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洲白族春节漫忆
2012-04-29杨虎
杨虎
春节是白族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喜洲人更为看重。有句话说“泽旺过阿旺”,意为“春节要过一个月”。从古至今,喜洲人十有八九走南闯北做生意、外出工作求学,人归家乡马奔厩,春节回家团聚,自然格外热闹。
腊月开始,家家开始筹备过年了。冬至刚过,许多人家都要宰杀一年来精心喂养,长得油光滚圆的年猪。白族风俗,一家杀猪户户沾光,主人家邀请至亲好友吃“杀猪饭”,其中有三道菜必不可少,生皮、炒猪肝、酸菜猪血汤。这时也是腌制腊货的好时令,主妇们总会忙着腌腊肉、灌香肠和血肠,制法和外地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灌花肠极具特点。所谓花肠,就是把洗净的小肠用麦秸吹胀,塞上已捣碎的红、黄、绿色米粉“干拉”,食用时,切成小段,用油炸,既香且好看。到春节前,自己做的腊肉、香肠就挂出来风干,一家人一年的肉食就储备好了。当然,从房檐下悬挂的腊制品有无、多少,也可以看出这家人的贫富和生活方式,不过也有人家有条件养猪却不养,要吃鲜肉就到菜市场去买,想吃腊味儿,有从宣威买来的火腿,从鹤庆购进的猪头。
过年前,人们总是忙得不亦乐乎。第一件是大扫除,俗称“扫尘”。家家户户都要把“三坊一照壁”或者“四合五天井”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扫干净,使用的各种器皿擦洗得光洁照人,就连照片也要从镜框中取出,用新抹布轻轻拂拭,还有祖先的神龛也要扫尽尘埃。第二件事是迎送灶王爷。这位灶王爷其实就是一张用红纸为底,压上黑色线条勾画的木版甲马,但去买这张甲马的时候,不能说“买”,只能说“请”,每年“请”一次。灶王爷请回家后,被供奉在灶台侧面的墙上,利市仙官和招财童子随侍左右,两边再帖一副宽不及寸、长不到尺的对联,常见的有两副,一副“人间司命主,天上耳目臣”,另一副“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前者正好说明灶王爷的地位和作用,后者则充满了人们对灶王爷的期盼。腊月二十四祭灶,等吃过晚饭,厨房收拾干净后,主妇们点上香烛,趁灶膛还有余温,把饴糖恭恭敬敬地帖在灶门上。老斋奶总说:灶王爷要上天汇报这家人的情况,饴糖贴在灶门上,就把灶王爷的嘴封上了,还有糖是甜的,灶王爷要讲也是说好话,来年必然消灾免难,降福降吉祥。
三是置办年货。俗话说:“有钱别买腊月货”,然而人们依然舍得花钱,一定要过个好年。四方街上,各色年货琳琅满目,行人熙来攘往。外村人拉来的松树和青松针堆在牌坊下,应景儿的香橼、佛手柑摆满水果摊,人们忙着选购香烛纸火、油盐茶米。小孩儿手里紧拽着糖水浇制的米花团,或红绿相间,或各种颜色搭配,小的像乒乓球,大的似宫灯可作陈设,几乎家家都买,不买个米花团就好像不算过年。喜洲人喜欢养花,过年之时也要买盆水仙或者插瓶梅花和木瓜花,梅放幽香,木瓜花吐红霞,顿时满室生辉。第四件事就是准备春联了。春联有的是街头买来,有的则请人或自己书写。笔者家的春联就是自家撰写,除了房屋贴春联,花盆上,祖坟还有堂屋楼上的神龛也要贴,所以每年写对联时,东厢房阶沿上专门设张高桌,一写就一下午。正式书写前,兄长总先在一条小红纸上写“新春试笔,万事如意”四个字,并且把它贴起,细心观摩一番才正式动笔。重檐飞角的门楼,两旁厚实的木框,贴着自撰的对联,字写得端庄,文意又好,至今想来,情景仍历历在目。
春联贴好,除夕也到了。男人们挂灯笼、贴门神,主妇们围着灶台转,准备着年饭的菜肴。一家人或奔波或辛苦或操心了一年,现在都要赶回来团聚吃顿团圆饭。祭过天地祖先,家宴开席,香喷喷的腌腊猪头肉、红彤彤的酸辣洱海鱼、黄澄澄的白切壮阉鸡、必不可少的是一锅象征清清白白的用胡白萝卜、山药、莲藕、韭菜结、白豆腐、棒菜煮成的杂锅汤,还有一壶热乎乎的高粱酒,驱走了游子一年的疲顿。觥筹交错间,茶香、酒香、菜香、花香,香炉里的檀香,院子里松柏香,鞭炮炸过的火药香,混合一块儿,弥漫在温馨而幸福的除夕之夜。
年饭吃过,一家人又围坐在堂屋里,在火盆上烤着三道茶,欢声笑语一起守岁迎新。用过宵夜,孩子们也困了,老祖父带着儿孙去“封门”,把大门关好,合上顶门杠,然后用两张红纸条交叉紧贴在两扇门的中缝上,一张写着年月日,一张写着祖先中官职地位最高者的名讳,再在红纸条上贴上一对锡箔纸折成的元宝。在门侧放置一根尖朝下、根朝上的甘蔗。大门封好后,又照样封二门,一直到堂屋隔扇门。母亲将一家人的新衣服叠好,老人则给家人分发红包,小孩儿拿到压岁钱,定压在枕头下,一夜忐忑只盼早点天亮打开红包好买爆竹。
时远时近的鞭炮声中,迎来了新年。老祖父开门先作揖,祝祷:“财门财门大打开,金银财宝滚进来”,然后将倒置的甘蔗扶正,叫做“翻梢”,最后用力把门拉开,封条扯断,贴在上面的元宝也就落下来,意味着新年财运亨通。这时天才蒙蒙亮,门外的街巷却早已人来人往了,人们都忙着赶往本主庙、财神殿“抢头香”。哪家抢到,一年都幸运。能成为新年的头号新闻,自然谁都不甘落后。
新年伊始,凡事儿都要图个好彩头。喜洲人正月初一不泼水、不劈柴、不切菜、不扫地,忌讳一切不吉利的言行,主妇还要从街上买回一小捆松柴,称为“进财”,柴财音似,取其谐音,寓意“空手出门,保财回家”。
早晨用过糖水煮饵丝,喝过米花茶,拜年开始。先是在家里,依辈分、分男女给长辈拜年,然后男人们按亲疏、论关系给亲朋好友拜年。不论给人家拜年或者别人来拜,都很隆重,以叩头或作揖为礼,只是时过异迁,此风现已少见,多代之以短信互贺新年了。
大年初一吃素,就是平日不信神佛的男子也不例外。撒满松针的厅堂、院落,清香喷鼻,全家人在缠绕了红纸条的松树下祭祀完天地,在“三截香”(上关出产的特制大红香)飘渺的香烟中,一家人畅快地享受着新年第一顿午餐。主食是一大锅用豆芽、豆米、芋头、豆腐、莴笋、豆腐皮儿、芋头花、面条、豆浆做的“豆汤”,佐以乳扇、油炸香椿、豆豉等,是白族最上等的一道素食,只有最重要的宗教节庆才会烹煮,至于味道如何,据说也是当年婆婆们考量新媳妇的标准之一。当然喜洲人过年,重点不仅在于吃,找乐子也是一大主题,比如看龙灯、逛春市、听洞经、玩打围。
初一中午,通常饭还没吃完,就会听到唢呐声、锣鼓声由远而近飘来,小孩儿丢下饭碗一阵风似地跑出门去,大人也坐不住了,大家都争相去看耍龙。龙灯表演在喜洲统称耍龙,在耍龙的队伍里有舞狮、踩高跷、耍龙船,有扮耕读渔樵边走边唱的,有扮鹬蚌相争的,也有跳霸王鞭舞的,而其中最引人发噱的是“大头和尚”。扮演者头戴一个巨型和尚面具,身上反穿羊皮短袄,手持拂尘与龙灯队里各种角色甚至和观众插科打诨,总令人忍俊不禁、捧腹不已。
喜洲街的春市远近闻名,北到江尾,东到隔海的挖色,南至湾桥、银桥,四方的乡民纷至沓来。售卖的无非甘草泡梨、巍山蜜饯、豌豆油粉、脆腌螺蛳、破酥粑粑此类小零食,买回家的也大多是扎染头巾、缎面绣鞋、小孩衣帽诸物,但挑担的、提篮的、背筐的、推车的,你拥我挤,人声鼎沸。或许赶街的人所图不是买卖交易,而是新年处处透着火红的这股热闹劲儿和人气儿吧。乡民涌来,尤其许多老人多是为聆听洞经音乐而来。洞经音乐在大理历史久远,城乡各地社团林立,但据说演奏及科仪是以古城和喜洲两家最见真功。
正月里,喜洲街头巷尾见得最多的是三五成群围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听得最多的也是掷骰子声,这就是过去只在喜洲才有的“打围”。
“打围”意为“围猎”,是一种白族“合家欢”的益智游戏。“打围”要有一副“围”,用长短大小不同的木片儿或竹片儿制成,每副“围”有64个鸡、32个兔、16个獐子、8个马鹿、4个黄莺、2个狗、4个豹子、2个老虎、1个狮子和1个顺。每种面额不同,鸡为1、兔为2、獐为4、鹿为8、莺为10、狗是12、豹是16、虎是30、狮是64、顺是16,总数合计528即一副“围”为528注。玩“打围”是以六颗骰子掷于海碗中数点,然后按点获取相应“动物”,掷得“狮子”者为庄家,其他人以获得多少定输赢,玩起来变幻无穷,妙趣横生。“打围”时,“五红老狮子”、“大顺”、“獐、兔、鹿”的叫喊声和欢乐声此起彼伏,既培养心算能力又调节了节日气氛,算是商帮故里喜洲一项最具代表性的群众性娱乐活动了。
白族重祖先崇拜,喜洲更甚。归来的游子与家人畅叙天伦,同时也不会忘了和先人“团圆”。过了初一,喜洲人便会择吉日带上丰厚的贡品上山祭祀,顺便趁着春光郊游踏青一番。初三中央本主圣诞节、初五三文笔葛根会、初九中和寺松花会,春节期间,大理地区庙会众多,一些喜洲人也会应时参加。到了正月十五,天井里又燃起特制的“三截香”,人们互道福喜,各家各户互送糕饼糍粑,年轻男子将帽子高高抛向空中,直呼“高升”。待入夜举家吃过元宵,孩子们炸响最后一封鞭炮,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春节终于结束。做生意的、外出工作求学的,依依不舍地踏上新征程,新一年的正常生活又开始了。
责任编辑 彭琼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