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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画像经历

2012-04-29傅玉丽

中国铁路文艺 2012年3期
关键词:鸟叫声小虎头像

傅玉丽

一张很大很大的画框,上面是个女人的头像。黑白线条间,年轻女人戴着眼镜,面部柔和中透着坚毅,双唇自然紧闭,双眸透过眼镜专注地直视着前方,又似乎越过眼前看着更深更深的地方,幽深、空蒙,陷于无限幽远宽广的思绪之中。

我经常看着陷入深思,这是谁呢?这是我吗?怎么画出来会是这样?经常回味着那种艺术创造的参与过程。

大约是四五年前,那天是十一月三日,周六。上午在我的画家朋友家里,朋友是画国画的,小小的画室里,我坐在椅子上,面对朝阳,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手里拿着很大很厚的两本书——《世界人体摄影》,书上坐着我的小狗小虎。画家的背后是阳台的门,门上挂着淡蓝色门帘,拦住了进来的阳光。外面时时传来鸟叫声(他的阳台上养了好几只鸟)。刚开始坐下时,我不知应该怎么开始,总感觉朋友一边在看我,一边说着闲话。有点不自在,眼睛四顾,正好看见他宽大的画案下有一套《世界人体摄影艺术》的书,便随手抽出来,翻动起来。

我当时站在画案前,过了好一会儿,画家叫我从画案前坐到他对面,即面对阳台门的地方。他右手就是画布(纸),坐在我左手边。

從没有被人画过像,加上感觉他一直在看我。我只能用翻书掩饰着自己的不适。

期间,当我偶一抬头之时,他说,你……顿了一下,不具备演员的表演才能。

那一下我还真不知道摆什么动作或表情,可能显得过于生硬或拘谨了。那就画我看书吧,看书可能自然点。我看书时投入了,你就画,我赶紧说。因为说到给我画像的事已很久了,这次也是约了又约,定了又定的。进门我脱掉了紫红色的风衣,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坐了下来。

他叫我把头发放在一侧,说我前面的刘海修剪得太齐了,不好看,也与年龄不符。我说以前不留刘海,以后也不留了。他阻止了我,留,要留,就是别这么齐。

说话间,他抬起右胳膊,左手拿块布,突然提笔蘸墨开始在挂在墙上的宣纸上画起来,动作很快,迅速得像人突然起跑一样。我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知道他开始画了,我禁不住抬起头看他。只见他嘴角张开,眼睛眯着,仰着头看我,好像我很矮他很高一样(恰恰相反),边看边画。手动得好快,而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变慢了,一笔一笔的,一下一下地,像在思索。而整个人像陷在椅子里,只有头在转,眼睛在我与墙之间移动着,看看我,又看看墙上的纸,手在动作着。不一会儿,嘴又轻轻闭上了,脸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他右边脸,就是靠墙的那部分像被墙吸住似的,扯向一边,很紧的样子;左边脸,就是看我的这边好像轻轻放置一般,很放松。

然后,他的头就在左转右转,脸上似分成两半,肌肉在两边扯着。似乎不是手在画像,是头在画。头像个圆球,只是球上连接着两个点——我和画——连接的两个点让他的脸分成了两半,呈两种状态:一紧一松,肉也一上一下的动;嘴唇也生动起来,一会儿闭紧,一会儿嘬起,一会儿薄,一会儿厚;而鼻子却朝上,鼻孔朝天。这时,他头发也有一缕掉下来,搭在鼻子上,使他看起来像个孩子。可他好像并没感觉到这些,像不知道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不再看我了,而是只看画,就像我不存在似的。在好一阵子之后,他看看画,再看看我。而他看画时间更长,看我仅为一瞥,却很有力。就像在审视我像不像画一样,跟刚才画画时情况完全相反。他的表情就是一副这样的画像吗?长得像画吗?我感觉自己成了参照,画成了模特。

而我当时不知道的是,自己也慢慢地走了神,眼睛似在看他,心、脑子及整个精神已飞离了眼睛所见到的一切,端坐得入定一般,思绪滑入了一个极远极深的地方,轻松、安定、进入了既自我、又忘我的状态之中。这一瞬间,不,应当说那种时刻,就是那段时间,仿佛一切都若即若离,一切都似有若无,感觉不到时间的移动和飞逝,感觉不到到来之前所经历的车水马龙的喧嚣、还有自己内心的骚动,甚是幸福。

直到小虎哼了一声,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的书压着它了。因为它坐在一本书上,而我手里又拿着一本书,这一本书正压在它身上,把它压痛了。我移开了书,房间里时不时地鸟叫声让一切显得非常宁静,空气也透明了许多,犹如过滤了一般。

我感觉自己肚子有了响动,记起来早上没吃饭。我怕打扰这种气氛,坐着不动,用书页用力抵着肚子,书页很厚,还真有效。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来自画家的声音。他像焊在椅子上,头左右转时,眼里眯着看人时、盯着看人或画时,鼻子里发出了类似睡着时的“滋滋”声,很响,很响,盖过了他家的鸟鸣。这时,我感觉房间更亮了些,在他家的小鸟叫声中,他的“滋滋”声不绝于耳,尤为突出。

那一下真是安静,那是他的呼吸声,我似乎也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时间在不觉中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起来,离开椅子看了一下,又坐回去画了几笔。

他整个看我的眼神与平时一点也不同,既在看我又像在看别人,既像在盯着我又像在盯着别人,眼神既深入又深邃,没有丝毫的黏滞、顿塞。我好像感觉到自己已不再是平日里的我了,成为了一个画物,一个物而已。

累了吧。整个过程他就说了两句话。

不累。

以前画过吗?

没有。

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画过呢。

听到他这么说,完全颠覆了开头的说法。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给他造成了现在的感觉。

要说到画像,我就会想起大学一次美术课上画素描的事儿。当时没有模特,老师请了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头,让他站在台上给我们当模特,让我们画。听说好像是一小时两块钱。当时我在下面就想,要我上去多好,看看同学们会画成怎么样的。还能挣钱,多好。却始终没有这样的机会。自己心里一直期待着有一幅自己的画像。看电影《泰坦尼克号》,当看到杰克为露丝画像时,杰克与露丝两人间的默契、相投,其间一种永恒的凝固让我莫名地感动。

一直以为绘画更为自然、精神。相机出现,摄影再发达,绘画这种艺术也不会消失。它的唯一、独创与不可复制性与其他艺术一样一再征服着人们的内心。

好像画完了,因为他站了起来,让我看一下。我这才起身去看画,整个过程中我都没看画一眼,一点也不在乎画的情况。我只在看他,眼睛随他的动作而移动,思绪随他的移动而飞舞,内心慢慢宁静、悠远,这种不觉中达成的接近与远离,也是对他作画过程专注、投入的确定。

画并不太像我,我第一眼看过去就有这种感觉。可眼睛画得非常好,很活,温和而有力,不是在看书的样子,而是一个女人正面平视前方的头像。没有书,没有小虎和其他什么,就一个头像。

过了一会儿,他又叫我坐下,说要改个地方。我刚坐下,他又说不好改,不改了。我便站起来再去看画。刚说了几句话,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叫我坐下,再次拿起了笔,我听话安静地坐着。小虎在抓我,我也没动,因为刚才把它放到了地上,见我迟迟不理它,它在用爪子轻轻地挠我。

我知道绘画中的每一笔,只要改动必留痕迹,隐隐有种担心。但我还是听话地坐着,保持着刚才的沉静、默想以至于深陷的坚定而蒙蒙状态,静静地任由画家的画笔在龙飞凤舞。

现在回想,彼时彼刻,我的这种感觉也传达给了他,要不然他怎么说我以前画过。画家与被画者间相互的情绪、情感投入相得益彰,这种相互无意间达成的使瞬间成就为永恒,让时间为双方定格之时,正是绘画艺术最迷人之处。一直也以为人是有神性的,只是平时难以看到,显现。而美,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类似神性之光的闪耀,比如凝神、宁静、沉思默想……等时刻。现在,他看到的我,与我看到的他,都脱出了平日的生活和场景,进入了深深地凝视、想象、相吸与某种相斥所构成的艺术磁场之中,很让人拒绝了一切的干扰。与摄影时的感觉有些类似,又不完全相同。

不懂绘画,可我知道绘画更直接,更自然的艺术,面对面,除了中间的空气,灰尘,鸟鸣,阳光的闪耀,没有其他声音、其他介入,更没有机械设备的相隔,最能直接感觉到创作者的呼吸与动作、表情与情绪,有一种来自双方最直接的投人,对接,呼应,相通。

在喜欢照相的同时,还想拥有自己的画像,不知是不是想通过此途径感知外在世界对自己的确认?这种确认此刻我知道不仅是画家自己的,同时又留出了无限的空间让我,让看到的人去填补。两个多小时后,最后的画面上,一个女人的头像从大片的空白中迎面而出,整个画面有温润、柔软之感,用墨简约,仅唇上一点淡红,黑白之间,人物的神态呼之欲出,同时感觉更多的是隐没,更多的是画尽意在。

当朋友为这幅画像装好画框时,我就像面对着一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一时有些恍惚。

装潢店老板说了句,是画的你吧。

那一下,我还是吃了一惊。

因为对绘画的过程太着迷、怀念了,对现在的画倒不经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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