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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研究生“戏班子”生活

2012-04-29大花

大学生 2012年22期
关键词:戏班子女老师排练

大花

某日,在排练场,导师指着脑门儿跟我说:“你看,急得我直长包……”难得我脑子转得快一次,接住了话茬儿:“老师,您这是要长犄角了,您这是人中龙凤,明天您就不用骑自行车了,可以飞着来排练。”说完还没容得我心下暗自鼓励自己臭贫的境界又升了一层,只见导师脸色一变,对周围的演员说:“你看,她以为自己特幽默,其实吧,她不知道,我们这儿就是个戏班子。要是像她这样的学生……”一个意味深长的“舞台停顿”之后,接着说:“那就得吊起来打!”

心里叫一句爹

从北京师范大学一个培养了诸多中学语文教师的温文尔雅的中文系,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这样一个戏班子,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我都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期。生理上,早上八点多就要上课,由于研究生不提供住宿,挤公交地铁替代了中戏本科生们出的晨功。从前是叼着早点奔往教室,现在是拎着面包冲进排练场,导演系的课基本上都是在堆满各种景片的排练场上完成的。上完课要和导师一起吃饭,精神高度集中,时刻等着被提问。下课之后要跟着导师转战排练场排导师的戏,像个小秘书一样记下每一句话每一个要求。心理上,要克服跨专业的紧张和不适,戏剧学院的学生相比师大活泼得过分,导师经常特意要求我要跟各专业同学打成一片,以后排戏时才能捞到演员、舞美、灯光等等。每次看我遇见生人克服不了地认生,低眉顺目地坐着假装淑女,就不由得感叹:“一看就不是戏剧学院的学生,两个戏剧学院的学生十分钟,就混得跟亲兄弟姐妹似的了。”

从北师到中戏的学习生活,诸多差异之中最大的,即是和老师的关系。习惯了四年中,一个教授面对百十来号学生讲大课,讲完收拾收拾讲义就走,那种因距离产生的疏离的美感不同。私下里,我和其他学生都称导师作爹,天天在一起上课、吃饭、排练,固然比大学时的教授们亲很多,但就算没了拜师时的磕头奉茶,也一样要谨守尊师重道这条首要规矩。

入师门没多久,一次给本科生上完课,导师问我:“你觉得他们听我的,是觉得因为我是老师,所以我说的是对的,还是因为我是对的,所以才听我的?”虽然这话有点儿绕,但我还是及时理解了,“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句小学时就知道的名人名言像滚动字幕一样从脑海中滚过,但我还是语气中充满了谨慎地回答:“我觉得他们是因为觉得您是对的……”导师摇了摇头,我赶快追问:“那您觉得应该是怎样的呢?”导师提高了音量说:“当然是因为我是老师!我是老师,自然是对的,你还‘认为我是对的,你还思考了一下!你怎么能去判断我是不是对的,认我当老师,就得听我的!”这话说得有点霸道,但导师其实从来都鼓励学生在专业上和他讨论甚至争论,不过尊重老师是前提,因为尊重老师在某种程度上即是尊重知识。这种思想在我本科读的师范类的中文专业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戏班子”的师道尊严尤甚。

对导师的尊重,不仅仅体现在学术问题上,也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一次和博士师兄一起跟导师在食堂吃饭,突然导师筷子一放,就对师兄发了脾气:“你怎么能放筷子呢!我没吃完你怎么能放筷子!我没吃完饭你哪怕剩一口饭都要一直吃,等我吃完了你必须立马放筷子!懂不懂事儿!就这样还上学呢,学什么啊?我教不会,你走吧!”一顿臭骂之后,我们另外两个研究生也傻了,手上的筷子不知道该放还是该拿,好生尴尬。

不过导师也不总是这么凶,另外一次旁听本科生专业课,内容是排剧本片段,其中一个学生怎么演也找不到感觉,导师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抵触情绪,当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学生反复强调自己并没有跟老师作对的意思,情急之下,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因为了解到这个学生心理比较脆弱,同时又懂得任何一个演员在排练过程中都是极其敏感脆弱的,这种情况下,排练不能继续,于是导师先尝试跟学生沟通,沟通并不顺畅的情况下,提前课间休息,在休息的情境下,学生显得放松很多,导师开玩笑说:“我现在年纪大了,不再提这样的要求了。其实要按照以前啊,我的学生进门都要站一排,先跟我叫爹,不叫不上课,都叫了才能上课。我就是你们的爹,你们都跟我的孩子一样,你们得跟我亲啊。怎么样,你们现在喜欢我了没有?开始有点儿喜欢了吧?”说完还特意看着小组里最调皮捣蛋的男生,“你喜不喜欢我啊?”“喜欢!都开始爱了!”一阵哄笑之后,排练气氛一下子好了很多。

可有时候,认亲戚这种事儿也不完全是老师的意思。学校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段子,某年,一年轻漂亮女老师刚毕业分配到学校教英语,奈何遇上一班特别皮的学生,不上课也不好好复习,考试整班全挂。得知这个消息,班主任请英语老师来到这班同学的宿舍,女老师在宿舍门口不愿意进:“你们干嘛,就在门口说!”班主任死说活说把女老师拉进宿舍,女老师前脚一进来,咣当一声,宿舍门就被关死上锁了。女老师说是老师,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下就傻了。紧接着班主任一声令下:“跪下!叫妈!”全班齐刷刷地就真跪下了!“求老师放你们一马!”女老师没见过这个阵仗啊,当场就吓哭了。故事的结果听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最终这些学生都拿到了及格的分数。

虽然有这些野史,但“戏班子”那种“师道”气氛要比综合性大学浓厚得多。我听说早年间的手艺人拜师学艺,要先给师父打扫三年房间,要先学会做人,才能开始学习专业知识。对于今天的年轻人不懂得尊师重道的现况,这种“戏班子”的教育方式未尝不值得思考。虽然导师极其严苛,但跟着他,我学会了如何尊重长辈,照顾其他人。而且研究生学习又与本科不同,从一开始就跟着导师排戏,几乎天天一起工作,耳濡目染,慢慢地能感觉到导师也在将我引入这条路,学习如何与人沟通,更好地工作。虽然有时候挨得骂挺狠,但这样跟几年下来,感情真的不一样,心里叫一句爹,其实也是三分玩笑七分真。

十八般武艺引上道

四年来,书读了不少,理论装了一脑袋,但进了“戏班子”却发现练就的一身死记硬背的好功夫难有用武之地,这里的学习实践性很强。以前是老师在讲台上讲,学生在下面连抄带记。但现在的学习方式变成了学生在台上演,老师在台下看。尤其是对于学习导演的学生,排学生的导演作业时,导师甚至都不会上手排,一定要通过跟学生导演沟通解决问题,虽然是学生,但作为导演,是有权力否定老师给出的建议的。导师会采取“威逼利诱”各种方法、十八般武艺引学生上道,但老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师一周看课也就是那么几次,更多的时间是要学生们在排练场工作的。导演系本科学生真的很累,每一个学生要完成自己的导演作业不说,还要给其他同学的导演作业当演员,一个班十几个人分成几个小组排出排练时间表,有时候为了争一两个小时的排练时间能闹到脸红脖子粗,每一个人都是连轴儿转,从早上睁开眼出晨工,到晚上12点多,甚至央求老师晚一点关排练场的门。为了排练搭景,为了回课练习换景都是体力活,那才真是女生当男生使,男生当牲口使。有一次导师下指令挪动舞台上一个桌子,一个女生一下子没搬起来,导师立刻指出:“你这样不行啊,你身为导演都没有力气,导演是个体力活,你要是弄不过那些大小伙子,演员不服你!”导师每次看到博士师兄都问:“你现在俯卧撑能做多少个了?”博士师兄挠挠头回答:“十个……”导师一脸不满意:“才十个?!你回去练,一口气能做五十个了再回来上课!”至于我,成天被导师逼着吃东西,他屡次嫌弃我看上去太瘦没力气,除了逼着我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肉饼、丸子,每次见到我也让我锻炼,并且“警告”我不许生病:“长辈看到孩子生病会特别难受!一定要把身体锻炼好才能学习好!”

作为研究生,课没那么多,但导师的要求更严,因为本科不是导演专业,不光有很多课要补,要赶上其他本专业考上来的学生,还要努力跟上研究生的学习。研究生学习与本科又有不同,要自己制定出学习计划,短期的包括读什么书,做多少个小品作业。长期的,要想好今后要从事的行业,是要进剧团当职业导演,还是留在学校当老师等等,从一入学,导师就询问过每一个研究生,以便做出有针对性的教学计划。其实一直以来,导师看着我,眼神里都会流露出一种矛盾,他常常忧愁地说:“你年龄太大了,学不会了……”我也仗着心宽胆大,跟他开一些会被“吊起来打”的玩笑:“老师,您再试试,以前的研究生不行,说不定我可以呢!您要是教会了我,那就从一个老师变成一位伟大的教育家了!”

偶尔在我开玩笑的时候,导师心情好也会笑一笑,但是我知道,这条“戏班子”的路,一定不好走。可是鲁迅先生不是说过“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嘛,这样的话虽然当初背的时候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通顺,但路走多了,低头看看脚下,才明白当年死记硬背的这些句子都是至理名言。也许几年之后,走出“戏班子”,才能发现,今天在这里搬的每一个景片,记的每一条场记,都是知识,都有智慧。

责任编辑: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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