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分类的理性向着叙事分析的知性延展
2012-04-29
新课改实施后,高中历史教科书呈现出“一标多本”的格局,颠覆了此前“一纲一本”的现象,这就有了“课标教材”和“大纲教材”的说法,教学内容也就出现了相应的差异,甚至是较大的差异。但课标教材和大纲教材关于“一国两制”的知识叙述,却差别很小:三个子目都几乎雷同,其内容要点,只在台湾问题上新增少量时政色彩的典型事件,侧重于和平交流。故此,以“一国两制”为样本,追踪自己的教学变革,寻觅历史教学的时代变化,是具有代表性和说服力的,以此彰显高中课改的变与不变,也是一种对历史的回应。
2002年和2012年,我先后在江苏句容和四川乐山同上“一国两制”的历史课,本是一种偶然。《江苏教育研究》约我做“十年一课”,我和评课者的现场交流因此而异地组合,主客之间的“口述”因此而转身成文。反思“一国两制”背后的历史教学之路,就势在必然了。
一、课程内容:选择和呈现
2002年那节课的对话,
始于“我们的课堂教学就是平移历史之屋”。
客:我们常常是按教材子目顺序游历,并固定为背景、内容、作用等格式,教学顺序(也是板书结构)就会是:
一、一国两制的构想:背景、内容、运用
二、香港澳门的回归:条件(背景)、过程、意义
三、海峡两岸的交流:背景、表现、期待
这样的内容呈现只是段落大意式的教学,只是将教材里的历史平移到课堂而已。但本课却是教材内容的重构:“知识陈述”,完成客观史实的梳理,构建知识框架;“知识阐述”,完成客观史实的主观建构,关注概念理解和结论把握;“知识运用”,将史实、概念和结论置于材料情境下加以运用。你似乎不在传授历史,而在往教学的房子里装历史;你不是在历史的角度复述教材——历史怎么了,而是在知识学习的角度拆解教材——历史怎样学。
主:你的比喻很形象。教学的历史是一堆教学的材料而不是高堂讲章,我依据新知识论,将历史知识分为陈述和阐述两类,陈述和阐述既是历史知识的性质,又是知识学习的行为方式,陈述性的客观知识采用陈述行为,阐述性的主观建构的知识采用阐述(阐释)行为。陈述和阐述都只是怎样读、读到什么。历史还要用,既有历史层面上的“我注六经”式的运用,也有学习或考试层面上的整合和迁移性运用,这就有了“知识运用”。
在一定的背景下,发生什么事情了,事情发生后产生什么影响了,这即是你说的“历史怎么了”。教材一般都是这样讲历史的,这是一个连贯的历史文本。我以知识陈述(归纳、列举性思维)和知识阐释(分析、推演性思维)的思路,呈现历史,虽然也包含历史的背景、过程与影响,但它们因知识的属性差异和认知目标差异而拆解、重组了,这即是“历史怎样学”,它是一个分类、分层的教学文本。例如香港问题,中英谈判的背景、问题解决的过程,都只是客观事实的归纳,从认知目标来说,也就是知道或记忆,它被置于“陈述”部分。当本课陈述性的历史知识全部学完后,又出现了香港问题,此时的学习要求是阐释回归的意义,它需要分析和推演,带有主观建构的色彩,其认知目标处于理解和探讨的高度,因此它被置于“阐述”部分。我们不难发现,“历史怎么了”没有被搁置,基于认知目标和思维方式的差异,它们被拆解到两个学习领域了。这样的内容呈现不是“历史怎么了”的一气呵成,而是“学习该怎样”的分房安置,从学习效果和课堂求变来看,哪种呈现方式更好呢?
2012年那节课下课后,听课老师
对我说:相比之下,我们的课轻飘飘的像落叶。
客:这部分内容是政治史,时政色彩较浓。“一国两制”的理论,并不深奥,也难往深里讲;“一国两制”的实践知识,也就是邓小平会见撒切尔夫人,签署联合声明,回归的那一刻等,它们已经成了国人的集体记忆,没什么新玩意;而海峡两岸的“九二共识”、“胡连会”,同样是国人皆能言之的。成为政治说教课,或渲染港澳台面貌的图说课,就在所难免。你使用古代史书的纪事本末体方式,显现了浓厚的历史叙事色彩,通过大量精选的历史材料,为有限的主干知识裹上许多细节化的多个维度的历史事实,以讲故事的外壳,推动学生的知识建构、概念阐释和结论推演。用教材但没有固守,用时事,但没有牵累,却内容丰厚。
主:这就是我去年在武汉的全国年会上提出的叙事包裹下的“脱脂还原”。真实的历史不是文本分析后的历史而是细节化上演的叙事的历史。即便是信息社会,信息的不对称和无意或有意遮蔽信息的现象仍无法避免。例如,1979年之前的台海关系以及台湾国民党政权的中国意识,就处于这一信息状态;很多老师一厢情愿地认定“九二共识”和“台湾民心向归”,事实如何呢?有些课堂粗放式地陈述:在一国两制的方针指引下,港澳回归了。历史真的这么简单吗?历史的发展是简约的教材所写的那么单一吗?所以,我“试水”讲故事,我提供教材的A面以外的B面事实,而提供B面的东西,也不尽然是为了还原历史的全信息,而是指向一种学习思维:面对新材料,面对与已有经验相冲突的未知事实,我们抱持什么态度和怎样的解读方式。知新固然好,有异更是佳。
客:在“纪事本末”的帽子下,你用“台湾(上)”、“港澳回归”、“台湾(下)”、“辛亥革命周年纪”来纪事,形成了“历史一路走来”、“故事有始有终”的顺畅叙述,对课标要求的“一国两制的实践”和“中华民族复兴的重大意义”作了必要的丰富和补充,诚如你使用的“历史的A面和B面”的说法。但是,这么丰富的容量,不全是要求掌握的,“脱脂”后的容量还是那么一点主干知识。那些“脂肪”只是历史的情景、学习中的感受和思维的载体,这正好契合你的思维提升和打开另一扇视窗的宗旨。
主:面对较多的课程内容,我没有“材料一、材料二”地摆弄,给人留下上课就是在做材料解析题的印象。过去十多年来,我一直依照历史知识的陈述和阐述路径,对史实、概念和结论等课程内容分类呈现,这节课又在阐述的路径上添加了传统史书中纪事本末体的故事形式,摆脱了做题式的呈现路线。这样的呈现方式正好都遵循了“感知→概括→推论→佐证”的学习逻辑,打上了小学教学的复调式烙印。小学课堂里,教师将少得可怜的学习内容“整”出许多花样经,反复却不重复地打磨,促成孩童的有效咀嚼和多元智能的开发。
客:还真有点这么回事。你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拆解了文本的历史,例如港澳回归的过程、标志和意义本来是连续的文本构成,你把过程与标志等现象放在陈述史实部分一带而过,而把意义的解读放到了阐述认识部分去重点关注。如此,课程内容的呈现是依据布鲁姆的掌握学习理论来进行了,是努力将历史本体与学习本色合为一辙,将教本转化为学本了。
二、教学效果:指标与保障
2002年在句容高中,客问:
你的副板书为什么不是列写次要的知识点,
而是思维规则?
主:历史教学馈赠给学生的财富,不仅仅是了解和陈述客观史实,也包括怎样读历史的思维方法,更包括思维之果——某些主观认识、看法和见解。历史课对高中学生的冲击力或吸引力,是它的叙事性和思想性,后者更重要,因思想而睿智、而洞见,何乐而不为?!运用思维方法却没有思想出现,没有结论产生,那就是空方法,从这个意义上讲,“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在历史教学中是伪命题或者是残缺的命题。本节课比较在意“怎样读历史、如何学历史?”怎样读历史,其实就是历史思维;读出怎样的历史,则是思维的产物,表现为思想,外化为史识、史论等。思维和思想起码是与史实同等重要的效果指标。
客:因此,你在教学时设置了知识阐述这一程序,将理解与说明、认识与表达关联起来,追求的正是思维过程的展开和思维结果的语言外化。此外,本课有笔答、讨论、口述等诸多外显的行为方式,前后有9个学生和你单独对话,还不算集体作答。
主:仅有规定的学习行为,也只是程序保障,还要有教师的思路铺垫和唤醒。学生思考和表达背后的思维方法,是处于幽闭状态的,这就叫“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像本节课里,那位答问水平很高的学生所说的“感觉而已”。因此,教师需要揭晓和明示。在归纳大陆对台政策发生变化的背景部分,我强调了知识的前后联系,并引出“视野的开阔性”这一思维规则。在学生援引课本“读”出港澳回归的历史意义部分,我引导学生理性地剖析意义构建的视角,一是国内、国际两个空间视野,二是国内层面的香港、大陆和台湾三个观察点,三是历史视野:站在某一点上,往前看,回溯,往后看,展望。这种清晰的思维路径,显然就是“鱼”尔后“渔”,思想和思维是混元一体。在总结本课内容要点时,“整体里的局部、纵向里的推测”这一历史思维,也在最后被揭晓了。它们都是在耐性的师生对话中逐渐生成的,是用古代史的知识铺垫诱导出来的,而不是强制宣示的。
客:你所看重的历史思维和历史认识,经历了必要的知识铺垫和对话诱导,然后揭晓和明示,说出来还写下来,于是,板书的内容除了历史本身的知与识,还有历史思维的规则。综合我们的对话,你的认知分类既规定了内容呈现的路径,又蕴含了史实、史论、史法的效果指标,而指标的落实,则既有陈述、阐述和运用的“学程”保障,又有铺垫、对话、明示的“教程”保障,就像在知与识的夹持下对河床进行裁弯取直,有着比较清晰的理性规则。
2012年在乐山一中,客问:
你为什么不将视频材料用于佐证新知
而是用于检测?
主:教学的效果需要及时验证,每一堂课上,授课者都需要回答三个问题:“我要把学生带到哪里去?”这是目标;“我怎样把学生带到那里去?”这是路径;“凭什么说,我已经把学生带到那里去了?”这是验证。如果,你还没有确认学生已经到达某一目的地,就继续前进,则部分学生掉队了,你都不知道;如果,某一效果指标还没有实现,你就继续前进,则教学效果稀里糊涂,你也不知道。结果,只有部分学生跟进了,只有部分效果实现了,差生就层累代进地产生了,这是被你制造出来的。所以走一段,查一段,达标了再前进——虽然未必能够全部到齐。所以,本课在知识的陈述和阐述部分都分别设置了相应的检测环节。
视频材料彰显的不仅是“视”,更是“材料”,要挖掘时间配置里的材料价值。例如中英香港政权交接仪式的视频。问题在前:据视频,最能说明“结束外国占领历史”的信息是什么?中英之间的香港问题实质上是什么问题?观看在后:提醒学生细心观看。观看以后,我用语言回顾视频:最后一个镜头是……,倒数第二个镜头是……,倒数第三个镜头是……。最后回到问题上:能够答问的信息在哪里?这是检测,也是带着问题去观察的学习过程,这个过程的技术路径非常清楚。在检测的名义下,学生在视频中获取的信息正是教学过程所呈现的新知,它实现了新知教学和效果检测的合二为一。
客:异曲同工的还有作为效果检测的港澳区旗的图片释读:紫荆花代表什么?花瓣里的红星代表什么?底色代表什么?整个图形合起来表达的是什么寓意?进而整合抽象:它确证了香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部分。这不仅是新知的组成,是摆出香港回归的证据,还是培养观察能力和读图水平的教学过程。它是在检测的名义下进行的,同样合二为一。其节节推进的连贯思维,让我的眼前映现出心电图的轨迹:思维过程是可以轨迹化地再现的。
主:我完全赞同。思维是看不见的行为,但教师要还原、揭晓和明示思维行为。只有教师明了某一个问题如何解决的思维轨迹,才能有效地、合理地引导学生按照这样的轨迹递进,从而顺利抵达预设的目标。再如第五环节中的“感受并说出面对台海现状的政治纠结”,从思维过程来看,理应经历如下的语境感受和认知冲突:蒋氏政权就奉行一个中国,如今两岸经贸关系大发展,而台湾当局仍然是“一中各表”,政治现实似乎没有比历史更进步,政冷经热的对比有些难过,历史和现实的对照有些迷茫,“纠结”自然生成。我的五个小问题就试图沿着这思维路径节节推进,这是不是你讲的轨迹图?课堂提问直指峰顶是不可取的。
客:考量太细致了,也许正是这样的细致行为,才能落实你所说的“思维和思想”的效果指标。其实,新课程倡导的“过程与方法”,也在你说的“思维和思想”的效果指标里。本课中的“不是教科书上说得那么简单”、“历史是由细节构成的”、“知晓历史的A面和B面,才能更准确地解读历史”,都具有醍醐灌顶的价值,它们是思维方法,在师生答问的过程中唤醒了,也是思想之花,在质询的思维过程中绽放了。同样,情感态度和价值观也是一个效果指标。在“纪事本末”的历史分析中,在余光中和于右任诗歌的人文阅读里,历史的、感受着的历史的喜与忧被渲染出来了,民族复兴和国家统一的价值观被彰显出来了,即使你不在最后一张幻灯片上揭示出来,学生也能够感受和表达了。
综合看来,效果指标是多维的,效果指标的检测是分层的,落实效果指标除了教程和学程的保障,教师范例和学生摹效,以及叙事之上的脱脂还原的人文知性,也是重要保障。这让我想起人民版必修三教材的一个标题“理性之光与浪漫之声”。
三、十年一课:静悄悄的延展
十年前,我用只有内容要点的大纲;十年后,我用规定了目标层次的课标。十年前,我教教材,大字小字,疏而不漏,有限的新材料用于习题;十年后,我基于教材、超越教材,教材和新材料彼此相依,拓展着课程内容。十年前我用粉笔、黑板和挂图;十年后,我用视频、PPT和超链接等现代信息技术。十年前,我先揭示课题(课文)名称,最后宏观小结、布置作业;十年后,我最后揭题,并在下课之际“人文阅读、自由表达”。十年前,我不大顾及随堂检测;十年后,我努力踩踏“凭什么我知道学生已经到达”的事实节点……
更重要的是,十年前,我依据陈述与阐述的“双知”分类,从学习的视角呈现教学内容,关注思维和思想的混元一体,注重思维路径的揭示和学生的语言表达;十年后,我坚守并延展这一思路:基于“双知”分层、包裹详尽的叙事糖衣,还原历史的叙事本性,还原历史学习的解析特征,更自觉地重视思维和思想,认定它是主体性的本质表现,并追求预设的细致,在对学生的理答中,追求思维轨迹的“裸露”。如果说,十年前的“双知”分类教学是一种直面式的理性,则十年后基于“双知”分类的叙事里的分析和叙事中的情感体验,就更有一种柔和的知性情调。这是接续中的变化,是涟漪般的理性向着知性的延展。
十年前后,时移世易,坚守和变化迈着静悄悄的步伐,它是个体的,也是历史大势的……
(包括四川师范大学陈辉、首都师范大学叶小兵在内的专家同行的评述及其和我的对话,是本反思录以成文的重要依据,特别鸣谢。)
(束鹏芳,江苏省大港中学,212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