过后

有细小的甜

有毛茸茸的香

小词，药方

燕山不止只有雪花，还产冰冷的铁

江南好，江南有木头的暖房子

有你想要的红绸罗帐

还可以听我念几阙宋词

词里有陶菊，苏月

还有一味一味的药方：

当归，白芷，樱桃，青梅

可治乡下外婆的老年风湿症

可治相思的暗疾

催眠曲

我喊你月光娃娃

你唤我小小仙子

我们是好朋友，好亲戚

共同赞美春天和流水

你有隐形的翅膀

我有藏起的经幡

我要紧紧地抱着你

就像抱着我自己

月光娃娃，我抱着你

就是抱着生活的低处

祖国的天空由你擦亮

我们的先人睡得很香

我的理想正走在修远的路上

无 题

说到爱，大雨倾盆，

花容失色，鸟在空气中隐形

夜游的萤

不见了后花园里的好风景

秋千，菱角

小蔷薇的香

两手空空，绿水摇晃

痛定思痛没也用

蝴蝶在风中飞呀飞

找不到她的姐妹

日子依然要过

泪水依然在流

欲望之水撑破她的身体

就像河流就要漫上沙滩

诗生活

不炼丹，只写诗

走火入魔

你抱孩子，搂药罐

使用分身法，化妆术

梧桐夜雨，红泥火炉

门前挂满小灯笼

你扇柴火，切青菜

从《诗经》里挑出喜爱的词语

反反复复地熬，反反复复地煎

如此经年，一把生活的钥匙

磨了又磨，擦了又擦

事如春梦，偏又留下痕迹

你抛开经书，马匹，行囊

把自己煮成一杯加糖的咖啡

甜中有苦，苦中有甜

火车，穿过隧道

你轻轻一挥，就让

蒙尘的词语披上迷人的光辉

就让一列火车

从我预想中的地方

“哐当哐当”地开过来

让我破颜一笑，又欲语还休

时间就这样在这一刻静止

现在，它正拉响汽笛朝我开过来

载着我所需要的一切

它穿过隧道，穿过想象

穿过《圣经》里的石头

也穿过超市里的菜摊

穿过一个女人脸上的浪漫主义

也穿过她内心的古典情怀

有一种花

我相信即使无风

树叶也会自己落下来

我相信步步惊心不只是戏剧

秋深了，植物就会改变颜色

人也会改变形状

但有一种花

注定会以固定的方式开放

我相信玖瑰的红是因为内心有血

你也要相信

白茫茫的大地

不只是因为刚落了一场新鲜的雪

金风玉露

意切切，意绵绵

请原谅我虚构你的完美

乘月尚未圆，花尚半开

沿着指尖蝴蝶的方向，沿着

三千青丝散开的春天

你来了，带着你的慈悲

像金风赴约

有白米、莲藕的小镇

因你的到来，早已在酒香里醉倒

河边捣衣的我因你的到来

早把自己捣成了一颗

银白的珍珠

一盏灯

它是有根须的：繁密，茁壮

远胜头顶散发的光线

它是有魔力的

你走到哪里

它就跟到哪里

它不说话，只发光

是梦，是温暖，是胸口的痣

是透明的朝露

是安放在唇齿间的一个名字

还是内心千回万转的一段情

它亮着，你就有小幸福

你就不是一个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