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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寨里的“花朵”

2012-04-29陈沙沙

民生周刊 2012年22期
关键词:天堂寨余江花朵

陈沙沙

留守,意为驻守、驻留,在古代形容军队的后方人员储备。而今,随着越来越多的少年儿童滞留农村,“留守”成为一个全国数量超过5800万的弱势群体代名词。

在大别山腹地皖鄂交界处——安徽省金寨县天堂寨镇,孩子们常常跑去村口张望。在那里,他们等待父母亲的身影被定格下来。

绵延45公里的环山县道,是连接山内外的主要道路,被当地人称为“十八盘”,山势高峻陡峭,山路蜿蜒曲折。大别山郁郁葱葱的茂林,遮住了城市的繁华,也挡住了留守儿童父母的归途。

“两个孩子睡一张床”

“哒,哒,哒哒……”伴着起床号的音乐,男孩们手持刷牙杯,“嗖”地蹿出宿舍,追逐着奔向院角的水管。随后,女孩们推门而出,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或站或蹲,齐刷刷地洗漱。

没有长辈的叮嘱,山里娃的穿着各式各样,有父母从城里带回的夹克,有不合身的秋衣,有揉皱的短袖,有汗津津的棉服。

“加个外套去。”孩子身后不时传来老师的提醒。太阳笼罩不久的大别山,透着丝丝凉意,穿着单薄的孩子不禁瑟瑟发抖。

这是天堂寨镇后畈中心小学的清晨,喧闹而有序。221名学生中,2/3以上的学生家长远离家乡,在天南地北谋生糊口。该校下设4个行政村小,可满足低年级的孩子就近入学,升到五、六年级后,他们则须回到这里,统一教学,统一住宿。

朱燕文是一名住宿生,父母在上海务工。12岁的她喜欢扎马尾,但有几缕头发散落在粉色的发圈外。身上的衣服,她已穿了一周,袖口和裤脚早已磨脏。

“你往哪跑!”燕文仰着那张似乎总也洗不干净的小脸,在人群中与同伴追赶嬉戏。吃饭慢的孩子,则手举着菜包,三五成群地在院子里聚集,有的索性站在打兵乓球的石桌上。

这座挂着“留守儿童宿舍”牌子的二层小楼,只有10个房间,却容纳了近百名学生。寝室狭小但整齐,每个房间都倚墙放置了单人双层床,床上铺着孩子们合盖的被褥,床下排满了被山路磨破的鞋。

“两个孩子睡一张,有的怕掉下来就挡块板子。”指着床沿上泛旧的木板,校长黄遵周解释道,“高年级80%的学生都是留守儿童,住校解决了很多家庭的后顾之忧,所以床铺特别紧张。”

拥挤的床铺,女孩可以并头睡,男孩则须头对脚。“我们也不挤,就是每天得洗脚。”壮实的余江不好意思地说,和他一床的是班里最瘦的男孩。

上课铃响后,宿舍楼空无一人,只有校长偶尔走过,查看卫生情况。而燕文和伙伴们,有的嘴角挂着没洗净的牙膏沫,有的身上穿着扣歪的外套,在教室里开始了一天的学习生活。

“我会抓鸡崽了”

后畈中心小学十几公里外的代坳小学,是该校的行政村小之一,有1名教师、7名学生坚守在山坳处,陪伴他们的是简陋的教室,竹竿支起的五星红旗。8岁的陈蓓,已在此度过了3个春秋。

从小蓓蓓的家到代坳小学有10多分钟的山路要走。赶上雨天,路面会被冲刷得深浅不一,泥泞不堪,姥爷易以诚就会送她往返。

“小时候,孩子喜欢到处跑,我就得紧盯着。一上山,就麻烦了。”回忆陈蓓的成长,姥姥动容道。外孙女出生不久,女儿女婿就前往江苏无锡务工。“他们寄回来的钱我都留着,攒着以后盖新房,给蓓蓓上大學。”

如今,祖孙三人还住在土胚房中,厚实的墙体使屋内总是昏暗、潮湿。灶台边码放着高高的干柴堆,梁顶被柴烟熏得发黑。

“上次见爸爸是什么时候我想不起来了,但现在我会帮姥姥养鸡崽了。”提到自己会干的家务,陈蓓颇为兴奋。当然,面对猪圈里的小黑猪,她还是有些害怕。

小黑猪需要养整整一年才能成熟,除春节时少部分肉被放上餐桌,剩下的则被易以诚用盐腌制起来,做成可以储存很久的腊肉。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山村,墙上晒干的腊肉,就是外孙女明年的“油花”。

“孩子挑嘴了,不爱吃菜叶了。”面对正长身体的陈蓓,易以诚有些疼惜。但对于留守的小蓓蓓来说,更深的诱惑也许是来自父母的关爱。

“他们有时春天回来,有时冬天回来。”多年来,她掌握了父母的归期。“春天是为了春忙,冬天是为了过年。”

每次短暂的相聚,陈蓓妈妈总会尽力弥补自己的缺席。童装、零食是她带的最多的行李,虽然她知道这场依靠电话维系的亲情,还将持续数年。

“她妈一坐上班车,蓓蓓就躲在屋里,哭到不行,几天不怎么说话。”

“奶奶越来越老了”

父母都在上海打工的朱燕文,一年级起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老人既要插秧、锄地,还要种茶、养鸭。耳濡目染下,燕文学会了采茶、做简单家务,对自己的本事,她总结为“基本是添乱”。

爷爷奶奶家,除了三伯留在天堂寨,其他叔伯都相继外出务工。为此,老人不得不承担了全家的农活,还帮着几个儿子养猪。

在燕文的叙述中,家里有一片望不到边的茶园。赶上春忙和采茶的季节,由于人手少,他们只能看着茶芽一点点老去而卖不出价钱。

“周末我都帮着一起采,还是来不及。”想起奶奶因采茶勒破的手指,燕文有些心疼。

“我总是想不明白,爸妈在老家工作也能挣钱,又能和我在一起,不是更好吗?奶奶越来越老了,她需要有人孝敬啊。”开学初,朱燕文失去了带她长大的爷爷。此后,她把相依为命的奶奶看做唯一的依靠。

对于农村和城市的差距,曾跟父母住过建筑队活动板房的燕文,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家乡。除了舍不得奶奶,主要原因就是和城里孩子“没话题”。

“我们山里孩子不用每天换衣服,城里孩子就觉得不行。我们喜欢追着玩,他们觉得没劲。”

在她隔壁班的余江,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是学校里“有名”的调皮鬼。“成绩考不好,爸妈打不着。爷爷年纪大了,不怎么管。”余江说道。

如果不是他的班主任彭晓玲一直拉着他谈心,现在的余江说不出这样的话:“对于我们农村孩子来说,考大学是唯一的出路。我要考到上海,和爸妈永远在一起。”

“六一”从4月开始

如今,最让朱燕文和余江兴奋的是即将到来的“六一儿童节”。即使是六年级的毕业班,他们也要和低年级一样出两个节目。

“学校唯一的彩电是办‘留守儿童之家时配套来的,现在被各班抢到教室里彩排用了。”副校长刘铭介绍。

自4月份校办公室下发了准备“庆六一”的活动通知,各个班级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从挑选节目,到彩排、配乐、准备服装,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走廊里都会传出欢快的音乐声。孩子们收拢课桌椅,空出场地,在老师的带领下跳舞、歌唱。

兴奋的不光是孩子们,还有14名教职工。所有女教师正在利用晚自习的时间排演节目,“4个行政村小也会参加,村里的留守妇女还会自发出一个节目。”

在教师黄明看来,山里娃的课余生活并不丰富,他们没有更多的体育用品,也没有更多的游戏场地,所以教师们想尽办法,让“六一”成为最热闹的日子。不光孩子家长、父老乡亲会来,多年来资助学校的上海宏达文化用品公司也在受邀之列。“就在学校院子里搭舞台,音响向村委会借。”

夜晚的天堂寨,有着单调的寂静,就连相邻的农家灯光都吝啬得昏黄。后畈中心小学被浓重的黑色笼罩,但这群过早接触生活不易的“花朵们”,藏匿在深山中,正在慢慢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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