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地中海军事大帝的财富铭印

在人类的早期成长过程中，农业和战争始终是至关重要的动力。前者是繁衍种群和进步的基础，后者是保护种群和进取的竞争。历史常常留下伟大的人物和战争传奇，加入神话和民族意识形态的密码，但却刻意洗清背后操控和支撑的一个重要因素：金钱。金钱是交换的工具，可以交换一切物品甚至荣誉。如果被金钱左右，传奇和伟人便失去了神佑和天才，成为待价而沽的普通人了。事实上，越是依赖于金钱的人物和传奇，越会在历史记忆中被特别努力地与金钱拉开距离。

货币作为便利早期商业的共同交换物和定价标准，其演化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时期。从石块、贝壳、盐巴、牛羊等物品到具有稳定重量成色，便于携带和反复转让的金属物件大体经过三四千年之久。世界上最早的货币源于吕底亚王国(Lydia，今土耳其西部)，大约在公元前600年。与此同时，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也产生了刀币和布币。不过，因为我们的文字记载不清，吕底亚金银币仍被业界视为更确定的早期货币。

吕底亚王国首都萨蒂斯位于联结东西方贸易的交通要道，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或者地中海文明的发源地。吕底亚王国金银矿储藏丰富，吕底亚河流金砂密集分布，这是上天给这个国家的第一桶金。克鲁伊斯国王在公元前560年继承了王位，开始将流通广泛的金银币标准化，在此基础上形成了金本位。之前，人们使用货币时要反复称重量看成色，程序复杂，交易成本很高。吕底亚狮币由金银合金铸成，质量稳定。大大便利了吕底亚与希腊诸王国的贸易往来，吕底亚因此成为西亚地区的强国，积累了巨大财富并建立了阿提梅斯神殿(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克鲁伊斯倚仗巨大财富，开始了一系列的土地征服战争，曾一度控制了希腊在小亚细亚的所有城市。不过，他低估了东边刚刚诞生的波斯帝国而贸然发动进攻，结果却大败。波斯帝国的居鲁士大帝设计用骆驼军队打败了吕底亚的骑兵，并捕获了克鲁伊斯本人，灭掉了吕底亚。居鲁士大帝看重克鲁伊斯的理财能力并邀请他担任波斯帝国顾问，继续使用吕底亚狮币并推广到地中海和亚洲。

大流士一世(前522-486)在位期间波斯帝国达到全盛。他是第一位具有世界眼光的征服者，在他短暂的统治生涯中他建立了第一个跨越欧亚非三大陆的世界强国，征服了巴比伦、希腊和印度三个古文明发源地。除了政治制度和军事能力优秀外，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大流士建立了一套先进的商业制度和货币制度，历史上称为“大流士改革”。

大流士大帝下令统一铸造和使用金币。金币的正面是他本人的头像，背面是一个弓箭手，这种金币叫做“大流克”，后来成为古币收藏家眼中的珍品。货币铸造、重量和量度都被标准化。在货币方面，大流士规定帝国流通三种合法铸币，金币只能由中央铸造，各行省可铸造银币，各市可铸造铜币。金币流通全国，银币和铜币在一定地区内流行。这种不同权力的货币分级体系在当时经济系统内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制度安排。

作为马其顿国王菲利普二世的儿子，亚历山大在公元前336年接过王位，年仅20岁。他的老师是希腊学者亚里士多德。他发动了一系列征服战，占领雅典和希腊全境，东进攻入当时世界强国波斯帝国，覆盖埃及、中东、印度和部分中国。在亚历山大大帝的光环下，我们注意到，他的父亲菲利普二世长期控制着富有金银矿的巴尔干半岛上的色雷斯，拥有大量金钱，保证了亚历山大雇用大量军队的能力。而且，亚历山大在攻克波斯帝国首都后立刻掠走了五百万公斤的黄金。

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诸国中，货币以金银币为核心，货币的积累意味着财富的增长，政治和军事强权都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也是基于金钱积累而攻守。货币的地位非常高，从货币的图案便可观见。吕底亚金银币是以狮子为图案的，大面值用狮头标志，小面值则用狮爪标志。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四十年后，继任者铸造了印有他头像的银币，表达自己是正统的继承人。印像是一个英俊青年，目视前方，炯炯有神。头上长角，代表着希腊众神之王宙斯和埃及太阳神的交集。银币的背面则是雅典的胜利女神像和铸币国王的名字。同期，地中海沿岸广泛流通着各种不同王国的货币，基本图案都是象征勇猛的动物如雄狮公羊等，以及各国国王和众神雕像，表达积极进取和权贵的标志。

反观同期的中国春秋战国时代，早期货币也已经形成流通标准，刀币和布币是主要形态。须要指出，刀币是从农业工具的形态而来，并非兵器的刀刃。布币也是从从青铜农具“镈”（音博）演变而来的。铭文也只有地名和数额，并无人物和神物的表达。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废除刀布贝等各种货币，推行所谓“秦半两”，圆形方孔，右“半”左“两”的铭文，也同样沿袭旧例，不著权威标志。以笔者浅见，将货币维持在器用而非权威的位置上，自然有货币流通不如地中海文明那样普及之缘故，更重要的是货币地位低下还不足以代表财富和权威。

早期货币的功用和地位，还是要与当时文明的发展路径相匹配。地中海文明到希腊罗马文明的变迁是文明间冲突与交融的历史。由于金银矿藏开发和金银币的流通，特别是被赋予神权和王权的象征后，货币就成为独立于政权和军事能力的跨国跨时代标准，有力地推动了商业贸易活动，金钱就成为财富的同义词。中国的封闭农业大国环境使得早期货币源于农具象征，局限在交换工具的层面上。低质铜合金的货币本位很难被赋予上层社会的财富内涵。再加上不断的意识形态压制，货币往往带有道德的贬义，甚至在文人圈里被耻于提及。这种货币观念一直流传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