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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影·戏

2012-04-29褚广童

翠苑 2012年4期
关键词:伯父秦腔人生

人总是会给自己找很多的借口,去放下或者不做一些内心想做但又与现实生活没有多大关联的事情,而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比如借工作劳累一天而放弃读书、写作,转而投身于网络和电视之中,美其名曰休息放松,去一日劳顿之苦,自欺欺人,却又乐在其中,就像“溜冰”的瘾君子一样,飘然逍遥之后终将形销骨立而堕入无间,受身无间永远不死。或许有些危言耸听了。

前些时日的周末,依旧借故电视而消磨时光,再去回忆早已记不清是哪个频道,也忘记了尽管只是一个符号的电视剧的名字,只记得是从中间看的,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无聊之极,那部电视剧从下午两点播到六点却将悬念留在了明日,就像小时候听单老先生的评书,总是在关键之处老先生抑扬顿挫地来他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语气,让人恨不得一把要把老先生从广播里拽出来,却也无奈只能等上一日。而今早已时过境迁了,随着网络无孔不入的渗透,没看完的电视剧很多也不用等到明天了,于是那个下午关了电视,打开电脑继续看了起来,一鼓作气看到第二天凌晨4点,实在忍受不住身体和精神世界双重折磨,看不下去了,于是又想到了更便捷的途径,直接搜索剧情介绍,看完剧情介绍,点开最后一集,看了一个结尾,便倒头安然入睡了。午后的阳光甚是慵懒,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忘记了剧情、人物。时至今日再去回忆,了然已无痕迹。于是大喊一声,无聊,无聊之至啊!

随着岁月前行的脚步,我们已经看不到那些小时候在电视剧中能看到的背上吊根钢丝飞来飞去大侠的身影了,但那些身影却留下了很多深刻、美好的回忆。我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电视剧中的有些人、有些事还能不能留在我们记忆的深处,也许会,也许不会。而立之年,再去回忆先前那些逝去的岁月,似乎每一个阶段都会有电视剧中的一些人、一些事沉淀在了心底……

其实最早有关电视剧(也许是电影)的记忆是和祖母有关的,时至今日也没有问祖母那部电视剧或者电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的,唯一确定的是那个时候我很小,或许只有三五岁的年纪,时常从祖母的口中听到《秋海棠》这样的字,至于剧情、人物祖母似乎像讲故事一样地讲过,但是早已忘记。没有剧情,没有人物的《秋海棠》,却依旧记忆深刻,其实是祖母的歌声让我记住了《秋海棠》这三个字,年近80的祖母从我记事开始,似乎只唱过一两回歌,是在故乡门口夏日的大榆树下,铺个席子,穿着开裆裤,抱着大西瓜,把头枕在祖母的腿上,蓝天白云,鸟鸣蝉唱,微风徐徐,祖母轻声地唱着《秋海棠》,一只手在我被西瓜撑得圆鼓鼓的肚皮上来回摩挲着……我想我是记住了那段无忧无虑幸福的童年和祖母的歌声,而不是电视剧或者电影《秋海棠》。

十一二岁之前有关电视剧的回忆似乎依旧是一片空白,或许是那个时候没有几家是有电视的,或许是那个年纪的回忆都留在了和发小、伙伴在田间、河滩和乡间的小路上。之后,骑着伯父从城里专门给我买回来的没有横梁的二手小自行车上了初中,似乎也没有多少学习的压力,没有很多的作业,作业除了挨罰在学校都能完成。没有晚自习,因为农村的孩子放学了农忙的时候都会去田里帮大人的忙,搭个手,一来从长时间的劳作中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二来也在长时间的劳作中锻炼了身体。那个时候也没有现在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特长班和辅导班,以至于时至今日我也没有什么特长,不会唱歌更不会跳舞,唯一有的便是那个时候可以无拘无束地看书,杂七杂八的,只要是书,哪怕是医学方面的书都会看看。一本书传来传去,看到最后要么是没头没尾,要么就是被贪恋书的人束之高阁,不见了踪影。尽管如此,似乎也阻挡不住那种对于求知的渴望。话题似乎扯远了,初中留在记忆中的电视剧仅仅只有一部——《白眉大侠》。那个时候家里有了一台凯歌牌的黑白电视机,至今仍旧清晰地记得《白眉大侠》是在春末夏初的午后播出的,每天两集,是否插播广告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了,我想大抵是没有的,即使是有,也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中午吃完饭,一家人守在电视机前心急火燎地等待着,这样的情形这么多年或许就那么一次。由于电视剧是在一点左右播出,两集播完两点半左右,对于两点四十上课的我来说那段时间是最匆忙的,路上骑车要骑得飞快,平时顺风十五分钟的路要十分钟赶到,难度可想而知,于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搭”起了顺风车。说是搭车,其实就是看到在公路上跑的拖拉机就拼命骑车追上去,一只手抓住拖拉机的车厢,另一只手扶着自行车车把飞速前行,那场面何等惊心动魄,今天想起那种场景后怕不已,而那个时候却是无所畏惧。遇上逆风或者没有顺风车可搭,来到教室放下书包只能乖乖地站在教室的最后面听课,虽说是站在后面,心情始终是愉悦和亢奋的。至于剧情,也基本上记不清楚了,记得是宋代的故事,剧中长着白眉毛的徐良和泼皮无赖的房书安,至今却留在记忆深处。房书安在剧中是个小人物,外号赖皮大头鬼,武功稀松平常,喜欢说大话,一肚子的鬼点子。这么多年依然没有忘记这个小人物,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是他敢作敢为和关键时刻可以舍生取义的侠义精神,如果没有记错,赖皮大头鬼是在徐良命悬一线之际,挡在了他师父徐良的身前,微笑着走了。或许是记性不好,我一般不容易记住歌词的,但是《白眉大侠》的片头曲至今仍能念出来,我想这是对这一人物最好的诠释,歌词有唱有念,道:

他是横空出世的英雄 他有海阔天空的心胸

他是盖世无双的侠客 他有出神入化的武功

行侠仗义抱打不平 两肋插刀笑傲人生

他的故事被人们竞相传颂

他的故事被人们竞相传颂 传颂

白:传说中,他有着绝对精彩和浪漫的身手。

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

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光剑!

招,是什么样的招?天地阴阳招!

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

情,是什么样的情?美女爱英雄!

有些人、有些事,不经意间便留在了心底,融入了血液里,渗到了骨子里,于是便会生根发芽,接着便会长成参天大树。

岁月依旧不紧不慢地行走在时空的界限里,而我依旧骑着自行车行走在去往高中的柏油马路上,在女生自行车轮毂的斜影里打着口哨,心里却唱着“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上了高中似乎长大了一些,肩上也多了一份担当和责任,看电视剧的日子少了许多,但断断续续看了三部电视剧。说起这些电视剧,其实最先是和书结缘的,70、80后的男孩子不迷恋武侠,一定会被同龄人鄙视,而我也毫不例外深深地沉醉在了其间。看完了所有的能找得到的金庸、古龙、梁羽生的小说。尤其是金庸的小说,有的看了三五遍,甚至五六遍,那段时间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始终相信天地之间一定存在着一股气,自己一定也能练成气功,于是便会半夜三更地起来,盘腿而坐,都不知道丹田在哪就练起了气功,也幻想着在自己家的地里能掘地三尺挖出一本武功绝学,练就绝世绝学,从而仗剑江湖,倚天长啸。后来,武功肯定是没有练成,武功秘籍也没有找到,但是那个时候有些东西也渗透到骨子里去了,很多年后待我知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此等描述后,虽没有此等胸怀,但却将“侠义”二字深深地埋在了心间。或许很多人都有一部唯一喜爱的,后来看了电视剧,跟那个看书的时候一样,依旧喜欢《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和《神雕侠侣》。后来,也看了许多翻拍的版本,却始终比不上翁美玲版的《射雕英雄传》,黄日华版的《天龙八部》和李若彤版的《神雕侠侣》,有的或许都看了十多遍了,却依旧百看不厌。看这些电视剧的那个时候更多的是沉静在一种英雄主义的幻想或者冥想之中,在乎的是人物的命运、奇遇和一招一式的武功,当然也会懵懵懂懂地艳羡一下虚竹的艳遇。在那个时候就一直记得好人有好报、多行不义必自毙、邪不压正等等道义。而那个时候的那帮“简单”的演员都将金庸先生笔下的这些人物演绎得惟妙惟肖,古灵精怪的黄蓉,憨厚愚笨的郭靖,英雄侠义的乔峰,痴情癫狂的段誉,艳福不浅的虚竹,贪玩纯真的老顽童,深藏不露的扫地僧,邪中藏正的黄老邪,侠骨丹心的杨过,痴情柔弱的小龙女……说起这些人物,甚至舍不得遗漏掉任何一个。在那个时候,或许那些侠客身上的侠义精神,才让我们的身躯有了骨架,虽不是铁骨铮铮,但也经受得住岁月的考验和人生的历练。

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虽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什么“斯人”,但却也经受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之苦,期间之苦,非一言所能尽。

登上绿皮火车南下八百里秦川之际,似乎还沉浸在苦难和喜悦交织的现实情境之中,以至后来很多年都会做同一样的一个梦,所幸梦醒之后是现实生活的剧照。大学四年间至今仍留在记忆中的或许只有《血色浪漫》一部剧了,所谓的那点关于电视剧的记忆似乎只剩下钟跃民、周海洋、周晓白、秦岭这样几个略显单调的剧中人物的名字了,至于剧情留在脑海的也只有些许几段泛黄的场景。那为什么至今仍旧怀念这部片子呢,我想与其说是怀念片子,不如说更多的是怀念那些和兄弟们一起看这部电视剧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宿舍里只有老三有一台联想牌的台式电脑,外加两个圆柱形的低音炮,声音宏厚嘹亮,很有穿透力。老三喜欢在键盘上跳舞,那些舞步是一首首读也读不懂的诗。老二喜欢把腿搁在桌沿上,双手抱胸看电影。老四喜欢和女朋友上自习,无暇顾及电脑。三皮和现在的王总偶尔过来打打游戏,隔壁其他的兄弟们只有在看球赛或者看大学男生都会看的片子的时候才过来凑个热闹。看《血色浪漫》是在老二的引领之下,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靡一时,于是课也不上了,即使是上課,上完立马跑回来,七八个人围在一起看《血色浪漫》,饿了一起吃饭,吃完接着看,一直看到断网。或许看《血色浪漫》只是四年生活一个小小的片段,屈指算来毕业也已五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怀念那些青春飞扬的日子,那些年轻的生命多么的美好。如今各奔东西,为了生计而忙忙碌碌,有些人已音信寥落,或许很多年后即使遇上,也会擦肩而过。一个人的一生只年轻那么一次,有过那些朋友、那些兄弟、那些拼搏的印记,那些回忆,都值得深深地去珍藏,很多年后,我想兄弟们围在一起看《血色浪漫》的情景依旧鲜活。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08年冬天突如其来的一场冰冻雪灾,让没有暖气的南方雪上加霜,风雪冰冻阻隔了回家的路,只能躲在阴暗狭小的屋子里盼望着能早日回家,毕竟过年对身处千里之外的游子是件重要的事情。

归心似箭,却也只能在煎熬中等待着,电视剧似乎成了消磨时间、排遣焦虑最好的东西了,于是打开电热毯,盖着两层被子躲在屋子里看电视剧。还未放假之前,便听师傅说这个片子是如何如何的好,时不时还给我们几个小年轻讲述、表演其中的精彩片段。一来是禁不住师傅的诱惑,二来是对李幼斌演的片子比较感兴趣,于是趁着等待回家的光景看起了《闯关东》。快要回家了,冰箱里的东西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平日应急的方便面和挂面,不用做饭倒也省了不少时间,看《闯关东》看得真叫一个天昏地暗,看着饿了便吃,边吃还边看,瞌睡抵挡不住了自然睡,醒了接着看,两天的时间看了个精光。接着便在冰冷的火车站等了三十八个小时,终于躺在了回家列车的卧铺上,剧中的人物、情景在梦境和现实中不断地穿梭。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便会真切地感受到梦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曾经的意气风发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洗礼,所谓的挣扎和抗争在所谓的强势语境中依旧显得徒劳,也许那是自己人生之中的一段困境。看完《闯关东》之后在冰冷的车站和回家的列车上,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就像几年前我的老师在一封回信中告诉我的“一个人在工作、生活中的烦恼和不如意在所难免,因此,首先不能回避,总得设法做点什么,不论是直面烦恼还是迂回敲击。什么都不做,那种烦恼不会自己消失。硬着头皮把一些具体的事做完,那些烦恼有可能消失。然后,才应该深入地思考这些烦恼之所由来,以及战胜、克服这些烦恼的意义和方法。除此而外,理学的先驱者张载还提倡一种‘大其心的方法,即开阔眼界和胸襟,也就是毛泽东所说‘风物长宜放眼量。‘心大了,看待烦恼的视角和眼界扩大了,烦恼或许会减轻。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眼下的烦恼,往往会觉得不算什么。还有,无论是李白,还是马克思,抑或是普通的中国老百姓,对于未来总还是抱有一些乐观的展望与期待的。这种心理也是有益于健康的,是可以给予日常生活以某种积极意义的。请别忽视你身边的细枝末节,每一个微笑和善意,每一朵飞花与春绿,绝不能让暂时的烦恼占据我全部的心灵,更不能让它控制我的生活。我是主人。”我想生活或许就是这样一道一道的关,关键在于我们以怎样的心态和方式去闯这一道一道的关,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也没有长久的屋檐,在生活的本真中,我们应该有所担当,坚守一些应该去坚守的东西,憧憬或者去实践一些那怕是梦想的事情。同时我们应该有这样的信念:认真地、高昂积极地做好现在的事情,更加珍惜我们现在正拥有的以及正在实践着的一切事和一切人,生机勃勃地活着。就像《闯关东》里老大媳妇打麻将前后那段儿,如果你认真地看了、思考了,也许你会会心一笑,或许那就是生活或者生命的一个缩影。

这些电视剧仅仅是从我们生命中划过的一些片段或者一个即时的场景,但是透过这些画面,我们看到的是我们的成长,以及在成长之中收获的东西,有些东西似乎已经融进了血液,渗进了骨子里。我想生活中的不如意或者苦难抑或是得意,都是生活的本真,做生活的主人,让你的生命鲜活地跳跃在你的生活中。

前几日在写“剧”的时候,时不时会有一些电影的片段、戏剧的情景从电视剧的回忆中喷薄而出,本想一并说说,总觉着掺杂在一起似乎像是大杂烩,会失去一些本色的味道,于是便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写个剧、影、戏三部曲,算是对那些逝去岁月的缅怀吧!

电视剧仿佛是在人生旅途中那些重峦叠嶂、无限延伸的险峰,历尽千辛登上顶峰,呈现在眼前的却又是一座更加高峻的山峰。有些人會在登上一座或者几座山峰之后失去所有登山的兴趣,有些人在叫苦不迭之后却终究抵挡不住远方未知的诱惑,继续在重峦叠嶂中寻找山的尽头。而电影似乎更像旅途中一个个的驿站,有的在大漠深处,有的在亭台楼阁之间,有些在盈盈一水间。人在旅途中难免困顿,而驿站或许就会不期然地出现在行人面前,或者就在下个拐角。驿站不仅可以消去旅途的劳累,给下一段征程补充给养,更多的我想行人会在脚步停歇的时候去回想那些走过的路、攀过的山、淌过的河。驿站或许会让人幡然悔悟,或许会给人新的启迪和思索。我想电影在我的人生中应该是扮演了驿站的角色,每一段影或许会照亮下一段路,或许会映照一段人生,或许就是一段人生,究竟是什么,也无从知晓,说不清,也道不明。电影在我前三十年生命的旅途中,只是在以不同的形式,不同的诉说方式,或者不同的其他,呈现着那些逝去的岁月,演绎着岁月的沧桑变化。

如若没有记错,第一次看电影应该是在九一年前后,电影不期然地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那个时候我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记得第一次看电影是在冬天,农村人只有在冬天才能有点今天人说的闲情逸致。父亲说晚上带我去看电影,我缠着父亲问了半天电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父亲回答得也很艺术,父亲说电影就是电影,白天不能看,晚上才能看,看了就知道了。于是我也没有再多问父亲,心急火燎地等着晚上去看晚上才能看的电影。

大西北的冬天,要是遇上个阴天,五点多天就麻麻黑了。那一天母亲很早做好了饭,记得饭是洋芋面片,既简单又实惠,其实也没有别的好做。要是洋芋面片里面能再放点猪油或者臊子我就能吃两碗,只可惜那个时候还没有过腊八,自家的猪还在门口的猪圈里享受着最后的阳光,没有猪油和臊子的洋芋面片我只吃了大半碗。吃罢饭放下碗,趁着母亲没有注意,用袖口子擦了擦嘴,其实没沾荤腥的嘴也没有什么可擦。便嚷着和父亲去看电影,父亲卷上一根莫合烟坐在门槛上不紧不慢地吐着圈圈。心里便有点埋怨父亲了,心悬着担心天黑了电影就开了。看着蹲在门槛上的父亲越看越生气,就想一个人赶紧去看电影,但是电影是在河对面的村子里放的,从小听了不少那条河的故事,想起来那些鬼啊妖的事情脊梁就发麻,于是还只能耐着性子等父亲。

过了大半个钟头,父亲拿上羊皮袄子对我说走,心里面那股气才顺了一些。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前前后后都能听到或大或小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一些高高低低的身影,虽然拿着干电池的手电筒,但是大家都不开,就像现如今很多人戴手表都不是为了看时间。或许是心里想着电影,过河的时候也没有想起那些鬼啊妖的事情,拽着父亲的衣襟子三里路走了不到半个钟头,到了村头,邻近村子的人也都汇在了一起,认识的人打着招呼,边走边聊上几句,老远地就听到了村子里娃娃们的喊叫声。电影是在村子里碾粮食的场里放的,估计有二三亩地大的场,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村子里的娃娃在人群中串来串去地跑着、笑着、打闹着。

我问父亲电影呢,父亲用手指了指,顺着父亲手指的地方,我看了一眼,心里想着这不是哄人么,电影就是两棵杨树上绑着一大片白布。于是我就问父亲,这挂着的白布就是电影啊,父亲没有回答我,而是拉着我的手到了白布的正对面。在人群的中间,放着一张桌子,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牛皮哄哄坐在比桌子还高的凳子上,桌子上摆着一堆东西,男人嘴里叼着根烟耍弄着桌子上的东西。边上凑了不少人,问长问短,男人也不回答,拧着个脖子调着电影。后来才知道桌子上放着的不是东西也不是电影,是放电影的机器。父亲拉着我找了个人缝儿坐了下来,然后把羊皮袄子包在了我的身上。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女人“啊”地大叫了一声便没了声音,接着满场子的人有的打着口哨,有的大笑着。我问父亲怎么了,父亲说别问那么多看电影。后来我才知道肯定是趁着夜色,一位妙龄女子或者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被爱慕已久的或者垂涎已久的男人狠狠地在肥硕的屁股上或者小蛮腰上捏了一把。

在焦急的等待中绑在两棵白杨树上的白布闪了几下,亮了起来,回头一看,光线是从放在桌子上的那堆东西照过来的,牛皮哄哄的男人调整着光线,白布上的光线也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最后铺满了整个白布。场子里高高挂着的灯泡也灭了。父亲说电影开了,声音是从白杨树头发出来的,抬头一看,是一个比村委会屋檐下挂着的喇叭还大的大喇叭。我的电影就这样开始演了,其实刚开始心思并没有在电影上,而是在想那束光怎么就能变成人,变成孩子,变成穿着灰色衣服的母亲呢。想了许久,看了那个牛皮哄哄的男人半天,也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收回了目光靠在父亲的身上看起了电影。时至今日回想起那部电影,早已忘记了剧情,却清晰地记得那部电影很感人,因为看到后来父亲流眼泪了,我也流眼泪了。以至后来很长时间我都在哼着那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在上学的路上,在田野里,在梦中都在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有些东西或许就在那个冬日寒冷的夜晚,在第一次电影的眼泪中深深地埋在了心间。

后来还在不同的场子断断续续地看过一些这样的电影,却大都记不起来了,只有这一部和演花和尚鲁智深的电影的情景、片段残留在脑海。记住世上只有妈妈好是因为我哭了,不由自主地哭了,记住花和尚是因为花和尚的大铲子被大和尚顺手一扔,铲子头就钻进了石头里,和尚还救了一个兄弟,佩服的是和尚的手段和仗义。至于其他的或许是岁月过去得久了,都淡去了。

岁月迈进新的千年,就再也没有看到一个甚至几个村子里的人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坐在场子里看电影的情景了。很多年后求学在外过年回家,听母亲说村子里又来放电影的了,母亲说不是那个时候那样的白布了,至于内容母亲说放的是计划生育方面的,看的人也稀稀拉拉,全是女人,我也没有问母亲是中年妇女还是青年妇女。或许这些已都不重要了,在黑夜用白布放电影的场景再也找不回来了,永远地失去了。

白布电影销声匿迹了,于是接下来的五六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我都没有看过一部电影,也不知道终日都在忙些什么。再后来没有人再说起电影了,“看碟”这样的词汇像流行感冒一样传了开来,有些人家里便有了最初厚实笨重的VCD,路边也多了许多租碟的小店,门口立一块黑板,用粉笔密密麻麻地写着影片的名字。就这样电影从露天的场子跑进了屋子,电影再也不是只能晚上看,白天不能看的东西了。在岁月的车轮滚滚前行的路上,即使是农村的生活,也不像有些人描述的,那个时候农村的夜晚,天一黑关上灯就忙着生娃那么单调了。总会在黑夜的晚上,听到从远处人家传来的迪斯科的曲子和跑调的歌声。一些外面打工的小青年在过年的时候将这些新潮的舞步和乐曲带回了乡村,有些年轻人还在家里办起来舞会,边跳边唱。一些七八岁好奇的小孩每到夜晚便顺着音乐东奔西跑,却不能身临其境,只能隔着两重门听听,里面的屋子也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据说唱完歌,跳完舞,还会看一些大人们才能看的电影。唱歌、跳舞、看碟似乎成了那个年代的一种潮流。

那段日子我或许看过碟,或许没有看过,似乎没有丝毫的印象了。但是那个时候有一件事情却至今仍旧记得十分清楚。VCD在时间的流逝中不见了踪影,代之而来的变成了很薄、很炫的DVD。那个时候电脑这个新鲜的词汇,很多人听都没有听过,更不知道电脑是个什么玩意儿。应该是高一或者高二的时候吧,在发小的家里第一次见到了电脑。那段日子,发小很是兴奋,一有空就会跟我讲这个神奇的东西,终于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好像是体育课还是什么课外劳动,发小说逃回去玩电脑,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和发小骑着自行车到了他家里,打开把门的大将军,关上门直奔堂屋,看到电脑就觉得很新奇,也不知道怎么玩,发小说看电影吧,于是便有了第一次在电脑上看电影的回忆。不知道是这個新奇的电脑的缘故,还是电影吸引人,反正到今天依旧记得那部电影是成龙演的,名字叫《红番区》,尤其是坏人开着很大的汽艇从水里冲出来,在街头横冲直撞,成龙扮演的警察追车的那一段时不时还会浮现在脑海。影片最后成龙扮演的警察,深入坏人老巢,解救出了人质。情节特别的紧张,我们俩腰板挺得直直的看得大呼小叫的,又担心他家里人突然回来,所以边看还边做好了随时关机溜走的准备,影片惊心动魄,影片外我们俩也是内心一片忐忑。直到看完电影从发小家里出来锁上门我们俩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去年过年回到老家,DVD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代之而来的多了许多戴尔牌的宽屏电脑。其实从VCD到DVD,再到后来的电脑,这种看电影的方式似乎延续了很多年,期间似乎在城市的角角落落有过一些录像厅,也不了了之,在时代前行的脚步中夭折了。电影从屋外走向了屋里,走向了个体,我不知道是电影失去了一些什么,还是我们在看电影的时候少了一些什么,电影变成了可有可无,甚至是无聊的时候才会想起的东西。不像那个时候,一个村子里的或者几个村里的人聚在一起看电影,很久不见的熟人,女的唠唠家常,男人则说说一年的收成和来年的打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简单,也很亲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或许这段时间,从VCD到DVD,再到后来的电脑,其实电影都是可有可无的了。对于电影我们采取了一种不负责任的欣赏法,电影仅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而我们把更多的注意力聚焦在用何种手段来表现这些符号,沉浸在不同手段所带来的刺激和经济身份的象征中,这些冰冷的机器给了我们现代感官的享受和现代身份分裂的证据,我们却引以为豪,而我们遗失了这些符号本身所蕴含的关于生活、关于生命、关于天地万物的智慧、启迪抑或其他。

人类在经历了根达亚文明、米索不达亚文明、穆里亚文明、亚特兰蒂斯文明,玛雅人预言人类正处在第五个太阳纪,而这个太阳纪将会于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结束,届时将会上演一出惊心动魄的毁灭剧情。无独有偶,作为不同寻常的神谕,存在有五千年的中国《易经》,也证实了玛雅人的预言。我并不相信玛雅人和《易经》的预言,但是我似乎默认了玛雅人说的,我们所处的第五个太阳纪是“情感(精神)的文明”这一说法。随着岁月的前行,似乎这种情感(精神)的文明走向了尽头,走向了自我的毁灭。也许你会问,我说的这些与电影又有什么关联呢?

电影在走向千家万户之后的一段时间,并未呈现出方兴未艾的势头,而是日渐式微了。无论是城里人抑或是乡下人,都不再迷恋以电影为借口的高科技所带来的快感和满足之中,只有一些迷茫的或者实在是无聊之极的人或许才会拉上窗帘,蜷缩在被窝里,胡乱地看上一些电影。而就在这个时候,电影却从千家万户走了出来,于是我们便看到了矗立在每一座城市繁华的闹市区的电影院。随着时间的推移,电影院也在穷尽豪奢之能事,2D不过瘾就3D,3D不过瘾就4 D、5D,大片、名人、炒作吸引了足够的眼球。人们便从家里走了出来,趋之若鹜地奔向了电影院。必须要说明的是,在这些人中间,少有乡下人的身影、也少有为了生计忙碌奔波着的人的身影。在这群人中间,还有一部分人是恋爱的或者偷情的,借着影院时亮时暗的灯光拉拉小手、摸摸大腿、亲亲小嘴,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之上。那么剩下的很多人,大多数都是生活安逸、衣食无忧、有些小资情调的人,隔三差五总要去电影院看看,去电影院看电影似乎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或者一种身份的象征。尤其是国人对国外所谓大片的痴迷似乎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于是又想起了鲁迅先生讲过的一句话“中国人是很容易变成奴隶的,而且变成了奴隶还万分欢喜。”或许就像有人说的,中国与世界上其他的国家没有相同的普世价值,也就是没有相同的价值观,所以我们与世界是脱节的,所以我们没有什么朋友。这是往大的地方说,往小的地方说,我们的国人之间也没有相同的普世价值,说到底我们没有什么畏惧和信仰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这是精神世界里彻头彻尾的孤独。

工作这几年,去电影院的次数寥寥,少之又少,一些被吹嘘得神乎其神的国外大片,看过之后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记忆的痕迹。唯一有点印象的或许只有《盗梦空间》了,其实也并不是因为他是外国人拍的大片才会让我有些记忆,而是从影片中看到了一种时空、意识的错位和颠覆,让我心灵有一种震撼和恐慌。记得影片结束的好长一段时间,我似乎还都沉浸在那种错位和颠覆的时空之中,一系列的发问从内心喷薄而出,情感或者说是精神世界处于一种无序的纷乱之中,这种无序的状态让我感到了不安和恐惧。以至于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借故没去电影院再看过电影,生怕再次陷入到这种精神世界的恐慌和无序中去。我也没有同白天或者黑夜从电影院中走出来的人聊过跟这部电影有关的话题,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来看,更无从知晓这部电影在他们的精神世界留下了怎样的东西。只是从各种途径听到一致的赞誉之词,至于赞誉的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也没有人去讨论,或许讨论也是徒劳的,因为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我想我们看的并不是什么大片,我们看的是我们内心的恐慌和孤寂,是精神世界不断地建构和解构,有些东西还在萌芽阶段便走向了自我的毁灭,而这种毁灭没有引起我们丝毫的警觉或者怜惜。

电影在我的世界里从空旷热闹的打谷场走进了屋子,接着又从封闭的屋子走向了繁华之处。电影的脚步似乎从未停歇,依旧健步如飞地行走在岁月的旅途中,而我的心却始终踽踽独行着,似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却无法按着自己的轨迹驶向彼岸。

朋友看完我前两篇文章,在网上跟我说,你啊,不写就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你的文章,写开了还就没完没了了,最后朋友撂下两个字“德性”。看着朋友说的话,想了想,觉得“德性”这两个字说的好!

对于写作,我从来不勉强自己,我不会在春日的周末,泡上一杯茶,坐在电脑前冥思苦想写上点什么。就像朋友说的,不写的时候或许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一个字都不写,写起来就会连着几天茶饭不思,满脑子的文章,之后或许又是一段时间不会再触碰文字。我想文字在我的心里就像是潮起潮落的潮水,是一种源自心底的不可遏止的冲动,我想这就是文字带给我的快乐、带给我生活的乐趣。

写完“影”之后,内心激越不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于是便想着趁着这种感觉还在,一口气把“戏”写完,也算是给这“德性”一个交代了。

时常能听到迟暮之年的老人在感叹那些逝去的岁月和记忆的时候,深深地叹口气说“人生如戏啊”。我们每个人从生下来登上人生舞台那一刻起,在岁月的长河中演绎着人生的沉浮和物是人非带给我们的喜怒哀乐。直到人生大戏落幕的那一刻,或许是看透人情世故、遍尝人生百味后,才会发出人生如戏这样的关于人生、关于生命的况味。其实反过来想想,那些在我们人生某个地方、某个阶段上演过的“戏”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呢!也许戏中上演的一些情景、一些人、一些事,不期然地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去感慨是造化弄人,抑或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样的感慨呢?世间万物似乎就是如此玄妙,万物都处在一个个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的轮回之中。

在我前三十年的生命历程中,由于身处不同的地域,“戏”以两种截然相反的形态沉淀在记忆里。二十四岁之前的日子,我生在大西北、长在大西北,也学在大西北,从小到大听的戏都是秦腔。之后的几年,在荆楚南境逗留之际,虽知晓荆楚南境有花鼓戏,或是跟所处的环境有关,却未能有幸听上一曲,的确有些遗憾。因而也无从知晓花鼓戏究竟是何等唱腔,何等扮相。直到两年前身处吴地,在偏安于闹市一隅的古旧建筑里,又听到了戏剧,奈何对戏剧没有什么了解,也不知道唱的是昆曲还是锡剧抑或是别的什么,但是唱腔和扮相却给我留下了一些印象。不管戏剧以何种形式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却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一些记忆的痕迹,一些人生的感悟,我想这就够了。

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秦腔,其实我也说不好,或许是母亲看戏的时候,无意中用秦腔给我做胎教的时候,或许是在襁褓中。秦腔在我的记忆里有明显痕迹的时候应该是八九岁的年纪了,那些记忆或浅或深,至今仍旧能回忆起来一些。关于秦腔的回忆,其实跟一个人是有关的,这个人便是我的伯父。如若不是伯父,或许秦腔也不会在我的记忆里留下这么多的回忆。因此,说起秦腔,还是先要从伯父说起。说起伯父或许能写成一本书,这篇文章也不可能说那么多。关于伯父的很多人生经历,都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伯父年头节下回老家跟我说的,屈指算来也有十年的时间了,有些事已经记得不是十分的清楚了,但是大致的脉络还是清晰的。伯父十七岁就参加了工作,这一年对于伯父来说,可以说是悲喜两重天,喜的是鲤鱼跳农门参加了工作,悲的是祖父三十九岁就英年早逝了。那一年父亲十四岁,伯父十七岁。能跳出农门对于农村人来说是一件大喜事,于是那一年父亲便辍学回家,一来照顾体弱多病的祖母,二来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其实我很不愿意去说这一段事情,说起这些事情,我的淚水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可能真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地明白了很多的事情。我想这么多年,伯父心里其实是有所歉疚的,这也是这么多年伯父对家里每一个人都很用心的原因。在我的成长中,离不开伯父精神上的鼓励和物质上的支持,更多地是我从伯父的一言一行中深深地感受到了伯父对祖母、对父亲的那一份亲情,那种感情是永远也无法割舍的。父亲有时候也会跟伯父发一些牢骚,说一些有些过分的或者伤心的话,伯父从未生过气,总是笑着说,我弟弟说啥我都不会往心里去。我想这就是长兄如父。

话题似乎又扯远了,伯父到了县里面的剧团工作了,唱起了秦腔,之后又南下八百里秦川拜师学艺。那些年也没有什么娱乐的方式,看戏,也就是听秦腔或许是为数不多的一种娱乐方式。伯父几年的摸爬滚打,学成归来在县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农村人喜欢听秦腔,或许也是没有其他的娱乐的方式。但是那个时候的农村只能请到一些二线的甚至是业余的戏班子在庙前村头搭个台子唱一唱,根本不可能请到城里的戏班子,更别说是吃公家饭的剧团了。老家离县城不到五十公里,可是那个时候觉得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一两年或者两三年都不易去一回,在我两岁还是三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过城里,那一次父亲差一点就把我丢了。后来不知道去过还是没有去过,但是心里一直想着啥时候能去城里的剧团看伯父唱戏,这似乎成了搁在心里的一桩心事了。第一次进剧团或许是七八岁的时候,记得是姐姐晚上带我去的,进了剧团有点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那种感觉,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激动,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秦腔开始了,很热闹,秦腔完了,掌声经久不息。可能是戏台离我坐的地方有点远,也可能是紧张,我也不知道台上上来下去的演员哪个是我的伯父,反正是稀里糊涂地就看完了,也没有听清戏里面唱的是什么。但是心里面却很高兴,能在城里的剧院看戏,还有自己的亲人站在那么大的台子上唱戏,这是一种荣耀。

其实,那个时候跟我差不多大的这一代人,基本上都听不懂秦腔了,较之于那些看得懂戏的人来说,我们这些人是真正地在“看”戏,其实也就是看个热闹。小时候每年庙里都有庙会,秦腔是庙会上的重头戏,十几个村头的人聚在一起,那个场面很是壮观。真正看得懂的人会在戏开始之前拿着小马扎端端正正地坐在戏台前面等着看戏,如若是好的戏班子,比如下午两三点才开始演的戏,早晨九十点可能有人就会拿着凳子占座了。而像我们这么大的娃娃们,看戏的时候都是挤在后台,看演员是个什么样子,心里面满是好奇,就是想看看这些人跟平头老百姓有啥不一样,可是却总是看不到,一来挤在后门的人实在太多,二来总有一些把门的,除非是他儿子或者他家亲戚,根本不可能进去看上一眼。厚厚的门帘几乎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偶尔能看到演员端着搪瓷茶杯一晃而过,也看不清什么。那个时候真的是羡慕那些秦腔演员,能站在那么多人面前唱秦腔,也在想这要多大的胆子才能稳稳当当地站在台上一唱一两个小时。那个时候戏班子里面唱得最好的演员会得到一份特殊的荣耀,就是庙里面会给演员挂红(缝被子的被面,有的是绸子,有的是缎子),那是很风光的事情。那个时候心里总是觉得这些人跟一般人是不一样的。

很多年后,伯父不再唱秦腔了。和伯父的一次对话,较之于之前关于秦腔的那些回忆,这些话是秦腔留给我最深的记忆,也是最后的回忆。伯父说“唱了这么多年,也唱得厌倦了,台上演过无数的王侯将相,也演过很多平凡的小角色。在那片舞台上经历了人情的冷暖、岁月的变迁和时代的更迭,得意过,也失意过,到头来终究只是一场戏。”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新鲜的娱乐方式更是层出不穷,盛极一时的秦腔在各种新鲜娱乐方式的冲击下,由曾经的门庭若市,到后来的门可罗雀,由曾经的高朋满座,到后来的屈指可数,由曾经经久不息的掌声,到后来的掌声寥落。这些猝不及防的变化,对于一位钟情于秦腔,为秦腔耗费了半生心血的人来说,是一种内心的摧残和煎熬。曾经对于艺术的追求和挚爱,终究抵挡不住现实的残酷。伯父说,或许这是他自己对于艺术的背叛,一种无法煎熬下去的逃离。我想,或许这是最好的一种选择了,将那份对于艺术的追求深深地埋在心底,或许是对秦腔最好的尊重。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秦腔没有了那一方舞台,在很多人眼里秦腔变得可有可无了,变得卑微了,落寞了。我想这些变故,再让一位挚爱着秦腔的人去唱,去演,或许是真的在“演戏”了,艺术需要欣赏,需要属于他单纯或者纯粹的舞台。伯父说“不管是一折戏还是一本戏,戏其实就像是人的一生。”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琢磨伯父说的这些话,我想伯父是在说,人的一生总会经历起起伏伏,在不同的角色中不停地变换,会经历鲜花与掌声,也会经历讥笑和谩骂。不管是在戏里还是戏外,人都应该有所坚持、有所坚守,有些坚持、有些坚守可以深深地埋在心底,那是一生都不会改变的,也就是人要活在自己的规矩里,做真实的自己。

在这次谈话的最后,或许是一种调侃,或许是自我解嘲,伯父说的这件事情,先前我也听父亲说过,但是是在不同的年月,不同的语境,体会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对于生活的感触或者其他。父亲说这段话的时候或许是我高中的时候。父亲说曾经有阴阳先生路过祖父的坟茔,看过风水,阴阳先生对伯父说祖父坟茔的风水极好,以后儿孙必有当官的。我相信这段话对于十四岁就辍学在家承担起整个家的父亲来说,是内心的希冀,也是对自己身世的伤感。这么多年,除了酒后父亲会流泪诉说那些过往,平日里父亲从不会说那些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当伯父说起阴阳先生那段话的时候,伯父说阴阳先生的话的确是应验了,在戏里他做过很多的王侯将相,什么官都当过。是人生如戏,抑或是戏如人生,或许这个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虽说伯父从舞台上走了下来,但是我知道他的心里却始终未曾真正地放下,其实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坚守当初的梦想,也在默默地做着一些自己该做的事情。这几年,秦腔似乎慢慢地热闹了起来,我想伯父心里一定会很高兴,这是他想看到的。

很多年后,在烟雨朦胧的江南,于偏安于闹市一隅的古旧院落里,听着与西北秦腔風格迥异的江南戏曲。较之于还能明白几句的秦腔,江南的戏曲一句都听不明白,但却依旧驻足听了许久,依依呀呀,曲调婉转,满是江南风情,却也别有一番韵味。院子里也没有几个人,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亭台楼阁之间,闭目凝听。我无从知晓他们想的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但我想那一定是多少年风风雨雨之后对于人生的思索和感慨,萦绕在耳边的戏曲,只不过是浓缩了的人生,或者是人生的某一个阶段,或者是某一个似曾相识的瞬间,或者是五百年前的一次回眸……

我想不管是大西北的秦腔,荆楚南境的花鼓戏,或者是江南的昆曲、锡剧。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区别,都是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沧海桑田、一些喜怒哀乐……

活着的人和演着的戏就像是在照镜子,也不知道是你中有我,还是我中有你。我想愿意看戏的人只不过早一些看到了人生或者生命的本真或者世事的轮回。不愿意看的却依旧置身于滚滚红尘中,亲身演绎着戏中的剧情。这或许又是一个悖论,你看或者不看,其实你和戏都在那里,或许只有亲身经历了,才会真正地明白是究竟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

又或许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活着,坚守生活或者生命的本真,能在迟暮之年像维特根斯坦说的: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我想这就足够了!

作者简介:

褚广童,男,1983年生于宁夏固原,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就职于常州广播电视台。著有长篇小说《无风的夜》,小说、散文散见于《宁夏文艺家》《翠苑》《品位》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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