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山随想
2012-04-29龚爱茹
龚爱茹
1
說起卫山,即浪港山,对我来说非常亲切。做女儿时我的家住观海卫镇回龙村,就在卫山北面,去观城(卫里)或更远的地方,就要翻过卫山。无论是走东首的银山岭还是西边的土山岭,都是必经之路。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自从我出嫁以后,就很少走那条山路了。尤其是改革开放后,四通八达的道路越来越宽,汽车能直达娘家门口,所以爬卫山走山路也仿佛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往事了。
去年七月,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观海卫《杜湖》杂志召开“爬卫山看卫城”文学笔会。一大早我和文友们就来到了卫山脚下。
我们要去的卫山炮台,到顶峰也就100多米高,大家且思且吟,很快就到了山岭顶,距炮台还有一段路,仍需沿着往东的山路拾级而上。上坡路比较平坦,走在这条山路上,能感受到清晨的阳光飘浮着一种透明薄雾般的光影,逆光折射在翠绿层叠的树枝上,犹如一幅令人神往的油画。那么,明明知道这里是我娘家门前的一座山,明明是走过无数次的山路,为什么此时却让我觉得一切都那么的新鲜呢?那是因为,观海卫镇政府近年来很重视环境治理和自然保护。事实上,以前那种荒芜的山野气息已被卫星城的优美景色所替代。我仿佛到了什么名山风景区,隐约中看到了我年少时所憧憬的梦境,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感激之情。
山路两边始终是墨绿色的青松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当我们穿过一个浅色亭子不久便到了山顶,炮台就在眼前,俯视,视野开阔,能清晰地看到南北两边的景色,有一望无际的田野,有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有崭新居民楼房……大家站在山顶上抒发着各自的感想,真所谓“登山则情满于山”。现在的观海卫已由观城、鸣鹤、师桥三镇合并的大镇,无论从围垦文化、青瓷文化,还是戚继光在此屯兵抗倭,都已成为骄傲、悲壮的历史……
站在卫山顶上,自然领略了山风吹来的爽朗,有一种温馨弥散着,更有种柔柔的思潮,令人兴奋和感动。我仿佛总想挽留些什么?于是拍摄了几张大家在观赏自然景观时的照片,同时也拜托文友帮我拍留影。在这条山路上,我好像真舍不得马上走完那段路,于是童心大发地忽进忽退,进是正面,退是背影。就这样反复地走了几次后,在我又一个转身时的刹那,莫名中感到有一种缓慢的痛苦,好像有声音在我耳边,很残酷地告诉我:“人生易老山难老。”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忧伤,此时此刻,突然觉得我们今天进入卫山怀抱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温柔而又凄怆的美丽。
2
忽然,有一种记忆向我袭来,我的眼睛已难抑地潮湿,渐渐地,朦胧中我仿佛看到山路前方有一个年轻的少妇,身边还有一个她八岁的女儿,小姑娘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头上扎着粉色的蝴蝶结,她妈妈刚把她从外婆家接过来。在春天的阳光下,她活泼的身影脱开妈妈的手,在山路上奔跑着——“别跑,小心摔倒!”妈妈呼喊着。那年,她采摘了山上好看的野花,捧在手里,小女孩第一次来到这里,一切都感到新鲜、好玩。但当她与妈妈一起在卫山顶上观看山下景色时,她举起一个手指向山北面的那片草房问:
“妈妈,那些又低又矮的黄色草屋都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人们居住的地方,我们的老家就在那里。”妈妈说着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又说,“现在很穷,相信以后总会富起来的。”
小女孩懵懂地点点头,她心想,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这个小女孩不是别人,那就是当年的我呀!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在卫山顶上的一段真实情景。一转眼,岁月却已经整整过去了五十年。
蓦然,我看到北边前景中有一高一矮两棵松树,在蓝天下显得精神抖擞,仿佛是童年的我与母亲;远眺的景色是那一幢幢别墅式的新颖楼房,见证了改革开放后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也由一个天真无忧的小姑娘进入了近六十岁的老人;妈妈也已经到了八十多岁高龄了,我很想对我的母亲说:妈妈,您还记得五十年前,我们在卫山上面说过的话吗?目前正是像您所预言的那样我们已经富起来了,国强民富,当年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今日,当我重新走在这条山路上时,那个少年时的我与现在的我不断地在脑海中交替出现,记忆的闸门被不断打开。
记得当年卫山南面的观城有“小上海”之称,好多当年认为时尚的东西在那里基本上都能买到。然而,居住在回龙村的人们要购物买卖都得翻过卫山走五里路到观城(卫里)来,小伙、姑娘们农闲时最快乐的事也是往卫里跑。那年我小学刚毕业,文革开始,没地方读书了,就参加生产队劳动。我一有空就去卫里,如得知卫里有电影或演戏什么的,无论多累多晚,每次都不肯错过。新华书店也是我经常光临的地方。
怎能忘记,有一天下午农活提前放工,我迫不及待地翻过卫山(银山岭)去观城新华书店,用零用钱买了一本思量多日的《林海雪原》小说书,从书店出来时才发现天已暗了下来,我赶紧匆匆回家。进入山中竹林时,听到鸟儿声嘶力竭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鸟妈妈在呼唤自己的孩子快快归巢,加上越来越暗的光线,这种氛围催促我归心如箭。
我一路奔跑,到了山坡上,天色已经很朦胧,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只看到两边影影绰绰的树木,四周很静。奇怪!白天熟悉得跟自己家里一样的卫山,此时却令我非常害怕,我后悔不早些回家。但后悔或自责都没用,我只能勇敢地前行,听到风吹过树叶的窸窣声,仿佛有人跟在后面似的,回转头看看,没什么东西。我一边走,一边警惕地睁大眼睛关注四周,并时时提醒自己别看花了眼,就怕产生幻觉。我还想到了一个童话故事,有只狡猾的狼,跟在行人的后面,一有机会就模仿人的动作,去拍行人的肩膀。如果行人中计转头,就被狼一口咬断喉咙,成了它的美食……
那年,山上还不少坟墓,我看到不远处坟墓中闪现着的磷火,好像幽魂向我飘飞过来,我屏住呼吸,整个人毛骨悚然,非常恐惧!我双手紧紧地捂住书包,想到了书中的英雄——杨子荣以及少剑波、白茹等偶像,此刻都成了我的精神支撑。走着走着,在一个山坡大拐弯处突然听到脚步声,随之看到了亮光,我欣喜万分,胆子立即大了起来。
“谁呀?!”我大声喊道。
“是我,爱茹,你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呀?”原来是父亲,正提着风灯来接我了。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少女时代的卫山,总让我时不时地感受到如山的父爱。
3
记忆中,有个叫叶新的上海知青来到回龙插队,他喜欢看书写文章。据说,他在上海读中学时就是个优秀生,作文还获过奖。书生气十足的他,平时喜欢写点诗文,还是个“卫山迷”。他来农村后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爬卫山,他认为最美的是卫山,最吸引他的也是卫山,这使好多人对他都不甚理解。回龙人看山,正像毛主席所讲的典故“愚公移山”,恨不得把挡住家门口的两座大山挖平呢!当有人问叶新,卫山到底好在哪里?他只是打趣地说,留得卫山在,不怕没柴烧。
谣传说,他曾经与一个女知青谈恋爱,晚上经常在山上幽会,有一次还在卫山山洞里过了夜。那年代,可不像现在开放,当时的“一夜情”可不得了,抓住的话会被当作流氓论处。尽管别人说得有板有眼,但毕竟是少了证据,叶新听之淡淡一笑,随口而言:“乱讲。”他还知道山上烽火台的传说,还说以后不管在农村还是回上海都要好好写写卫山的故事。他经常吟诵的一句“打油诗”是:“务农在乡下,悠然见卫山。”有些人称他是“书呆子”,也有人说他是“疯子”,是“怪人”……他都不生气,整天乐呵呵的。
那年,叶新在卫山脚下开垦了一小块空地种上了黄豆。以当地农民说法,种黄豆是懒汉活儿,因为它相对比较好料理,但锄地、拔草还是省不了的事。叶新种的黄豆,野草多于豆苗,人家告诉他需要拔草,此时他却不虚心接受再教育了,口念“不拔不拔,种豆卫山下,草盛豆苗稀”,还说他种这片豆主要不是抓收入,而是为了体验陶渊明诗词中的那种意境,弄得旁人直摇头。
有一年,叶新从上海探亲回来,竟然别出心裁地找到我们这些上过几年学的孩子们,搞了一次“作文比赛”,内容必须要写卫山有关的文字,一等奖有铅笔和簿子,凡参加的人都有奖励,每人都有一颗大白免奶糖。一听有奶糖吃,有几个小青年也想参加。比赛结果,在孩子们中间我获了一等奖,不仅拿到了簿子和铅笔,也吃到了香甜的大白免奶糖。记得我写的作文题目叫《走过卫山》,仅五百来字。叶新用好听的上海话对我父亲说:“爱茹写文章有点苗头,下趟好好较培养,好好较努力,还会得来帅(进一步)格。”父亲很尊重叶新的观点,点了点头,很沉重地说:“可惜现在没地方念书了。”在文化不受尊重的特殊年代里,能经历这样的作文比赛,我既感到荣幸,又感到无奈与悲伤……
这时,我听到同伴们在喊:“快走啊!上炮台去。”把我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此时的炮台,只是一种历史的痕迹,文友们在此纷纷拍照留影。我知道大家在领略卫山美景的同时,也不会忘记戚继光抗倭时的那段悲壮且厚重的历史故事。最后我们一行几十人,站在炮台石级上,由摄影师为我们定格了这个难忘的瞬间。
蓦然抬头,这时,天很蓝很蓝。太阳已升高,卫山沐浴在夏日灿烂的阳光中。在洒满阳光和绿林的山路上,我看到了卫山更加灿烂和谐的美好图景……■
责编 李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