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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飞的鸟

2012-04-29苏金鸿

大理文化 2012年3期
关键词:卷毛包间美容院

夜晚的霓虹灯笼罩着现代都市的匆匆时光,风悄悄吹过大街小巷,从一又一个窗子里飘出的幻梦如街边梧桐的落叶,散满一地。

润苍开着宝马车又将梅花带去曾经让自己心旷神怡的美容院,想让从乡村家到城市不久的梅花美化容颜,将渐渐逝去的青春保留下来,呵护好,美美地享受来之不易的精彩的都市生活。

这家美容院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方,生意做得不错,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平时来做美容的人很多,每到晚上,来的人更多。润苍刚在沙发上落座,女老板就过来打招呼,问需要什么服务可随时召唤,几个打扮入时的小妹问这问那,将润苍围了起来。很显然,润苍来美容院绝不是第一次,从他与这里的人这么熟悉来看,是来过几回的常客了。

梅花虽然是第二次进美容院,可仍然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一脸惊愕。梅花记得第一次来美容院的场景。那天夜里,天上下着毛毛细雨,苍山洱海沉浸在迷迷茫茫的景致之中。梅花在酒店里陪同润苍吃了晚饭之后,润苍说梅花被生活的风雨折磨得有点衰老了,要带她去美容院美容。

梅花乍一听,有些不明白,润苍又说,就是用现代的科技加上传统的中药方剂,将脸部的皱纹拉平,将脸上的污垢洗去,让皮肤滋润白嫩起来。

梅花说,脸皮好好的,为什么还要去美化它,不如去买套衣服穿。不去了,享受不了。

梅花不情愿去,并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觉得自己的一张脸,在洱海上风里来雨里去,早已适应了大自然的熏陶,变得美玉般无瑕,无须再美什么容了。再说,脸本来是什么脸就什么脸吧,去美容做什么?梅花见过美过容的女人,那脸红得不像真的,而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油彩,难看极了。有的脸褪去一层皮而新的皮还没有长出来,看上去十分的恐怖,像鬼脸。可任凭梅花怎么说也无济于事,梅花最终还是被润苍拉去美容了。美容时,梅花看到正在美容的人脸上被涂上一层白色的东西,让人联想到戏台上唱白脸的戏子的脸,令人感到有些可怕。当梅花躺在床上任人摆布时,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感觉难受得不行,但既然来了,就得强忍着将美容做完,这才对得起润苍的关心和呵护。当梅花做完了美容出了美容院,梅花发誓再也不来受这份洋罪了。

谁知这次润苍不管梅花愿不愿意,还是强拉梅花到了美容院美容。不过,这次梅花的语气里有了些许的怒意。润苍自有润苍的想法,让自己的女人在人面前美丽一点、风光一些,无可厚非,理所当然。

美容院里,由于灯光被人为暗淡的原因,润苍看不清梅花略带怒意的脸色。润苍看到的只是梅花似乎在喷火的眼睛和涂着白膏的毫无表情的脸庞。

不管梅花感受如何,润苍早给总台付了钱,并让小妹们让梅花躺到了床上,开始做起了美容。

照理说,这美容院男士是免进的,可润苍就是润苍,享受生活真是享受到了家,已经达到了别出心裁的地步了。这美容院里,润苍订了一个床位,一有空就去做面部保养,洗洗脸拉拉皱纹。因而,润苍执意带梅花到美容院美容,自然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半个时辰过后,梅花做完了美容,润苍一看,梅花的脸确实比前一次来美容白嫩了许多。梅花不信,润苍让梅花去镜子前照照,就知道好不好了。

梅花照了镜子后也一脸惊讶,脸面的皮质改变了许多,真是神奇,几处黑斑也不见了,皱纹也减少了许多。

出了美容院,润苍又要带梅花去茶楼喝茶。

梅花说,润苍,多少地方你不带我去,你怎么又要把我带去那些我不该出现的地方?

润苍略一思忖,说,那地方有什么不好?是茶楼,是休闲养神的场所,你可以有一百个理由去消费。梅花,前些年,在乡下你太苦太累,再说也太土气,洋气不够。我的良苦用心是要让你感受城里精彩的生活,活得自由自在些,别无他意。

梅花哭丧着脸,说,老公,喝茶就不能回家喝吗?花钱不说,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份洋罪。

进了茶楼,润苍带梅花进了高雅的飘荡着轻音乐的包间。

润苍接过小妹端过来的名酒、饮料、瓜子、口香糖,当着梅花的面,说,老婆,要学会享受现代城市的文明。过去受穷,天天羡慕城里人的生活,如今生活殷实,我也算城里的大款,你也算城里有钱的贵妇人了,要什么有什么,花几个小钱,就可尽兴玩乐。

梅花一时无言以对,一脸无奈。啪地一声,润苍为梅花撕开易拉罐,放进吸管,递给梅花。同时,也为自己斟上一杯葡萄酒,悠然地喝起来。

作为润苍妻子的梅花处境尴尬,走不是,坐不是,心中很不是滋味。

润苍与梅花自小生长在洱海边的村庄里,润苍上高中那年,双方的家里为他俩请来亲朋好友吃了订亲酒。后来,润苍考上大学,毕业后分回家乡附近的城市里某金融部门后,由于地位变了,润苍就想退掉与梅花的婚约,另寻女友。但,润苍的爹妈毕竟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需要有人精心照料,加之,梅花品貌双佳,能干贤慧,深得润苍的父母喜爱。父母之命难违,于是,数年后,无奈的润苍与梅花结了婚。润苍在大学里学的是经济管理,在单位上拿工薪觉得不是长久之计,多年前就下海经商,做起了房地产生意。经过一番打拼之后,如今,已是某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发了横财,说话管用,办事顺当,左右逢源,一掷千金,成了社会名流不说,还兼任了许多企业的顾问、名誉顾问等头衔,还被当选为省上的政协委员。去年,润苍的父母先后逝世之后,润苍也就将梅花和五岁的儿子从渔村接到了城里,享起了清福,并让梅花逐渐适应在城里当太太的生活环境。可梅花天生不是当太太的命,始终不适应城市生活,过不了多久,身体也虚胖了许多,小病缠身,似乎得了思乡病。梅花常常慨叹乡下那炊烟缭绕、鸡鸣犬吠、马嘶牛叫、猪哼鸭噪的乡间生活自由自在,或者出海打鱼,风里来雨里去,自食其力,活得自在舒泰。于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的润苍决意要改造和包装梅花,让梅花成为十足的城里太太,在交际场合为自己撑面子。首先,润苍让梅花脱下土气的民族服饰换上了城里女人常穿的服装,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吃香喝辣、时髦赶潮。改装后的梅花来城里一年多,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使梅花从一个消瘦的女人逐渐变成了有些富态发福的女人。梅花的穿着打扮与城里女人没有什么两样,除了口音之外,活脱脱已是一个有钱的阔少妇。好几回,连渔村里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戚朋友来城里,也将梅花认不出来,因此而闹了不少笑话。梅花毕竟是梅花,润苍带她享受人生,但她觉得别扭,怎么也适应不了。

活得实在太累了,太难受了。梅花每次陪润苍在外应酬或吃饭回到家里总是不断在润苍面前重复着这句话。

这时,优雅的茶楼里,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男男女女一大群人。来人中有润苍认识的女人,润苍丢下梅花忙着应酬去了。

过了一会,应酬完了的润苍走进包间与梅花无话找话闲聊。

这时,润苍的手机响了起来。润苍接了电话,梅花隐约听到了电话那头一个女人厉声质问润苍的声音。点头哈腰的润苍小声地接着电话,口气中充满着无奈和顺从。从来待人接物、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润苍,竟然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后,如此恭敬,想必这个女人与润苍关系不一般,有些来头。

接完电话的润苍,转身对梅花说,要用车去接一个朋友来喝茶,让梅花等着,他去一会马上就回来。说完,润苍便悄匆匆走了。

梅花明明知道润苍去接女人,可也无可奈何,再说也不想去管润苍在外面的风流事,省得自讨没趣、自寻烦恼,梅花一个人独自坐在包间里,被城市的色彩包围着,害得梅花寂寞难耐,独自神伤。

能赏个脸吗?一位生着一头卷毛的男子见穿金戴银的梅花独自一人在喝茶,便走进了包间。卷毛男子口里喷着酒气,又说,一起聊聊吧!

梅花正呆楞之间,卷毛男子不由分说,早坐在了梅花身边。

卷毛男子伸手毫不客气地打开啤酒瓶,摆上酒杯,自斟自饮起来。接着,卷毛男子翘起二郎腿,又伸手从桌上拿起“云南映象”装进兜里,然后抽出一支点上火,抽了起来,并从嘴里呼地一声喷出一大个烟圈。飘忽的烟雾,甚至抚动了梅花的秀发,在梅花的头顶飘荡。卷毛男子已将享用这些东西不当回事,似乎自己才是这包间的真正主人,梅花只是请来陪自己消遣的客人。很显然,卷毛男子是茶楼里不掏一分钱经常白吃白喝的油子常客,心里已将梅花当作一个寂寞的孤身阔少妇了。只要有钱的女人开心,他就可以装孙子侍候着,讨得一杯半盏美酒喝,骗得几个小钱花,便心满意足了。

在一旁的梅花本是善良之人,再说从未经历过这种场景,便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去对付卷毛男子这样肆无忌惮的丑陋男人。

梅花一时没有了主意,对卷毛男子只能听之任之,心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等润苍来了再作计较。

只一会儿,卷毛男子便喝了三瓶啤酒,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时,卷毛男子仰脖又灌进一大杯啤酒,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请问太太,孤身一人,不显得孤单寂寞吗?让我来陪陪你。说着,卷毛男子竟将喷着酒臭的嘴巴凑了过来。

梅花终于忍无可忍,霍地站了起来,正色道,你这人真是得寸进尺,将我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别胡来,请你放尊重点!

卷毛男子似乎喝过了头,醉得不轻,仍然不知趣地说,别假装正经,你这样有钱的女人我见得多了,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再说我也知道你这类人的需求,不就让男人陪吗?来……来……说着,卷毛男子厚颜无耻地往梅花身边碰了过去。

梅花甚至感觉到了卷毛男子酒气熏天的呼吸。梅花厉声说,别惹恼了老娘,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卷毛男子正在兴头上,又喝了不少酒,他似乎没听到梅花说什么,或者对梅花的叱喝不屑一顾,根本就没有把梅花放在眼里。他仍旧身体不断地靠近躲躲闪闪的梅花。

啪!梅花抽了卷毛男子一个响亮的巴掌。

卷毛男子被梅花冷不丁打得趔趄了几步,扶在沙发上这才没倒在地上。站稳了的卷毛男子,两眼凶光闪烁,趁梅花毫无防备,突然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梅花,乱啃乱咬起来。

有生以来,梅花从未受过如此侮辱,盛怒的梅花又伸手接二连三给了卷毛男子几巴掌。

卷毛男子恼羞成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孤独无助的梅花抱得更紧了。

梅花无奈之下大声喊叫起来,抓二流子,抓二流子!

随着梅花的喊声,身着制服的两名茶楼保安闻声闯入包间,用警棍制服了近乎疯狂的卷毛男子,并不由分说强行将卷毛男子带走了。

这时的茶楼里顿时乱糟糟的。好事者、猎奇者纷纷围了上来。人们嘟囔着、议论着,说,有钱的美少妇遇到色狼了。

梅花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难以自圆其说的场面令梅花欲辩无言,无地自容,脸色十分难看,不知不觉之间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茶楼保安驱散了人群,为梅花解了围。

出去接女人回到茶楼的润苍一步冲进包间,上前问正在哭泣的梅花发生了什么事?

梅花哽咽无语,猛然扑向润苍的怀抱,颤抖着双肩,不停地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润苍,挨刀呢,你的良心被狗拖去吃了,连自己的老婆也保护不了,你枉为男人。

这时,润苍身后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漂亮女人见润苍如此对他的老婆好,便有些吃醋,说,润苍,你不是常在我面前说,世上人人怕老婆,就唯独你不怕吗?今日一见,也不尽然。你老婆一哭,你还真怕了。说完,漂亮女人哼了一声,怏怏不快地走出了包间。

润苍见漂亮女人出了包间,又问梅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哽咽哭泣的梅花语无伦次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润苍只好去问茶楼保安,并很快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润苍天生性格刚烈,又是习过武的人,自己的老婆无端受此奇耻大辱,怎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怒气冲冲的润苍找到了卷毛男子,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挥拳痛打了一顿,仍不解恨。在润苍的击打之下,酒醉了的卷毛男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倒在地上连连求饶。润苍怎肯就此住手,骂不绝口之后,又一阵拳打脚踢,只打得卷毛男子鼻青脸肿,这才罢休。

润苍回到包间安抚了梅花几句,正想再劝劝仍在哭泣的梅花,可那漂亮女人一步跨进包间,对润苍大声说,打了几百个电话了,怎不接老娘的电话?有老婆在,是不是就将我丢在一旁不管了?润苍摸出手机一看,确实有许多未接的电话,全都是漂亮女人打来的。

漂亮女人一把抓过润苍的手机,猛地摔在了地上。她是有意在梅花面前发威,让梅花别与她出手争男人。真是一物降一物,润苍可以冷落结发之妻梅花却不敢得罪漂亮女人,上前弯腰捡起了手机,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忧伤未了的梅花看到了这一幕,她不想当面指责在家外养女人的润苍,也不想跟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漂亮女人争吵,只是无声地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得寸进尺的漂亮女人白了润苍一眼,打胜仗般说,润苍,人家欺负你老婆,你气也出了,不要冷落了老娘呵,该去陪陪我了!说完,漂亮女人用放着凶光的眼睛盯了润苍一眼,转身准备走出包间。

润苍又安慰了梅花几句,便急忙跟着漂亮女人走出了包间,口里还一个劲地赔不是。

梅花早知润苍外面有女人,今晚一见,更加得到了验证,果然如此,一点不假。

看到润苍跟着漂亮女人走了,梅花止住泪水,心想,润苍如此花心,在外面好上了女人,在我面前一点也不忌讳和回避,我虽然作为他的原配夫人可天性柔弱,他的事,我还管得了吗?人们常说,家花不如野花香,今天晚上,润苍有这样漂亮的女人相伴,还要我这半老徐娘在这里憨等着干什么!

想毕,梅花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发出一串笑声,愤怒地一挥手,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扫落在了地毯上。

梅花提起手提包,头也不回地冲出包间,冲下茶楼,冲上大街,伸出手招了一辆的士,消失在了城市的夜幕下。

润苍得知梅花生气走了,便急忙追下了茶楼,可梅花乘坐的的士早已没有了踪影。

梅花回到苍山脚下的别墅里,关了手机,衣服未脱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梅花睡到半夜醒过来,不见润苍,伤心极了,心里又烦了起来。烦归烦,这城市这么大,半夜三更去哪里找自己的男人?梅花坐在沙发上叹冷气,心想,过去常听人说,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这几年,润苍的良心一定是让狗抬去了,有了钱竟这样放纵。这也罢了,我抹抹脖子就忍了。这城市其实不适合自己生存,喧嚣躁动,空间狭小,水泥高楼林立,可人情却如此淡漠。往后如果让我无休止地去跟女人争风吃醋,我可受不了。活得这样累人的日子,多过一天就多一天烦恼,自己还在城里呆得下去吗?

梅花站起身去卫生间里冲了个澡,重又迷迷糊糊地躺在席梦思床上,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想到了乡间,想到了生她养她的渔村和可亲可爱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梅花自小在渔船上长大,很小的时侯,她常常身背一个渔篓,到洱海边的沙滩上,去抓小鱼、拾螺蛳、珠贝。回到家后,梅花将小鱼晒在簸箕里,将被海水漂洗得雪白的米螺蛳串成项链,挂在自己的脖颈上。后来,梅花在渔村渐渐长大了。润苍的父母和梅花的父母是世交,一直相处很好,因而也就促成了润苍和梅花的婚事。梅花与润苍订婚之后,润苍的父母十分满意未来的儿媳妇梅花,未过门,就让梅花常常帮着做家务和出海打鱼,家里的大小事都要和梅花商量,让梅花去做。润苍考上大学后,梅花更是对润苍的父母照顾备至,常常问寒问暖,有病有痛,马上去请来医生,为两个老人看病抓药。润苍的父母也将梅花当成亲闺女一样对待,未过门就几乎将她算作一个家庭成员了。润苍大学毕业后,曾一度想与梅花退婚,并正式向其父母提出过,可润苍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并声言如润苍执意要解除与梅花的婚约,就不再认润苍这个儿子。润苍本是孝子,父母的话就是圣旨,无奈之下,只好与梅花结为百年之合,娶了梅花做了媳妇。不久,润苍辞去公职,下海做起了房地产生意。几年下来,润苍发了大财,成了当地的富翁。富了的润苍,在渔村大兴土木,建造了村里最好的房子,在苍山脚下盖了别墅,也出资搞了不少公益事业。润苍的父母临终前,让润苍发誓一辈子要好好对待梅花,不许有离婚之想。待父母先后入土之后,润苍就要将梅花接到城里享清福。开始时,梅花说什么也不愿离开渔村,但最终还是被润苍说动了心,带着儿子跟着润苍到了城里。

梅花在床上翻来覆去,思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有些事她已经想了无数次了,有的想通了,想明白了,有的一直没有想通。梅花不知何故又想到了有钱后的润苍逐渐变心的过程和事实。润苍常常借口生意应酬,往往早上出门,深夜归家,有时甚至夜不归家。梅花的女伴见过润苍带着女人在宾馆、饭店和娱乐场所,便偷偷告诉梅花,并让梅花管好润苍,不要闹出什么满城风雨的风流韵事,到时不可收拾就难办了。梅花本是从农村到城市的女人,思想传统保守,便有些不信。可后来说的人多了,梅花便有些相信了。多了个心眼的梅花悄悄跟踪了润苍了几次,还真的发现了润苍的许多秘密。为此,梅花与润苍闹了多次,可效果不佳,反而被润苍骂了几回。时间一长,梅花便习以为常,再也不去过问润苍在家外到底有多少红颜相伴,也不想去管润苍与外面的女人到底干了些什么。梅花也曾萌生过离开润苍的念头,向润苍提出过离婚,并且言明什么也不要,只带走儿子,然后,将他抚养成人。梅花每当独自忧伤或想不通之时,便常常怀念渔村,怀念渔村那些乡风淳朴的日子。

润苍又是一夜未归。

清晨,梅花起床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脸,洗掉了昨夜的泪痕,也洗掉了昨夜的忧伤。宽敞的客厅里飘出了一阵阵歌声,那是梅花平时最爱唱的一首歌。歌名叫《亲亲美人鱼》。梅花无心欣赏,她收拾了一番,找出了过去常穿的服饰穿在身上。这是一套典型的白族服饰。头巾、缨络、领褂、围裙、飘带、绣花鞋,一色的白家装束。这是梅花进城之后就一直未穿的服饰,也是她一直想穿的服饰,这样的服饰穿在身上舒服,不别扭。

梅花穿戴整齐之后,一照镜子,自己美如一朵出水芙蓉,无须雕饰,美得自然,美得自在,美得怡人。

临行前,梅花特意给润苍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了这样一句话:“我和儿子回乡下去了,那里才是我生活的天地。从此,我像一尾鱼游回了洱海深处,我像一只鸟飞翔在苍山之巅。润苍,再不可游戏人生,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茶几上还放着一张纸条:“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这张纸条其实是润苍写的,那是他随手写在日历上的一句古语。梅花曾问过润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润苍曾为梅花讲解过,如今梅花想劝劝润苍收敛行为,便随手在纸条上写下“良心”二字,将两张纸条一起丢在茶几上显眼的地方。

梅花心想,让润苍一个人在城里过他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日子吧。走吧,回到乡下去,眼不见心不烦,只有离开润苍回渔村自己才能过上清静的日子。梅花想到这里,狠了狠心,带上儿子到客运站买了张车票,坐上车就回乡下老家去了。

润苍回到苍山脚下的别墅时,已是翌日的中午,梅花已经走了半天。昨夜,润苍本想早点回家,可漂亮女人不准他走,硬逼他去宾馆开了房间,并且一夜到亮与他没完没了地吵,归根结底还是要润苍给钱,若不给钱,将与润苍纠缠到底。吵闹中,漂亮女人还将润苍的一件名牌西装撕扯烂了。无奈之下,润苍只好知难而退,又给了漂亮女人一笔钱,这才脱了身。事实教育了润苍,女人们与他交往和周旋,全是为了他的钱,根本无爱情可言。这也让润苍想到了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梅花千般的好。

润苍不见梅花和儿子,一时懵了,惊吓得不轻。最后,润苍找到了梅花换下的衣服,这才明白梅花是回乡下的家里去了。

润苍想,天堂似的富足生活,梅花不留恋?当阔太太的日子,梅花不稀罕?灯红酒绿的活法,梅花不习惯?梅花需要什么样的生活呢?润苍不能回答自己。

润苍看到了梅花放在茶几上的那两张自己写的纸条,陷入了沉思。良心?这两个字像两把匕首深深地刺痛了润苍的心,让他感觉到心在一阵阵疼痛。润苍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久久无语,他的良心似乎有所醒悟。过去,自己从农村考上大学,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然而,在单位上连一个小小的科长都可以对自己指手划脚,命令自己做这做那,而且口气强硬,不容丝毫违背。有时为一点点小事,自己还被上司骂得无地自容,受了不少窝囊气。有理想也有抱负的润苍原先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也想在官场上搏一搏的愿望,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于是,润苍只好放弃优越的工作环境,下海闯世界。不想,绝处逢生,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办事的干练,下海经商,几年下来,活出了人样。兼职、头衔纷至沓来,为什么?只因自己有了经济实力,有了花也花不完的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在当今,还真有市场和能耐。如果自己没钱,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吗?但有了钱,自己却丢了人生中最可宝贵的东西:良心。人一旦没有了良心,身边的千万资产最终也会失去,即使没有失去,自己最终也将成为一个唯利是图、为富不仁的守财奴。润苍有钱的这些年,自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连自己最亲的人,老婆和孩子也离自己而去。一个人当他什么也没有,只有钱的时候,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如今,悔不当初,努力去找回人生的真谛,为时不晚。自己可以没有一切,但,不能没有梅花和儿子。梅花不想过城里的日子,那就由她去吧。只要她认为在哪里活得自在,就任由她在哪里活吧,只要她活得自在、真实,就行了。润苍坐在沙发上想了许多,甚至不知不觉之间还真掉下了几滴清泪。

想着、想着,润苍猛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冲出了客厅,冲进了院子。

润苍摸出车钥匙,走向那辆宝马车,呼地一声,润苍开车奔出了别墅,奔出了熙熙攘攘的城市。

润苍的车在苍山脚下、洱海边行驶,他悠然地在车里吹起了口哨。那是一部外国电影中的插曲《爱情故事》的旋律。

中午时,润苍回到了渔村的家里。梅花见润苍突然回到乡下的家中,急忙迎了出来。

梅花问润苍,你怎么回来了?

润苍说,为了你常对我说的良心不被狗拖了去,也为你和儿子,我回家来看你们来了。

梅花说,你饶了我和儿子吧。我们不是城里人,我们的根在乡下,别再逼我们去城里住了。

润苍笑了笑,说,我也想通了,今后不再游戏人生了,好好做人,多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事。你不去城里,就住在乡间吧。一有空,我会回来看你和儿子。当今城里的人也已厌倦了城市多彩的生活,纷纷到乡间起房盖屋,享受人与自然合一的乐趣。

梅花很久没有听润苍说出这样明白事理的话,她笑了。

润苍在渔村吃了梅花下厨为他煮的酸辣鱼后,便要开车返回城里。梅花把他送到村口,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家。

苍山下、洱海边的高速公路上,润苍踩住油门,提了车速,飞似地在奔驰。

编辑手记:

苏金鸿早年写诗,现在主攻小说,一直很勤奋。这篇小说结构紧凑,情节张弛有度。下海致富的男人与久居乡下的妻儿,构成了一对矛盾,接着就出现了男人的花天酒地与妻子的“守旧”,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题材也老套,可贵的是小说还是让我们看到了透过云隙的一缕阳光。期望大理的小说作者多在“新”字上下工夫,在语言、技法、题材、立意等方面都有新的突破,这一点,应当向丽江作者学习。

责任编辑 杨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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