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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克思生态思想的致思路径

2012-04-29崔建霞

教学与研究 2012年5期
关键词:生态思想马克思

崔建霞

[关键词]马克思;生态思想;致思路径

[摘要]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简单地“绿化”为一种生态理论,或者否定马克思主义包含的生态学思想及其价值,都没有全面、准确地把准马克思主义独特的思维方式,忽视了从方法论的角度反思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致思路径,包括由实践思维方式支配的哲学观、在生成着的过程中把握的存在论、主客体统一和互动中的历史辩证法等,而这些恰恰是理解马克思生态思想的关键。

[中图分类号]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26(2012)05-0013-05

当前学术界的两种倾向——或者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简单地“绿化”为一种生态理论,或者否定马克思主义包含的生态学思想及其价值。其都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忽视从方法论的角度反思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致思路径,没有把准马克思主义独特的思维方式,因而难以明了马克思主义在解决当代生态危机问题中究竟有何指导作用。鉴此,本文将以马克思本人的文本为主要对象,试图重新理解马克思生态思想所贯穿的思想方法和致思路径,阐述这一思想对环境治理的意义,以就教于方家。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生态思想的研究(包括国内学术界的相关研究),重新发现和阐发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生态学思想,包括关于人与自然统一的思想、劳动作为物质变换过程的思想、生态危机与社会危机理论结合的思想、社会变革与环境治理统一的思想等。这些工作对创新马克思主义,对解决当代生态问题,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不过,也有一些学者缺乏对马克思思维方式和致思路径的学术自觉,而重在对马克思主义做过度的生态学诠释,把马克思主义“绿化”为一种生态学思想,暴露出不少问题。

第一,把马克思的哲学存在论理解为当代意义上的生态学思想,不但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过度诠释,还有把马克思主义自然主义化之虞。

不错,马克思的确说过:“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但这里是一种哲学存在论,它是把握马克思生态观的切入点,由此出发可以深入解析马克思的生态观,单就这点还不是当今意义上的生态思想。

然而,学界有一种倾向:有意无意受环境伦理学“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影响,刻意发掘马克思主义中的“自然主义”思想资源,凡涉及物质自然界、环境生活、人的自然属性的话语,都被引用来证明马克思是典型的生态学家。加上“以苏解马”的传统、“第一性的自然界派生人类社会”的观念,马克思或者被解释为浪漫主义的生态中心主义者、自然崇拜主义者、田园诗的怀旧主义者;或者用直观的、自在的自然观代替历史唯物主义,把马克思降格到费尔巴哈甚至霍布斯等旧唯物主义的水平。

第二,把关于自然条件是生产劳动的现实基础之思想,简单等同于生态环境问题,也失之于浅薄。

马克思认为,离开自然条件人就无法进行生产。他说:“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它是工人的劳动得以实现、工人的劳动在其中活动、工人的劳动从中生产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针对拉萨尔等人关于“劳动是一切财富和一切文化的源泉”的说法,他指出,劳动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同劳动一样也是使用价值(而物质财富就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的源泉,劳动本身不过是一种自然力即人的劳动力的表现。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多次把劳动以及土地等资源作为互相关联的两大要素相提并论。

不过,把这类思想解释成马克思的生态思想未免牵强。这里马克思强调:单纯的活的劳动并不能构成现实的生产,物质的自然界是劳动过程中不可缺少的环节,或者说,劳动资料是生产劳动的基本要素。这是政治经济学问题,而不是生态学问题。它回答的是生产劳动何以可能、劳动者与生产资料如何结合的问题,而不是包括人在内的生物链、生态系统如何共生共荣的问题。当然,生产劳动也是人与自然环境的互动过程,因此这个现实条件与生态环境问题有关联,只是这个关联还需要逻辑的过渡,需要将生产的现实性问题与历史的辩证发展问题贯通。可以说,意识到经济生产和生活离不开自然界,这还只是直观的常识,只有借助实践思维方式、历史辩证法,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的双向互动和历史展开中看人与自然的关系,才进到马克思的境界。

第三,上面讨论已经显示:把马克思主义“绿化”为生态主义,这一学术倾向真正的缺陷是,忽略了马克思生态学的致思路径,包括由实践思维方式支配的哲学观、在生成着的过程中把握存在论、主客体统一和互动中的历史辩证法等,而这些恰恰是理解马克思生态思想的关键,也是本文试图解释的重点。

理解马克思生态思想的致思路径的前提是理解马克思哲学思维方式的变革。马克思的自然观、人与自然关系的哲学观,究竟使用的是怎样的思想方法?

与旧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不同,马克思理解的感性自然界,不是有着既定质并且外在于人的自然界,“自在的”自然是抽象的、非现实的。现实的自然界是以主体实践为中介的对象性自然,亦即“人化自然”。所以马克思说:“被抽象地孤立地理解的、被固定为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对人说来也是无。”他批评费尔巴哈把我们周围的自然界看成是从来始终如一的,而不懂得它是工业和实践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因为,通过劳动(生产、实践、工业)生成、显现为人的环境的自然才是现实的自然。只有“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产生过程中形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因此,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类学的自然界”。用这样的视角,整个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

人们常常把“人化自然”理解为:我们周围的自然界都打上了人的烙印——或者被人类所改变、创造,或者被人类以文化符号的形式解释、把握。这当然没错,但仅仅到此还只是触及皮毛。马克思自然观更深刻的意义是,现实的自然是作为对象的自然。“自然是怎样的”,实际上是“自然界向我们显现为怎样的”,而后者取决于我们与自然界的交往方式,即生产、实践的具体形式。具体历史的实践活动本身即是自然作为存在的必要环节。

反过来,人作为现实的存在,也是自然的、物质的。所以马克思说:“人并没有创造物质本身。甚至人创造物质的这种或那种生产能力,也只是在物质本身预先存在的条件下才能进行。”还说:“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也就是说,他的欲望的对象是作为不依赖于他的对象而存在于他之外的。”

当然,马克思不是把人等同于自然万物,似乎“自然只用了一种同样的面粉团子”来造人。同对象性自然是生产实践的结果一样,人自身,人的需要、能力和品质,也是生产劳动的产物。“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也就是说,是为了自身而存在着的存在物,因而是类存在物。他必须既在自己的存在中也在自己的知识中确证并表现自身。”人是“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的。“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就是说是这样一种存在物,它把类看作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己看作类存在物”。恩格斯后来提出的命题“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可以说是对这个观点通俗的注脚。

自然是以主体实践为中介的对象化的自然,人是通过劳动使自己从动物界脱离出来而又从属于自然的主体,这两方面作为动态统一体,是在历史的辩证运动中生成的。

马克思在他的著作中反复把人与自然作为同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看待。例如,“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也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等等。这不是偶然的,而是他的世界观及其思维方式使然——人与自然互相规定、互相“成为”、互相深化。

更为重要的是:人与自然如何统一?统一的基础和方式怎样?马克思讲的统一,显然不是“天人合一”、“物我两忘”式的混沌统一,也不能简单地解释为相互依存。这种统一是指:经由具体历史的实践,人和自然双方获得自身的本质规定性,成为其所是。这里包含三重意思。

第一,人与自然、环境的统一,是一个历史过程。

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某种意义上看也是一种过程哲学,历史哲学。马克思的生态思想也是如此路径。无论是作为人的环境、对象、“无机的身体”的自然,还是作为历史主体的人,其本质规定性都不是既定的,而是在历史过程中相互规定,双向生成和深化的。在马克思看来,我们周围的感性世界,是工业和实践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自然界起初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们对立。由于生产特别是大工业,它成了真正的、人类学的自然界——尽管是以异化的形式存在的。

马克思一方面在历史进步的意义上肯定资本主义大工业使人从自然崇拜中解放出来,另一方面又从人道主义和生态学的角度对大工业的破坏性、否定性进行批判,包括对工人的摧残,对土地肥力的破坏,传统农业的物质循环过程被中断,等等。这是历史发展中不可避免的现象。这种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既肯定又否定的现象,正是历史辩证法必然具有的矛盾视角。

“以前的一切社会阶段都只表现为人类的地方性发展和对自然的崇拜。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界才不过是人的对象,不过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认为是自为的力量;而对自然界的独立规律的理论认识本身不过表现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不管是作为消费品,还是作为生产资料)服从于人的需要。”

在《资本论》等著作中,马克思还具体探讨了现代城市和大工业对土地和农村的破坏,中断了传统社会的物质循环的链条:“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到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破环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归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大工业和按工业方式经营的大农业一起发生作用。……更直接地滥用和破坏土地的自然力。那末,在以后的发展进程中,二者会携手并进,因为农村的产业制度也使劳动者精力衰竭,而工业和商业则为农业提供各种手段,使土地日益贫瘠”。

第二,主体及其历史实践(生产劳动)是人与自然、环境统一的基础。

马克思主张人与自然的统一,并且这种统一是以人们的社会实践为基础。针对法国唯物主义“人是环境的产物”的命题,马克思指出,人改变环境,环境也改变人。环境与人的这种双向互动,是以实践(生产劳动)为媒介的。亦即:“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解释为革命的实践”。

实践的这种基础性意义还体现在马克思对劳动的理解上。在他看来,“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劳动促成人与自然双向深化:我们在愈深刻程度上把自然物转化为对象,人自身也就在愈深刻的意义上是主体;我们在愈深刻的意义上是主体,正反映自然界在愈深刻的意义上成为我们的对象。

第三,生产劳动、社会实践的具体历史性,决定了人与自然矛盾的解决,是在具体历史发展中实现的。

无疑,马克思的理想是实现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统一,实现“人类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也就是把自然问题的解决与人的问题的解决结合起来。而人与自然的统一,是具体历史的统一。按照马克思的意思,人类从崇拜和敬畏自然,到资本主义大工业对自然的掠夺、破坏,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不可避免的。而人类要完成人与自然的真正和解,实现人与自然的完美和谐,必须依赖资本主义大工业提供的物质基础,并扬弃它的社会结合方式,实现人的自由状态。由资本主义的市场规律支配的经济社会体系,把自然资源作为获取利润的手段,因此不可能真正解决生态问题。只有人类实现真正的自由状态,那时,“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交换”。

生态环境问题的解决,同样是与经济、社会问题的解决联系在一起的,也是在历史的实践中实现的。

按照马克思的理解,如何实现“人类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的一段名言,可以看作马克思环境治理思路的基本原则:“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自我的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然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迷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对这段话我们可以做如下阐发:

——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实现人道主义,必须以物质社会条件的改善为前提,以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方式即劳动的改善为前提。“真正的人”的状态不是建立在物质贫乏、生产力落后、自然对人的陌生性基础上的,而是建立在高度发达的物质条件上的,是以人对自然规律掌握和运用为前提的。实现人相对于自然的自由,是实现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条件。作为对象的自然界要完成自身,不是作为外在于人、对人来说完全陌生的自然界,而是属人的自然界、自为的自然界,更不是排斥人、敌视人的自然界,而是在深层次上向人展示其本质是自然界。这样的自然界本身就是属人的,对人亲近的,带着感性的光辉向人微笑的自然界,也是自由全面发展的人所需要的自然界。

——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人原本是自觉自由的主体,按照美的规律生产,按照自由本性生存。私有制特别是资本主义经济生活使人异化、物化,也激发了人向自然疯狂掠夺的欲望,带来了灾难性后果。真正的人道主义就是让人按照“人”的本性生活,在两种尺度统一下进行生产,按照美的规律进行生产,以自由联合的“集体”组织生产等等。而人能做到这点的话,这样的生产就必然保持人与自然的和谐,保持人对自然的心理呼应、伦理正义、审美情趣,甚至宗教的虔诚。人以这样的自觉自由姿态立足于自然界,这本身就是一种自然主义。

——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解。如上所述,生态问题关涉人与自然、人与人两方面的问题,而这两方面的问题又是如此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解决好人跟自然间物质变换关系,反思和改善人的自然生存方式,消除异化劳动和异化消费,有助于建立合理的劳动关系、经济关系、交往方式,亦即有助于人和人的和解;反过来,要达到上述目的,前提是建立真正自由人的联合体,建立公平、正义、自由的社会状态,人们之间按照“真正人”的方式结合,并按“真正人”的方式与自然结合(包括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结合),人就会理性地、有序地、智慧地对待自然,处理人与万物间的矛盾,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这两方面作为整体,就是马克思生态观的理想。

结语

综之,马克思虽然不是当代意义上的生态学家,却以独特的思想资源、视角和思维方式,给当代生态学提供了指导原则:

对待人与自然关系,用场内观。在这个世界,我们既是观众又是演员,既是自然的一份子又高于自然,超越自然;我们既是芸芸生灵之一,又是惟一有智慧和能力做这个世界的守望者的生命存在。

解决生态问题的价值取向,坚持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的统一。生态危机的治理最终是为了人的尊严和幸福,而不是把人降格为普通一物,不是为了让人对自然保持敬畏;实现人的价值,又必然以尊重自然规律,呵护环境为前提。特别是这两方面要作为一个整体:自然的解放与人的解放一致,人道主义理想与自然主义理想统一。

反思和解决环境问题,需要历史眼光、历史辩证法思维。生态环境问题本身就是在历史实践中生成的、呈现的,也是在各种矛盾的互相作用中不断向纵深发展的,因此问题的解决也必然呈现为历史发展和矛盾运动的过程。同样,我们反思和把握生态问题,就必须按照历史辩证思维的规律进行思维。

环境问题的治理,生态问题的解决,必须以社会实践为基本的致思路径。生态问题不完全是个理论问题,它首先是实践问题,只有诉诸千百万人的历史实践,生态理论才是有意义的。

参考文献: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2版,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46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中文2版,第4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7]马克思,资本论[M].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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