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春草滋味
2012-04-29宜晴
宜晴
每到春雨开始绵绵地下起来的时候,水流在水里,风淡淡地吹着风,人们行走在一把油纸伞的江南里,空气中滋蔓起那清脆的春草气息,仿佛,整个肉身便化入到那满目湿润的青草中去了,如鱼入水,在朴实无华中超凡脱俗,在超凡脱俗中返璞归真。
小时候,宁波城绝没有现在那么大,山野、田垄,这些词儿,于我真是不陌生的。雷雨刚过的时候,站在唐代的天封塔上,便能清晰地看到周围的一带碧青的翠山。每尝清明前后,外婆家的远方亲戚常会邀请我们这些住在城里的亲戚去他们的农间乡舍,喝一碗醉人的家酿米酒,吃一锅家养的老母鸡煲汤,长大之后,随着老师读诵唐诗,对于孟夫子的那句“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真是分外地亲切。
那头顶着白色团花的,是三叶的紫云英。宁波人爱把这漂亮的紫云英作“草籽”来唤,因为最适宜做菜的时候恰是紫云英未结花苞之前,所以,当紫云英油绿的嫩茎之梢刚刚抽卷出一条漂亮的三叶芽儿的时候,田间拾掇完春稻米的老农们便顺势用镰刀顺拉下一把来。还沾着田间春露的紫云英是如此地水灵,晚间,家家户户的大灶镬里就都有了一把嫩嫩的,水灵灵的紫云英了。不用油炒,不用加水,新采来的紫云英可以直接放入大铁镬子里,只消稍放些盐巴,拿铁铲微微翻炒便是作成了一盘新嫩好吃的清明野菜了。
那带着绛紫色根茎的,是毛茸茸的马兰头。马兰头是特别挑地儿的,是最爱沾了水汽生长的,所以,在荒郊露野的地方,是绝对寻觅不到马兰的踪影儿的,因为马兰都密密地集中在水渠边上呢。
回到家,新挑的马兰头要先往锅子里拿清水一焯,然后取一卷白纱巾,裹着刚焯熟的马兰揉去青色的涩汁,再用快刀利利斩碎,顺便往里头搁些春笋丁儿或者白相干丁儿。如果要用这马兰摆碟子待客人,那么在临吃之前,须得花费心思在白瓷盘内将之堆码成一个宝塔式的,于是,这便成了江浙一道必不可少的春季待客凉菜——清拌马兰头。
当然,还有那从石头缝儿里窜出来的,小巧的乌龟头野葱儿。采这样子的小野葱必须得到了清明祭扫的时候,还得在大人的指导之下方能细细辨认地出,不然,容易混在野草堆中,再也辨识不出来。每常清明扫墓之后,各户人家通常都只带着两把东西回家,一把是用来插瓶的映山红,一把就是这小野葱儿了。
乌龟头野葱儿的学名我并不清楚,只是家乡人总是这般戏谑地唤它,我也只记住了这个可爱的名字。这种野葱儿爱长在山野里,一般的田亩中是绝见不着的。许是得了山野的雨露之恩,野葱儿的个头虽小,但滋味却是极好的。切成小段儿的,就用来炒土鸡蛋;不切段儿的野葱,是专门用来做葱烤河鲫鱼的。此时,葱香和豆油香,火与食材,交织成一段奇妙的滋味之旅,而成品自然绝非普通香葱的风味可以比拟。
还有那山道边油油地开出一片片深浅的绿色,新清的味儿隔了老就遥遥蔓延开来的艾草。艾草遍植各地,古人早就有摘其嫩苗食用或加入米粉做糕团的记录。在浙江,生活于浙北、浙东的人们最是爱用艾草做清明果了。艾草清明果的成品呈深绿色,被模具压制成紧实的方形,正宗的里面是能清晰地见到艾草纤维,透露着一股浓郁的艾香味的,宁波人独独爱把这样的清明果称为“麻糍”。麻糍可以用油煎,陪白糖食用。而将麻糍另糅了团状或饼状,往里面添加黄豆馅、红豆沙或者芝麻猪油馅心,再用模具往饼状糕团表面印上龙凤呈祥、芝草献瑞吉等祥图案的才真正够格成为清明祭扫的供品——青团。
清明春草几多味,使人一想,便回味不止。今年的清明亦已随春雨绵绵而至,春草的滋味儿,油油然早已滋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