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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运动的领导权:进步政治力量与传统社会力量的离合互动

2012-04-29邱涛

教学与研究 2012年5期
关键词:时代特征群众性五四运动

邱涛

[关键词]五四运动;爱国政治力量;传统社会网络;时代特征;民族性;群众性

[摘要]五四运动,是中国近代史上划时代的历史事件,是在民族危机下各种爱国力量汇聚而进发的救亡运动。本文主要就运动的领导力量,它实现这一空前广泛的社会动员的渠道和途径,从而体现出它是一次真正的群众性革命运动,促使进步政治力量和爱国社会力量的联合,促使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工人运动相结合,通过中国革命体现出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革命性、开放性和先进性等方面,来探讨五四运动对中国民主革命的意义和价值,明确其时代性和先进性。

[中图分类号]K26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26(2012)05-0048-09

1919年,是中华民族在存亡危机面前,各种爱国力量汇聚而进发的年代。1919年5月4日爆发的五四运动,是划时代的历史事件,是中华民族走向复兴的历史关节点。五四运动的时代特征和先进性突出表现为民族性、群众性、革命l生和开放性。

从北京学生运动发展到上海工人政治罢工,是五四运动达到高潮、进入一个新阶段的重要标志,是五四运动研究的重要领域。但是,关于五四运动尤其“五四”上海罢工的领导力量和组织行动等问题的认识,经过了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至今学界仍存诸多歧异。研究国民党、研究系、早期共产主义知识分子等政治力量和上海帮会、同乡、同业组织等各种社会力量之间的关系,或有助于理解上海罢工得以实现的领导力量和政治社会渠道。

一、运动的领导力量:进步政治力量与爱国社会力量的联合

五四运动有没有领导力量?回答是肯定的。那么,领导力量是什么?学界的认识并不统一。1939年以前,学界一般认为五四运动是资产阶级或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领导的。这种情况,随着五四运动20周年纪念,毛泽东在1939年和1940年连续发表有关五四运动的文章而改变。尤其是1940年,毛泽东提出“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这一概念后,学界开始提出共产主义知识分子领导五四运动的观点,特别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这种观点日渐占据主流位置。1950年,邓拓发表《谁领导了五四运动?》一文,指出“五四运动,是以共产主义知识分子、革命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统一战线为基础,而以共产主义知识分子为领导骨干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运动”。1954年,华岗在《五四运动史》一书中强调运动是“以共产主义知识分子为领导骨干”。1962年,朱务善在《五四运动是否就是新民主主义革命》一文提出“中国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领导了五四运动”的观点。针对此观点,学界展开辩驳。一些学者强调,五四运动是由无产阶级领导的。1963年,孙思白指出:五四时期“无产阶级的政党虽然还没有诞生,但是这个运动的阶级内容、口号、方向、目标等,凡足以体现无产阶级领导权的诸特点,已经初步的具备了”。一些学者则认为,五四运动是共产主义知识分子领导的,“属于无产阶级领导权的范畴”。到20世纪80年代,有学者具体提出“以李大钊为代表的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领导的”和“无产阶级领导的”观点。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有学者提出“五四运动的真正推动和领导者应该是以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民主派”的观点。以上为中国大陆学界80年代中期及以前的主要观点。

这一时期,中国台湾学界“一直有意地忽略‘五四的历史”。反而是海外学界对五四运动的研究颇为重视,包括对运动领导权的研究,与国内学界观点不太一样。周策纵在1960年出版海内外学界关于五四运动研究的第一本通论性著作《五四运动史》一书,认为促成五四运动的力量来自两方面,一是日本对华政策之国内反映,二是留学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活动,五四运动使知识分子和新生的经济力量基于共同的爱国意识而结合是核心。1971年,陈曾焘出版《五四运动在上海》一书,认为五四时期在上海发生的社会运动是一个民众运动(popular movement),包括了社会中非官僚的一切民众,而非群众运动(mass movement)。中国社会民众首次在民族主义的旗帜下动员团结起来。对于五四运动的领导人物,该书强调绝无牵涉任何政治党派在内,它只是一群爱国学生的爱国行动。70年代,叶嘉炽《五四与学运》一文指出,学生是五四运动的主角,组织学生联合会,并与社会上的工商团体结合,造成锐不可当的势力,唤醒了民众的民族意识和爱国热忱。然而,学生为了寻找一有力量并可倚靠的盟友,对政党发生兴趣,也因此使学运失去独立性。陈明銶《五四与工运》一文指出,自19世纪晚期开始,劳工界的觉悟,逐渐形成组织行动的能力,在五四运动时期,劳工界也参与了各项活动,贡献甚著,同时,五四的新思想、社会风气和学界的活动,也深深影响到工会的组织与发展。由于不少有强烈政治倾向的学界人士直接参与劳工组织,于是五四及其后的劳工运动也倾向于政治化①。陈曾焘在《五四运动正名》一文中认为,“五四运动真正的领导者是谁?……人民的动员是由启蒙知识分子领袖与学生干的,与共产党并无任何瓜葛,也不依赖他们”。不过,海外学界的研究成果,从1960年周策纵的著作出版开始,直到80年代中期以后才开始得到大陆学界的关注。

与五四运动领导权相应的问题,如运动是不是新民主主义革命开端的问题,学界意见同样存在分歧。1962年,朱务善提出五四运动“没有共产党没有无产阶级领导”,“它的爆发是自发性的”,“还不是新民主主义革命”,而“只带有新民主主义的色彩”,是从旧民主主义革命转变到新民主主义革命过程中的“一个部分质变,而不是全部质变”。对此观点,学界颇多分歧,有学者对此予以反驳,认为五四运动就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②。80年代以后,有学者则强调,由于没有共产党的领导,“五四运动仍然属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即旧民主主义革命性质,不属于新民主主义革命性质”。

进一步梳理相关学术史,可以发现围绕五四运动的领导力量问题,目前主要有三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北京学生运动和以上海罢工为代表的“五四”工人运动,是知识阶层和工人阶级在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的影响下自发、自愿的学生运动和政治性罢工。“六三”工人大罢工是政治罢工,不是经济斗争,工人在罢工斗争中,开始打破行会观念,实行同盟性罢工。这一观点,如前所述,是承继20世纪50年代以来国内党史学界、革命史学界将对五四运动领导力量的认识延伸到各个具体的阶级力量,因此,五四工人运动的领导力量也就是整个五四运动的领导力量这一观点并发展而来。

第二种观点认为,以国民党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民主派发动、领导了“五四”时期的北京学生运动和上海罢工,这是在20世纪20-40年代曾经占据主流地位的观点,经过40年的沉寂后,在80年代中后期又重新提出。到90年代,有学者更明确地提出国民党是五四运动的领导力量。对于这种观点,特别是认为国民党领导五四运动的观点,从20年代起就受到质疑。1926年,蔡和森认为:“五四运动时,整个说来,国民党是站在群众运动之外的”。后来,毛泽东也说过:“国民党没有在五四运动中起领导作用,它是站在旁边的”。

第三种观点认为,同乡组织在近代政治运动中具有社会动员作用,五四运动与同乡组织等传统社会组织有密切关系。五四运动,特别是意义重大的、以“六三”上海罢工为代表的五四工人运动,是在各地同乡组织的领导下进行的。海外中国学研究者多持此观点,并影响到国内研究者。他们或强调同乡组织在近代政治运动中的社会动员作用及社会生活中的中介调节作用;或探讨“五四”时期在工人中间存在的社会网络及其在罢工中所起的作用。有的西方学者更强调指出:“动员商人、协调工人、使他们的积极性与学生行动相配合的是各地同乡会。这些团体传播信息,组织会议,发布抵制洋货和罢工的命令,而且还负责维护公共秩序。另外一些组织就更加激进,如上海学联或马路商界总联合会(按区域集合当地的商人),但这些新组织的基层单位仍隶属于同乡会。……6月5日,工人加入到罢工的行列,……运动还是由各地同乡会指挥”。西方学者的视角有独到之处,但在合理地揭示五四工人运动相关重要问题方面难免偏颇。不过,这种观点也有助于中国学者多角度、多层面探索五四运动期间传统社会力量与运动之间的关系,有利于拓展研究思路和史料范围。

那么,我们应当怎样认识五四运动的领导力量问题呢?显然,毛泽东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两次讲话,对于我们认识五四运动的领导力量问题具有经典意义。1939年,毛泽东在纪念五四运动20周年的讲话中指出,五四运动是由中国的工人阶级、学生群众和新兴的民族资产阶级等在内的不同“社会势力”组成的一个统一战线领导和参加的革命运动。1940年,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又说:“五四运动时期虽然还没有中国共产党,但是已经有了大批的赞成俄国革命的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五四运动,在其开始,是共产主义的知识分子、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们是当时运动中的右翼)三部分人的统一战线的革命运动。它的弱点,就在只限于知识分子,没有工人农民参加。但发展到六三运动时,就不但是知识分子,而且有广大的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参加,成了全国范围的革命运动了”。毛泽东的这个观点既反映出五四运动的群众性,又符合对五四运动领导力量的科学、客观的认识,是五四运动研究的经典性论断。

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僵化、教条、错误理解毛泽东关于五四运动的论断。如认为五四运动中上海工人罢工是在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的影响下自愿、自发的行动,难免对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关于五四运动领导力量的论断存在僵化、教条的理解之处;又如,虽认识到包括同乡组织、帮会在内的中国传统社会组织在五四工人运动中的重要作用,但又忽视了政治力量在其中的作用,及其发挥作用的渠道,对同乡组织等传统社会组织内部的复杂情况认识不足、分析不够,有过度强调同乡组织作用的倾向。五四运动得以持续发展,不仅仅是传统社会组织作用的结果,更是国内爱国、进步的政治力量和新旧社会组织作用力交织在一起所获得的重大成果。这可从“五四”工人运动中得到进一步印证。应当看到,毛泽东在1939年和1940年两次对五四运动领导和参与力量的论述,确是平实之论。征诸史实,“五四”上海罢工运动,是在民族、主权独立的大义面前,革命和爱国的政治力量、传统社会组织与工人群众结合爆发出巨大力量的产物。五四运动虽然没有形成全国统一的指挥机关、领导力量,但它却是中国进步的政治力量和社会力量形成的统一战线领导的革命运动。

正是毛泽东所指出的,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工人阶级、学生群众和新兴的民族资产阶级形成了五四运动领导力量的“统一战线”,各支力量在各自的领域内发挥着领导作用,汇聚成了五四运动的洪流。

二、运动的民族性和群众性:政治领导和社会网络的结合

五四运动是中华民族争取独立和解放的运动,其民族性因而得以凸显。同时,五四运动在近代中国实现了工、商、学界的联合行动,实现了国内各爱国政治力量和社会力量的联合,是一场广泛动员的、各阶层民众都行动起来的、真正群众性的革命运动。其中,“六三”上海工人运动是五四运动达到高潮和进入新阶段的标志,它也是五四运动真正群众性的体现。这需要结合上海罢工运动中的领导力量、爱国和进步政治力量究竟对五四工人运动有何影响,又是通过何种渠道来运动工人罢工的问题进行分析和认识。

学界基本认同1919年上海发生的56次罢工中,有33次与五四运动有关。在五四运动期间的上海罢工中,参加罢工的工人所属行业,主要有纺织业、丝织业、机器业、钢铁业、电车业、铁路业、轮船码头业、邮政业、电报业、烟草业、火柴业、印刷业、铜铁业、水木业、漆业,等等。在这些罢工中,同乡、同业和帮会组织均发挥了重要作用,即在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和国民党等资产阶级民主派共同构成的爱国政治力量统一战线领导五四工人运动过程中,同乡、同业、帮会等中国传统社会组织发挥了重要的联结、发动作用。积极引导社会基础广泛的传统社会组织加入到五四运动中,也是五四运动群众性的重要表现。

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和包括爱国学生在内的爱国知识界,是上海罢工为代表的“五四”工人运动的重要领导力量。他们对包括工人阶级在内的全体国民的思想启蒙,使国民对民族救亡行动“若观对岸之火,熟识无所容心”的状况发生根本改变。上海罢工前夕,工人一再声明罢工是出于自愿的。他们说:“我们都是穷人,但我们绝对不要我们的国家变成朝鲜第二,那里的一片景象是惨不忍睹的”。不过,这类话语并非缺乏世界知识的工人所能“自发”讲出来的,实际上,这从反对“二十一条”、《中日共同防敌协定》以来,就是爱国知识分子和学生口中、宣传中经常的话题,从知识界弥漫到了工商界乃至工人中间去的。甚至在留美学生中也充满了这种话语。当日本向中国提出“二十一条”要求的消息传到留美学生中间的时候,一部分学生就提出,“中国应当战斗,学习比利时的抵抗而不是朝鲜的屈服”。虽然早期共产主义者、爱国学生的宣传、鼓动和组织工作也遇到过工人的拒绝,但影响力是现实存在的。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还积极加入到利用、引导传统社会组织网络,通过激发其革命性来发动工人运动的行列。

不仅早期共产主义者,其他爱国政治力量成员也不断向工人宣讲“朝鲜亡国惨史,及青岛山东失败,关于吾人生死存亡”,在求新厂向工人宣讲的吴琢之与孙中山领导的中华革命党关系密切,还是中华工业协会的重要骨干。虽然运动发生时,国民党仍处于明存实散的状态,没能以统一、有力的革命政党面貌来领导运动,但国民党各政治团体在运动中发挥了一定的领导作用。国民党人蔡元培、接近国民党的罗家伦等学生在五四学生运动中起到领导作用。当运动中心由北京转向上海的过程中,中华革命党(国民党)上海总部的重要成员邵力子、叶楚伧等人及其影响的复旦大学学生团体起到重要作用。在上海罢工运动中,国民党是一支重要领导力量,与国民党关系密切的中华工业协会、中华工党(中华民国工党)、中华工会等早期新型工人组织均发挥重要作用,这些组织的影响力遍及上海工业界绝大多数行业。

传统社会组织起到连接进步政治力量和工人的桥梁作用。五四前夕,国民党人汇聚上海,成立了各省同乡会,作为发挥革命力量的桥梁。同业组织出面组织的罢工,也充满了政治力量和传统社会合力作用的内容。纺织业、丝织业的罢工,丝业公所发挥着作用;印刷同业组织在印刷业的罢工中起了重要作用;水木业、漆业的罢工也是以同业组织的形式进行的,等等。但是,传统同业组织并非孤军奋战,它们与早期新型工人组织在罢工中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联合。实行同业全体罢工的机器业、钢铁业、电车业、铁路业、轮船码头业、邮政业、电报业、烟草业、火柴业、纺织业、丝织业、印刷业、铜铁业、水木作、漆业等,与同资产阶级民主派、早期共产主义者等政治力量有关系的中华工业协会、中华工党等工人组织有着密切关系。虽然不同行业、工种的工人在罢工中的具体表现存在着多样面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民族危机面前采取共同的行动,他们通过同乡同业组织、在爱国进步的政治力量的介入下准备开展持久合作。在机器业、钢铁业、铜铁业罢工中,铜铁机器公所和中华工党的作用是很突出的。6月6日,求新厂工匠呼吁“工界中人……全体罢工,与商学界一致行动”。6月8日,铜匠公所“开全体会议。铜匠之到会者计千余人,公议对于时局办法,决定自今日(9日)起,同业全体一律罢工”。9日,铜铁匠工人实行罢工,“各由各帮领袖组织百余人为一队,手擎白旗,……示作商学两界后盾”。6月12日,当上海罢工第一波高潮趋于衰减时,2000多名技工、工头和普通工人聚集在宁波旅沪同乡会的会所——四明公所,议决成立一个工人组织来领导罢工进行到底。

在“五四”上海罢工运动中,起重要作用的不仅有同乡同业组织、具有进步政治力量背景的早期新型工人组织,传统社会组织中的帮会在爱国政治力量的推动下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积极作用。瞿秋白就说过:“五四上海第一次总罢工,……也居然能以旧有的会党式的工人组织自行指挥”,也在一定程度上客观反映了这一状况。

新型工人组织与帮口、帮会的联合,是进步政治力量发动工人运动的重要形式之一。“五四”时期上海罢工中率先行动的是日资内外棉第三、第四、第五纱厂2万余名工人。作为日资兴办的内外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中日民族关系紧张的状况下,劳资关系日益紧张。在这种民族危机背景下,5月中旬,与进步政治力量关系密切的中华工党和中华工业协会等早期新型工人组织在日资棉纺织厂工人中进行活动是必然的,但其活动的局限性,使它们仍须通过同乡会、行会、帮会来进一步产生影响力。其中一个重要发动者、摇纱车间工头李凤池,是中华工业协会骨干,又是洪门会党成员。这种看似不得已的结合,却较大程度地发挥出政治力量在工人运动中的关键作用。中华工党是“五四”时期与资产阶级民主派有关的上海工人运动组织,在水木作、漆业、印刷业、机器业、铁路等行业中有重要影响力,其领导人韩恢既是国民党人又是青帮首领;“五四”前后上海工人运动颇为活跃的鼓动者和组织者朱卓文,既是洪门首领之一,又是中华工党创始人之一。一些进步的工商业资本家不仅在“罢市”斗争中发挥着作用,在罢工运动中也发挥了积极作用。邓中夏也说过,上海工人“此次罢工据说有些简直是资本家命令罢的”。在上海大罢工中表现突出的求新机器厂工人罢工,得到求新机器厂经理朱志尧等的支持。上海厚生铁厂厂主朱卓文也大力支持本厂工人参加大罢工。

学生运动与上海工人罢工也有密切联系。除了学生在工人中进行爱国宣传外,五四运动中,上海复旦大学校工组成中华工界联合会的第一个分工会,并联系各学校校役组建中华工界联合会总会,与上海五四运动的核心复旦大学学生团体联系紧密;中华工业协会骨干李大年是归国留日学生,在上海学生运动和工人运动中都发挥着作用,等等。这一切说明,在“五四”上海罢工中,学生运动与工人运动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结合。

综上可知,作为一次广泛动员的、真正群众性的革命运动,五四运动不仅有学生总罢课、工人阶级的同盟性罢工,更有国内各爱国政治力量与社会力量的结合,并积极引导传统社会力量加入到民族救亡的爱国运动中。这正是五四运动群众性和民族性的典型体现。

三、运动与革命:推动中国民主革命理论和实践的升华

五四运动的革命性和开放性,不仅体现在进步的政治力量和爱国社会力量的结合,还体现在五四运动揭开了中国革命的新篇章,进入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中国共产党对五四运动经验的总结,揭开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结合的新篇章,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萌芽。

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直接催生了中国共产党,还使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国民党得以重生。对于俄国十月革命的成功经验的观察和借鉴,对五四运动经验的总结,直接推动当时中国两大革命政党——新生的中国共产党和正在改组的中国国民党,以苏俄为榜样来进行民主革命。正是这两大革命政党的合作,造就了大革命波澜壮阔的历史。五四运动后,国共两党都在真诚地学习苏俄革命经验,总结五四工人运动的经验,但阶级本质决定国共两党理论思维的差异,导致国共两党在总结工人运动的经验、将理论与工人运动实际结合中出现重大差别。对于马克思主义本质、原则及其与中国革命实际结合在理论认识上的差别,以及坚持与背弃的差别,决定了国共两党的成败,从正反两方面彰显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开放性,及其对中国革命成败的决定意义。

国民党人在改造世界的根本理论、处理三民主义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关系以及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上存在根本性缺陷。早在俄国十月革命以前,孙中山就有意倡导在中国建立社会主义,他在1915年曾致函国际社会党执行局,表现出对社会主义运动有独到的见解。获悉十月革命消息后,孙中山受到极大震动,他迅速行动,在1918年“致电苏俄,祝其革命之成功,并鼓励其努力奋斗。时各国正嫉恶苏俄,列宁得总理电,大为感动,视为东方之光明”,为双方建立联系打下基础。他很快任命特使与苏俄接洽,并有了学习苏俄革命成功经验的思想准备。五四运动前后,正是孙中山护法运动屡遭挫折,考虑重组一个统一、有力的国民党,全力思考重组政党的理论建构的关键时期。但矛盾的是,孙中山借鉴苏俄政党组织模式的过程中,并未真正接受马克思列宁主义,而是决意建构能铸造一坚强政党和他所理解的“社会主义”的理论,《孙文学说》就是这种期许的产物,“文近著《学说》一卷,除祛其谬误,以立其信仰之基”,并得到党内理论家胡汉民、戴季陶等的了解和支持。孙中山重视通过强大的政党力量发动学生和工农群众起来革命这一苏俄的重要经验,但他因辛亥革命时期对会党的历史经验,而对在中国工人群众中有着重大影响力的传统社会组织持僵化的排斥态度。1919年10月,孙中山重组中国国民党,但显然理论建设和政权模式存在距离,加之国民党自辛亥革命后总是站在社会领导的立场和心态来认识问题,出现严重僵化,对苏俄模式和经验、俄国革命中工人阶级的作用、中国无产阶级的实际,都因其理论思维的僵化性而出现种种误读、误解。这些根本性缺陷使国民党改组也未能有效改变其组织松散、乏力的状况,也是导致其变质和失败的深层原因。

共产党人对五四工人运动经验的总结是实事求是的。“五四”后,中共早期工人运动领导人瞿秋白、邓中夏、李立三都深刻地分析了在中国“现代式的”工会运动开始以前,在工人中间起重要作用的组织形式,其中“上海劳动运动最大的问题是帮会问题”。这对此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人运动至关重要。共产党人并不回避这些传统社会组织,而是正视并深入体察这些传统社会组织可以发挥的积极作用及其存在的弊端,从更广阔的视野来分析作为秘密社会的帮会力量问题、同乡同业组织问题,思考的不仅仅是限制其封建性消极因素,更多是考虑如何深入到普遍存在于工人中的这些“社”与“会”,接近他们,加入他们,分“离”之,改造之,使之成为革命的力量。这是“五四”后中共领导的工人运动辉煌历史的基础。

俄国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对于中国共产党的建立影响之重大是众所知晓的,对于中国共产党探索运用马克思主义指导和领导工人运动的影响同样重大。五四运动,促使中国的一些先进分子开始转换思想路径,不仅接受并尝试着运用马克思主义来总结五四学生运动和工人运动的经验,这就促使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工人运动相结合。在五四运动中看到工人阶级伟大力量的先进分子,在运动期间和运动后就自动脱下学生装,穿上粗布衣,到工人群众中去做宣传和组织工作,有力地促进了先进知识分子与工人群众的结合,推动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和早期共产党人探索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工运、学运结合起来。当然,新生的中国共产党及其工人领袖在面对中国工人的实际情况时,一度也存在着僵化、教条和混乱的状况。1921年7月,中共“一大”通过的第一个决议就把铲除帮口、改组手工业工会,按照产业性质组织工会,作为党领导工人斗争的基本任务。1922年5月,《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宣言》指出,“作为一个阶级,工人们决不要分地域,决不要分党派”,“工人们,都应该按照产业的分类法,组织在各种工会里,而且要把各地按产业组织的工会,联络起来,组织各种全国产业总工会”。从长远来看,现代工会逐步取代传统社会组织在工人中的领导作用是适宜的。但是,立足于20年代初期中国工人社会的实际,根据当时日本调查者的报告,到1926年,上海工人的80%都属于4种秘密结社(在理教、青帮、红帮、天地会)中的一个,其中最大的是青帮。新生的中国共产党教条地按照理论来实施“取代”工作,遭遇种种挫折是可以预见的。在工人中间开展工作多次遇挫后,中国共产党认识到“上海劳动运动最大的问题是帮会问题”,主张共产党员应该重视帮会工作。而帮会从无数次传统起事失败后自我反省,有渴望寻找新思想、新因素的内在需求,在一定时期、一定程度上有追随和响应革命的心态。这是“五四”后新生的中国共产党发动工人运动一个重要的有利因素。

在工人运动实践中,将理论、政策变为现实的过程中存在的巨大鸿沟,迫使共产党人在困惑、窘境中作出改变。这一时期,新生的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国民党相比,政策、策略能够根据实际斗争需要而作出灵活务实的调整,同时通过解决理论与实践脱节的问题,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工人运动理论,迈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稚嫩而重要的一步。在工人运动的实践中,中国共产党在传播马克思主义工人运动理论、改造工人阶级的同时,对于传统社会组织的策略是“只有钻进去,先接近它,然后才能瓦解它、利用它、争取它”。当时,作为共产党主要工作对象的不熟练工人阶层,同时也是青帮等帮会影响力渗透最深的阶层。因此,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干事李启汉就是通过加入青帮,在上海小沙渡纺织工厂展开工运工作,在工人中扎下根基,成为“中国共产党最初做职工运动的起点”。在工人运动中,还投入大量学生组织工作者,以求养成工人的阶级意识。1922年,李立三在湖南与旧式工人组织头目(工头)的哥老会(红帮)首领喝“鸡血酒”,得到其支持,使多数参加了红帮的安源煤矿工人参加罢工;1925年,他在领导上海“五卅”运动时灵活调整策略,与青帮的徒弟和小头目结成良好关系,使之与大头目分离,实行“在青帮内部展开阶级斗争”的策略,取得成果。

与此相对应,传统社会组织也不断适应这种新的时代性变化。比较起来,传统社会组织中,秘密社会性质的帮会是最难以驾驭的。而地域性同乡帮口中,其首领与同乡工人之间的关系和社会行为较为正常,中共工人领袖采取交朋友的办法,把他们团结到党领导的工会中,让他们担任一定的领导工作,这是工会组织得以在传统组织力量强大的工人群体中建立起来的重要原因。1921年底,党组织派包惠僧等人团结京汉铁路工人中的湖北帮杨德甫、江南帮黄桂荣、福建帮林祥谦等帮口领袖组织京汉工人俱乐部,极大地促进了京汉工人运动的发展,并使林祥谦等成长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人运动领袖。

中国共产党以灵活务实的策略,取得显著成绩。但是必须看到无论是帮会还是同乡、同业组织,在组织工人进行经济和政治性罢工斗争时,一般都具有两面性,既有被激发革命性的积极一面,也有被旧势力利用来对工人进行分化和破坏的消极一面。这种两面性同时也出现在传统社会处理与政党的关系上,这一点在“四·一二”政变中表现得特别明显。张国焘记述的在“五四”时期上海罢工中“李凤池是六三的领袖,曾坐过牢,以后变成工贼”,就很有代表性。这也促使中国共产党更加清醒地认识和分析工人中间存在的各种势力,总结五四以来工人运动的经验教训,丰富了马克思主义工人运动理论,充实和发展了党的指导思想。

综上所述,五四运动是中国历史上一次广泛动员的、各阶层民众参与的、具有全民性质的、真正伟大的群众性革命运动。五四运动虽然没有形成全国统一的领导机关,但它却是中国进步的政治力量和爱国社会力量形成的统一战线领导的、各阶层民众都行动起来的革命运动,实现了空前的社会动员,开始在世界上主动为争取民族权利而斗争。五四运动的民族性、群众性、革命性和开放性,就在于它不局限于一党一派的运动,广大知识分子、学生、各爱国党派走向社会,与各社会阶层发生联系,将政治力量的领导力和同乡、同业、帮会等传统社会组织网络的发动力充分结合,推动了中国革命理论的升华,尤其是推动了共产主义知识分子、共产党人对社会动员经验的总结,将与工农大众相结合、群众运动发展为中国政治和社会革命的一个重要原则路线,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有了萌生的坚实基础,这是中国民主革命成败的一大关键。

中国共产党人实事求是、海纳百川的理论觉悟,充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者宽阔的理论胸怀,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开放体系的杰出体现,表现出远胜于中国国民党的理论勇气和成熟性。正是中国共产党人这种彻底的革命f生和开放性,成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最终取得胜利的根本保证。历史证明,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革命性、开放性,是中国革命和建设取得今天成就的根本和保证;国民党在理论和实践中的僵化,导致了它的变质和失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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