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人和自然的关联
2012-04-29伍明春
行色匆匆地穿行奔走于办公楼和公寓楼之间的城市人,普遍患有一种“自然缺失症”。他们疲于应付各种复杂纠缠的人事,根本没有时间去亲近大自然。即使是偶尔为之的周末郊游,往往也只是从物质意义上去“消费”一下郊区的新鲜空气和湖光山色,旋即返归钢筋水泥的丛林,继续那种机械式运转的城市生活,根本就谈不上精神和心灵层面的内在诉求。而这种状况在诗歌写作上的具体反映,就是所谓的“旅游诗”或“纪游诗”的大量生产。贴满自然意象的鲜艳标签,加上浅薄造作的情感抒发,构成这类“旅游诗”或“纪游诗”的基本特点。同样是表现自然题材,盘妙彬的组诗《青山就是中年,春风就是老虎》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他不刻意经营某种自然意象,也不轻易释放自己的感情,而是以一种独特的想象方式,深刻地向我们揭示出人和自然的血脉关联的潜隐线索。
盘妙彬曾在一篇诗学随笔里写道,“诗歌的样子就是万物的样子”,诗人应该师法自然。然而,诗人既不像西方浪漫主义诗歌那样对自然意象采取一种神圣化的处理方式,也不像中国古典诗歌那样追求物我合一的艺术效果,而是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出发,以现代人的方式,表达面对自然的敬畏之心,重新审视人和自然的关系。在这组诗里,我们随处都可以看到一个强大主体的活跃身影,笼罩着诗歌情境的生成和推进的全过程。譬如,当诗人路过一个偏远的小乡村,他不像一般游客那样或尽情享用作为旅游产品的“农家乐”,或拿腔拿调地去吟风弄草,而是在别人极易忽略的地方发现了人和自然之间和谐相生的动人景观:“妇人在水田里插秧/弯垂的乳房/三个月后会长到水稻的身上//田边一株桃树/也蹶着盎然的屁股,它的乳房还没有长大”(《盎然》),在这里,富有繁殖力的女人、水稻和桃树浑然一体,共同刻画了一幅最为原生态的乡村生命循环图。
这种具有鲜明的原生态特质的意象,也在《鱼偶尔叫鱼,偶尔称皇帝》一诗里得到精彩的演绎:“燕子多,人民稀少/没有广阔的事/鱼偶尔叫鱼,偶尔称皇帝//一山高比一山,水又逢水/小庙在河湾挽留什么,终是一棵古老的榕树遮挡了流水/木桥上的行人/向古代走去”,“鱼”和“皇帝”原本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词,在这里却组成了一对可以互换的主语,而隐藏在它们背后的真正主语,其实就是“自然”。换言之,在一个纯粹自然、万物平等融洽相处的“气场”里,“皇帝”一词的权力象征内涵不可避免地被消解殆尽,最终蜕变成一个符号的空壳。
与自然意象的苦心经营相呼应的,是诗人想象乌托邦的企图:“没有明月共春风,也不见红旗/时光没有到过这里,不知年何谓岁,月又何以称月/何以嘘唏/火车几声叫,落山,又否定得彻底”(《小镇何以堪》)。火车,这个现代工业革命的重要象征符号,居然被作者比作一只发出几声微弱叫声的小狗,很快就消失于古老小镇的苍茫暮色之中,真可谓被“否定得彻底”。在这个桃花源般的小镇上,时间似乎是停滞不前的,路过的火车自然也没能丝毫搅动这里平静如水的生活。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并没有让乌托邦的想象最终通向一个可以一劳永逸的乡村乐园,而是将之提升到某个形而上的高度,这些诗里多次出现的“天空”一词,正是这个高度的表征之一:“一只鸟跳出来/把自己抬上天空”(《原谅吃人的老虎》),“一把崭新的梯子/跟我去登高,今日春风鼓动,天空湛蓝/上山下山的人络绎不绝/没有一个看到我身藏一把梯子//到了山顶/我竖起梯子,没人看到,我从梯子上去,没人看到”(《没人看到,它的确存在》)。事实上,不论是“把自己抬上天空”,还是在山顶竖起梯子,爬上天空,都让人深切地感受到其间流露出的诗人构筑语言巴别塔,寻求一种“天人合一”境界的悲壮努力和深沉哲思。尤其是在《没人看到,它的确存在》一诗中,作者反复强调“没人看到”,意在凸显这个寻求过程的孤独色彩。而这种“天人合一”境界的寻求,可以说体现了诗人关于人和自然关系命题思考的一种超越。
总之,盘妙彬的这组诗为我们当下重新认识人和自然的关系,打开了一个独特的视角,提供了多方面的启示。
伍明春,文学评论家,现居福建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