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回到相对论的诞生地
2012-04-29
1905年,横亘寰宇的科学长空,一颗新星冉冉升起,他将是比肩艾萨克·牛顿的伟大人物。奇迹发生地就在伯尔尼卡拉姆街(Kramgasse)49号不宽敞的公寓套间。26岁的爱因斯坦释放出震颤世界的能量,量子论、《分子大小的新测定法》、《论动体的电动力学》和狭义相对论同年问世。
2005年,相对论诞生100年。阿勒河畔,哥特古堡式的伯尔尼历史博物馆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期,因为爱因斯坦“回来”了。这场瑞士最昂贵的文化历史展览耗资720万瑞郎(约合人民币5040万元),布展面积2500平方米。项目经理拉斐尔·巴比尔用8吨铁、2吨玻璃搭建镜面墙,3张投影分别播放爱因斯坦青少年、盛年和老年的影像,梦幻演绎了自我与宇宙的关系,直观传达了相对论。参观人数突破了100万,其中有位中国孩子迟迟不愿离场。他的父亲把这段细节告诉了在北京从事策展的弟弟。
开往伯尔尼的列车,一位北京策展人听说哥哥的孩子迷上爱因斯坦展后,职业好奇心驱使他踏上旅程。途中,他翻看报纸,无意读到一则征集函——为庆祝瑞士—中国建交60周年,瑞士国家形象委员会向公众征集活动建议。他立刻想到爱因斯坦展,并将建议寄往瑞士国家形象委员会。
2010年,爱因斯坦“重返”中国。上一次是1922年,爱因斯坦本人访问日本,途经了香港和上海。展览走过北京、广州、香港,下一站,武汉——高校云集,且成功举办过居里夫人展,它也是爱因斯坦展近期海外展出的收官之作。
2012年2月11日,项目负责人拉斐尔·巴比尔飞往武汉,为筹备3个月爱因斯坦展作最后冲刺。开展前,为了增进武汉媒体对爱因斯坦的了解,瑞士驻华大使馆邀请媒体团赴瑞。经过11个小时飞行,武汉媒体团踏上白雪覆盖的瑞士,贴近感受孕育爱因斯坦天才灵感的土地,用感官还原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国度。
伯尔尼:看爱因斯坦眼中的风景大巴进入新城,沿途除了大树,只剩寂寥。接连两场雪,城里人早已载着滑雪装备奔赴山里,孩子们在尽情享受一周的滑雪假。经过匍匐桥头的熊雕像,才算进入老城的疆界。熊是伯尔尼无处不在的图腾。相传,建城者扎灵根公爵决定用打猎得到的第一只野兽命名城市,结果捕获了熊。
阿勒河蜿蜒流淌,三面环抱老城。河面吐纳丝丝白气,碧水笼于雾气之下。朦胧中,老城的景象越发接近童话世界,参差的屋顶好似圣诞姜饼屋,伯尔尼大教堂(Berner Munster)100米的哥特尖塔直指天穹。塔尖界定了伯尔尼的天际线,一如百年前爱因斯坦所见。
它是值得用步行享受的城市,尽管室外冰冷的空气是-16℃。目光所及都是古董,100年老屋跻身其间都属于年轻后生。翻译小姐说:“100年,甚至400年的老屋都在交易,不过有严格的维护规定。”
钟声是伯尔尼人生活的伴奏,传言爱因斯坦受钟声启发,创立相对论。每到整点,总有人停留在大钟楼下,仰头张望,欣赏全套表演:时间老人晃动魔法棒,小丑摇铃,小熊列队,公鸡鸣叫。它不仅指示时间、月份,还能显示星座。钟楼始建于13世纪,直到1530年才完工,由此可见伯尔尼人的慢和细致。
从钟楼往前,便是卡拉姆街,爱因斯坦故居所在。周日,各处大门紧闭,只有火车站内的商铺营业。不过,沿着连绵拱廊穿梭,体验Window Shopping(橱窗购物)也充满乐趣,儿童百褶裙、蕾丝边围巾、造型奇特的座椅、上千瑞郎的名表……它们像万花筒展示瑞士人生活细碎的剪影。
青石路中央,伫立“吃小孩者喷泉”。它的来历有两种说法:官方版本是每年都有小孩因玩水溺死在阿勒河,为警告而设;民间流传“吃小孩的人”是犹太人,因为中世纪谣传犹太人有吃小孩的嗜好。城内有11座喷泉,泉水汩汩流动,捧起就能喝,只是太冷,无人敢试。在瑞士,无论河水、湖水、喷泉,还是自来水管的水,都能直接饮用。
闻到Einstein Kaffee飘出的咖啡香,便知爱因伯尔尼大教堂精美的雕塑,刻画最后审判的细节。斯坦小屋近了。过两道门,顺着仅容一人的楼梯向上,头顶是银河系的璀璨星光,不禁为布展者的心思击掌。卡拉姆街(Kramgasse)49号已是旅行者和朝圣者必到之地。普通公寓有两间房,一间的大窗户面对马路。房间陈设如昔,就在餐桌旁的长沙发上,爱因斯坦俯下身,贴近第一任妻子米列娃和怀抱中的婴孩。爱因斯坦协会主席Hans-Rudolf Ott半开玩笑地说:“说不定能闻到爱因斯坦的气息。”
这间公寓是爱因斯坦的福地。每天清早8点,他到根弗尔街新建的邮电管理大楼顶层的专利局上班,工作8小时,赚到一年3500瑞郎的不错收入,第一次实现经济独立。但他却抽着廉价香烟,每次递给别人,都遭拒绝。余下时间,他能与志同道合的好友讨论物理和哲学,在探寻宇宙的高地撒野。1905年5月底,他去信友人,告知对方他写作的论文,那4篇正是奠定20世纪物理新基础的巨制。
日内瓦:湖岸的浪结成冰BB(瑞士铁路)是穿行瑞士最便利的工具,它载着我们朝日内瓦奔去。河谷的葡萄园陷入冬日萧索,只有枯枝,夏天才是探访的时令,躲进酒庄,沉醉在葡萄的芬芳里。当车窗露出日内瓦湖辽阔的湖水,对岸法国洋房也一览无遗,许多有钱人、明星在湖岸边购有别墅,如F1车手舒马赫。
走出火车站,大片涂鸦和自行车停靠点吸引眼球。相比伯尔尼小镇般的宁静,日内瓦更喧闹、有活力。街道幅度类似武汉租界区,却同时并行有轨电车、小汽车、自行车。大巴车小心腾挪,绕过广场直行。一片墓地就在城市中心区,低矮的墓碑挨着地面,静静躺在树影下。生的热闹与死的宁静交相辉映,当地人习惯走进墓园,呼吸寂静的空气,发会儿呆。
La Clemence是小广场最有人气的餐厅,常有人站在门口等咖啡。夏日,小广场是约会胜地,各种语言、肤色如花绽放。州政府办公区空出中庭给音乐会,对街Restaurant Les Armures是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尝地道瑞士菜的小馆,人均消费20瑞郎,但需提前订位。不远处有世界上最小的五星级酒店Hotel Les Armures,每个房间都不同,双人间定价715瑞郎。
大花钟谢了,大喷泉停了,一切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极寒天气。瑞士人已经52年没有感受过酷寒。日内瓦湖刮来的风似乎带着冰渣,湖岸长满厚实的冰柱,浪花好像瞬间冻成冰柱。孩子乐得朝锃亮的冰道跑去,连滑带滚。鸥鸟、天鹅和不知名的水鸟无惧寒冷,飞起又落下。船笛穿透鸟鸣,小黄船刚离开岸边,又退回来,迎接小跑赶船的人。日内瓦所有酒店都提供免费车卡供游客使用,出行便利。
罗纳河汇入日内瓦湖,河上不少老建筑改建为博物馆和艺术中心,驱动力中心便是其一。它原是建于1886年的水站,虽然保留了吊轨,但功能大变——前厅是觥筹交错的慈善晚宴,后厅上演爵士音乐会。这里有商业演出,也有公益演出,商演票价不菲,从45瑞郎到189瑞郎。
日内瓦是瑞士国际化程度最高的城市,滋养各种国际组织,联合国欧洲总部、国际红十字会、世界卫生组织、国际劳工组织,还有近郊的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 。1954年,欧洲12国以“Science For Peace(科学为和平)”为宗旨建立了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它至今占据高速粒子对撞研究的前沿。美国曾尝试挑战却败北。
在这片无国界的园区,道路以已故的著名物理学家名字命名,比如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全球顶级物理学家来到CERN,在地下27公里高速粒子对撞机里模拟宇宙大爆炸的3分钟(此后物质诞生)。宇宙从何处来?又将去往何处?他们继续爱因斯坦的追问。看似飘渺的终极问题每年烧掉10亿瑞郎的经费,然而,也正是关于宇宙最初的好奇心,奠定了基础物理扎实的根基,它们又变成无数个应用技术的发酵器,如万维网和网格计算(云计算)。
担任讲解的两位教授:一位是任忠良,在丁肇中研究室工作;另一位是钱思进,著名原子核物理学家钱三强的儿子。如何分离质子,如何引导质子束高速对撞,如何捕捉粒子撞击的轨迹,为什么要研究粒子对撞?对撞产生的微小黑洞会吞没地球吗?……高深的理论经由他们深入浅出的讲解,豁然开朗。高速粒子对撞,每15秒钟的数据就能灌满一张DVD,一年产生的DVD能堆7公里。今年年底,令科学界屏息的时刻即将到来,因为数据量已积累到足以证明“上帝粒子”(希格斯粒子,物理学家理论假定的一种基本粒子,物质通过与它的摩擦获得质量)是否存在?
CERN园区养羊、种葡萄,不是为了食用,而是为了观察辐射影响。用繁衍三代的活羊向公众说明试验的安全性。这种对公众交代的意识源于CERN的研究经费来自政府拨款,即税收。
如今,CERN放开了只对欧洲的会员资格,向中国发出邀请。不过,中国方面热情不高。基础物理研究投入大,却从来不会立竿见影。任忠良教授用海德堡大学求学的经历举例:教授布置一道计算题,他动手算好,第二天就交了;而德国同学还没开始算,他思考怎样编写程序完成。“中国人习惯手工,老外青睐用工具辅助。当需要大量计算时,后者更有效率。中国一味依靠绣花鞋的发展方式已经遇到瓶颈了。”
离开砂岩建筑的老街,跟随有轨电车奔跑,上下几次电梯,抵达伯尔尼大学,巍峨的主楼保持着建成时的风范。这里有瑞士最大的以大学为基地的量子物理中心——Albert Einstein Center for Fundamental Physics(爱因斯坦基础物理中心)。Antonio Ereditato教授是中心负责人,他们在爱因斯坦开拓的疆域继续耕耘,研究物质结构,从晶体、分子、原子、核子、质子到夸克、电子,印证物质越小能量越大。象牙塔里的成果应用于临床医学,比如伯尔尼医院利用粒子介入抗癌治疗。
爱因斯坦对大学教学的向往曾在伯尔尼大学短暂实现过。伯尔尼州档案馆保留有当年的听课记录。1908年7月,听课学生3名,其中两人是他的好友。1909年夏,无人选修,课程取消。显然,作为教师,爱因斯坦不怎么成功。当爱因斯坦声名鹊起,德国人打听“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哪所大学任教?”得到答案“不是教授,是专利局的技术员”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久,他收到来自苏黎世的橄榄枝,有了重返母校任教的机会。
苏黎世:智者栖息地1855年,瑞士还是欧洲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却巨额投资创立了苏黎世理工学院,以培养工程师为目的的高等学府。如今,ETHZurich(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已是欧洲理工类大学的翘楚。
红色轨道车连接苏黎世闹市与 ETHZurich,这是为数不多与爱因斯坦报到时不同的变化。
无数次求职碰壁, 终于在 1909 年10月中旬新学期开始前化为荣归, 爱因斯坦重返苏黎世联, 任教苏黎世大学。他们一家搬到苏黎世堡茂森街12号,斜坡三层楼的第二层, 俯看整座城市, 紧挨工学院的物理研究所。他教授三门课: 《力学入门》 、 《热力学》 、 《物理研习班》 , 听课生都在两位数。学院相熟的同仁无法预见他将成为领域内的巨擘,对大多数人来说,爱因斯坦还是语言尖刻、 衣着破旧的异类。
1910年3月,布拉格非正式地询问爱因斯坦的工作意向。尽管他和米列娃都喜爱苏黎世,但爱因斯坦清楚他的地位与其他教授并不平等。一年后,他收到了布拉格任职的最后确认。离开苏黎世时,他答应朋友,如果苏黎世提供更好的机会,他会回来。这一天没有来得太晚,16个月后,爱因斯坦重返苏黎世,抓住了母校抛来的机会——苏黎世理工学院(现在的ETH), 他受到包容,而 包容性仍是ETH的特色, 其 70%的教授来自海外。
诞生过21位诺贝尔奖获得者,ETH Zurich鼓励转化研究成果,一旦学生或老师得到大学许可,就能利用前沿科技成果创立公司。财务最成功的Glycart以2.35亿瑞郎的收购价卖给罗氏。
与CERN类似,ETH Zurich经费有相当比例来自政府资助,所以,它们十分重视与公众的联系。学校举办论坛,请名人和科学家对谈,比如瑞士小姐和基因科学家,“或许他们的对话能揭开美丽的秘密。”ETH国际教育事务部负责人Anders Hagstrom先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