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昊诗选

邢昊

肖像

父亲去世了

我怕忘记他老人家的样子

就请人为他

画了幅肖像

那花白的头发

那无神的眼睛

那塌陷的两颚

那凸起的颧骨

那稀疏的牙齿

……

他真像我父亲啊

他就是我父亲啊

我一边哭

一边凝望他

现在有一道门

父亲从像框里出来

而且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我感觉我父亲的生命

越来越多地

回到我面前

真的

我的父亲回来了

我侧耳听了听

他老人家的

心跳

这肖像

滴答滴答

瞬间变成

永恒的

一只怀表

星星

这个痴情到极点的男孩儿

上课叠星星

下课叠星星

回到家里不做作业

仍然叠星星

老师将他叠的星星扔到垃圾桶里

他呜呜呜哭个半死

妈妈将他叠的星星从楼上扔到了楼下

这个痴情的男孩儿

东一颗西一颗地拣拾着

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

这孩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终于给那个漂亮女生

叠了满满一瓶子

五彩缤纷的星星……

“老爸，就因为给我叠星星

这个好玩儿的男孩儿

差二分没考上中央美院……”

女儿边给我讲

边将满满一瓶子星星

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端下来

我看见她的两眼

竟也映出

闪闪的星星

生日

生日就快到了

正午的窗口

闪着某种新颖陌异的

寒光

窗台上卧着

齿状的残雪

宛如剥下的兔皮

只能掩齿呜咽

我不可以设想

我这个属兔的人

和那张残缺的兔皮

能否温暖

彼此的新伤

浣

十二月里

灰不溜湫的一天

稀稀拉拉的人

被北风吹得灰头土脸

我拖着结痂的鞋子

去给孟匠村的焦海庄

送我的诗集

《人间灰尘》

我忽然就忆起

两行古诗

并试着改了

一个字

“新家孟匠口

古木余衰柳”

我忽然就加快了脚步

很快

我绿油油的诗歌

就会把孟匠村

蒙尘的一天

浣入清漪

我谈到

我谈到傩

我谈到面具

我谈到巫师

我谈到一只空桶

我谈到穷

我谈到这穷

竟变成了轻

我谈到轻

从而有可能飞到

另一个王国去

我谈到巫师坐到

一只空桶上

飞啊飞的

我谈到冰山以外的国度

并不是能给这只空桶

填满东西的国度

我谈到事实上

这只神奇的空桶

它越是填满

就越是可能

飞不起来?

真相

世界歪曲真相

大自然多么渺小

譬如矿工刘德茂

被哑炮炸伤

忍着剧痛

让医生给他

硬生生缝补那张

血肉模糊的

中国煤田?

凝望

我凝望着决心流入大洋的

这片人海

如同莫奈凝望他的

睡莲池塘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