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掉公司以后
2012-04-29和阳
和阳
就像所有正在经历人生转折的人一样,罗江春打定主意,对正在发生的一切要像只牡蛎一样,保持缄口不言。
“你还持有风行在线的股份吗?”
“套现与否?”
“投资人给你压力了?”
罗“哈哈”地笑,沉默一秒,回道:“你觉得呢”?
半个月之前,罗江春与唐柯联合创立近7年的风行在线被低价收购了。除了强调此乃战略投资而非收购外,罗不打算评价成败得失。
风行是一家以P2P为特色的二线视频网站。2012年3月底,为“创造全球范围内的全媒体帝国,”SMG旗下的新媒体上市公司百视通(600637.SH)成为其第一大股东,尽管百事通对其约8500万美元的整体估值仅是别家投资邀约的几分之一。
罗努力保持平和表情的圆脸。他仍担任风行CEO一职。
“你工作内容有什么变化?”
“会有职业经理人的感觉吗?”
罗江春带着“我知道你在套我话”的笑意应道:“没有啊,一点变化都没有。”他补了一句,“好奇的事情,我统统不说。”
如果看到这一幕,戴志康、周娟、张永琪这些曾经把自己创立的公司卖与别人,却又不舍离开的创业家们,多半要会心一笑,“这时候,可不就只能说些场面话么”。不过,罗江春不能说的,他们现在可以说。
“我那时候可悲伤了。”戴志康说。
2010年8月,戴志康将2001年开始打造的康盛创想卖予腾讯。拿到钱的那一刻,戴在纸上抒写心情:“我花了10年时间种一棵樱桃树,终于结果了,结出来一只苹果……我种的是樱桃树啊。”
这纠结简直是一种普遍性的创业乡愁。周娟和戴志康素不相识,但一年多以后,她也原原本本地经历了一模一样的“卖儿卖女”的过程。她去见陈一舟:“互联网大佬都挺随意,他穿着拖鞋、T恤就来了。他是个踏实做公司、关注细节的老板。”但周又担心陈对56网的承诺能否兑现,“谈的时候是一个方面……谁都无法预料接下来的过程……”
紧接着登场的环球雅思创始人张永琪,他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把公司卖给英国培生集团(Pearson)后,他说,“员工很幸福,从草根创业公司员工变成跨国公司员工了呢……”但他又说,“教育行业如果没有新的契机,上市企业也有倒闭风险”。
据统计,整个2011年,以并购退出的投资案例较2010年增长113.2%。创业者们夹带着各种心绪加入大公司,VC/PE相关企业开始认真考虑并购退出的渠道。这意味着,卖掉公司的人将越来越多。
再出发
看得出来,戴志康是个1981年生的年轻人。他位于上地的办公室里堆放着两三堆物品,茶几上摆着Apple的产品和吃剩的盒饭。他穿T恤、牛仔裤、跑鞋,腿翘在沙发椅上,
他摸出一个大型火机,点燃一支烟。他觉得,苹果虽好,但自己种的是棵樱桃树。没结出樱桃,不能怪他。
2010年,在腾讯收购康盛创想约半年前,戴志康接受《创业家》记者采访时表示:“我真的不相信马化腾、李彦宏这帮人,当年起步时就有多高的能力和水平……其实个人能力的成长路径并没有太大的不一样,不一样是在于,你会发现你的成长受到限制,能力和经验受到相应的制约。互联网最好的时候我们没赶上,被70后赶上了。”
几个月之后,赶上大趋势的70后马化腾用约4300万美元收购了80后戴志康。 80后的不服气渐渐消退。戴认为,腾讯的收购可以作为成功案例记在创业档案里,这是他前一个时代的句号。过去,他融资时曾被资本撵出门,25、6岁时见到个VC就赶紧换名片。现在,收购完成后,VC立刻致电询问其有无再创业的计划,是个VC都跟戴志康换名片。
他飘飘然加入了腾讯。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过去做的那点“边边角角”真没带给他更高的经验、能力,或者眼界。他抚摸着社会认可度的提升和成功套现后的物质回报,觉得自己从此与众不同,然后,开始“怕输”。
“无论公司(腾讯)内外,你说老子要做个业务没做成,多没面子啊,对吧?”被收购后的半年至一年时间里,戴志康瞻前顾后不能自拔,老担心一迈腿就摔下来。
对一个还是要种樱桃树、要收樱桃的人来说,这显然不是个好状态。“我就发现这种感觉挺讨厌的。”
或许带着对自己不成“器”的厌恶与焦躁,戴志康试图弥补人生遗憾:既然期冀已久的第一家创业公司没有“很”成功,那这次玩儿个大的。他视O2O为“你人生中不太可或缺的大机遇,一个会随着国家GDP上升、干好了能干好多年的大事儿。”
2011年上半年,戴志康从康盛创想200余人的团队中抽取半数,又从上海、深圳纠合几十号人,调动所有的朋友和资源,砸到O2O业务上。他夜不能寐,平均每天只睡3、4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得找到从0到1、给O2O找正确打法的事儿。戴的上司、腾讯高级执行副总裁吴宵光说:“你改天去生个孩子吧。”这个年过30的人回道:“不放个大礼花,没心思生孩子。”
大礼花太难放。O2O是中国移动互联网/互联网最具想象空间的发展方向之一,也是一个已诞生估值10亿美元(大众点评网)级公司的行业。不过,这一行的发展形态却刚离开早期(拜团购、LBS所赐)不久,是仍处过渡阶段的混沌产业。按大众点评网张涛的理解,O2O或许蕴藏着改变中国互联网格局的机会,但在此之前,必须解决人才瓶颈、可控生态链、传统行业级的管理能力——而前两者是中国大陆企业的整体困境。
内创业更难。戴志康,行业新兵,此前管理过的团队规模仅超过200人。他要在暂无股权激励计划的腾讯搞内创业,但客观情况是,母公司的电商、团购等部门业绩长期惨淡,腾讯强大的资源和用户优势暂未列入O2O领域的杀手锏之列。
“我担心第一个达到稳定态的不是我们,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我真的没有这个自信。各个地方、线上线下都至少要达到60分的水平才是我们发力的时候,我们做的事情还远远没达到。我们大概位于市场末位,现在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找不着北……可控的打法更容易成,整合资源是花,不是锦,但要经历各种迷惘……这很难的,这很难的……成的可能性真的很小,我知道。大众点评的长项,不要碰,至少不能用和它一样的方式碰。”
他拒绝谈论具体产品、业务。
“难,太难。”戴志康在沙发椅上晃来晃。他曾经戒过烟,现在一天一包。
自我怀疑完了,他又开始自我打气:“我是一个能经受住长期压抑的人,我有一个习惯就是挺难选择放弃的。因为你每次要放弃的时候你都会选择再坚持一会儿,并且你从长期的坚持中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好处,你就会选择再坚持一下。我现在也是压力感很强。我憋了两年快憋死了,明年就应该小宇宙爆发、上井冈山了。”
“到时候如果不行的话,你就过来报道我失败,我分享失败经验。”他说。
角色回归
与戴志康的找不着北不同,小红外套、脸型与发型相得益彰的周娟告诉《创业家》,她现在比56网刚售予人人网那会儿还忙,忙得没时间困惑。“我想的是赶紧把资源弄好,鞭策着大家缩短差距。”
今非昔比。
2008年是视频行业的分水岭。这一年,中国政府意识到互联网视频的强媒体属性,开始以发放牌照的方式介入该行业。56网的网易血统和广州总部对此显得动作缓慢。这家公司经历了前后历时一个月的封站,待重见天日,已经损失了1/3的用户。自此,优酷第一,土豆第二,56网没落。此后,产品和技术已经不再是这个行业的门槛,融资能力直接攸关生死。
这时候,周娟的选择有点南辕北辙。她离开融资大战的舞台,退居幕后,主管产品和技术。周毕业于中科大,工作履历是程序员、高级产品总监。网易邮箱等千万级产品给她江湖地位,也给她桎梏。她不擅长资本运作。
每况愈下。此后4年,56网的资金始终匮乏,让56网专注于产品的同时,不得不缩减带宽,结果用户体验差强人意。砸钱的优酷、土豆,长视频和带宽越买越多,用户体验愈加完善。直到今天,这后遗症仍留有蛛丝马迹。人人网8000万美元收购56网所有股权半年后,陈一舟还不时给周娟发个邮件,说:“我们在某个地方看起来有点卡。”
现在,周娟不用再担心融资问题了。不管陈一舟是个多么不为人知的首席产品经理、用户体验官,多喜欢在任何时刻@下属或者发邮件指出产品不足,他都还保持着在资本市场翩翩起舞的功夫。在陈一舟麾下,周娟做好专业领域即可。
“现在人人网上传的视频,可以直接在新鲜事里看,不用跳到56去,这用的都是56的后台技术。这样的整合涉及非常多的子项目,这半年多来,我常担任沟通协调的桥梁。”周娟说,“很多公司可能觉得,安排下面的某个人跟这些事儿就行了,但我想帮助大家最快、最有效率地推进下去。让大家看到公司的发展。”
2012年春天,在优酷土豆合并后,56网时不时放出“综合类视频网站就剩下咱两家啦”的声音。周娟也跟陈一舟聊过:“我觉得他们俩(优酷、土豆)二合一,对我们来说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他们两家的重叠度超过60%,并购后一定会有损耗的问题出现。”
机会似乎姗姗来迟。56网将2012年定义为追赶的一年,版权不过是烟幕弹,周娟真正寄予厚望的是UGC。陈一舟觉得,UGC是移动社交网络的杀手级应用,周则梦想着UGC能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助力56网,成为一个大家觉得很不错的公司。
“这才不枉我们做了那么多年嘛。”她说。
历史人物进修
2012年3月底,黑马大赛春季赛上,薛蛮子开始演讲:“移动互联网带来的机会就是洗牌的机会……二三线城市也有二三线城市的机会……”
台下的张永琪显然没注意到“机会”二字。他沉浸黑马大赛赛歌《坚持》的情绪中,以至于先发了条微博:“黑马大赛的《坚持》主题歌,特别好听,我像(想)给它唱好。”30多分钟后,他又发了一条:“我喜欢黑马主题曲《坚持》,创业者都应懂唱,我想学一把。”
2012年3月30日下午,这位前环球天下集团创始人、现环球天下集团总裁被“坚持”二字击中。
这时候,距离张永琪卖掉公司已经4个月了。他未必是在惋惜,也未必不是。
张永琪出生于1968年。他卖公司,不比75后的周娟和80后的戴志康。他是个入行12年的老兵了。最早,他创立环球雅思,未始不想跟俞敏洪一样,成为中国教育行业的标杆人物。这一点,从他公司的前台走廊上满坑满谷的奖章、奖状、领导人合影就能看得出来。
2011年,环球天下在纳斯达克上市。一年之后,恰逢中概股被猎杀,公司股价下跌64%之多,几乎濒临退市边缘。张永琪的发际线不断后退,身心濒临崩溃,开始惶恐。年底的时候,他以三倍溢价的价格,将已上市的创业公司卖给了英国培生集团。
当时,张永琪曾经在《创业家》杂志记者面前自辩:“你们坐在上市公司的位置,我估计也会很快垮下去的。……教育行业如果没有新的契机,上市企业也有倒闭风险……所以有这么一个机会去进一步发展,我觉得我们企业又能多发展几十年……这个企业会100%成为培生的……”
殊死一搏卖掉公司,拿着好价钱上岸,之后,张永琪对自我的认知又转回了“平凡、求安全”一档。张拒绝担当投资人,“我感觉那都是很冒险的事,成不成都在一线之间,有时候好不容谈了半天,要不然投成了,要不然谈了半年最后一刻没成。”他对外披露的目的是,“你要是想总有一天干到什么目标就结束的话,我觉得你根本跑不下来。中国创业不是创财富,还是创自己,改变自己。”
几天后,有人问张永琪为何将上市刚过1年的环球天下卖掉。张一如既往的西装革履,坐在镜头前淡淡地称自己力不能逮,“行业竞争激烈,我的学历、年龄、个人能力无法支撑环球天下成为百年品牌。”他认真的看着主持人,拿手比划,“我就是历史的这一段儿。”
注解这句口号的行为是,张永琪成为培生的中国区总裁——一个职业经理人。“下一步还是全面学习学习。以前觉得花那么多钱上商学院太多了,现在还是注重学习。培生可能在中国有很大的投资,我能不能够做更高平台的职业经理人?他继续投资会不会通过我认识更多的人?我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人的恩惠者?这些我觉得都可以做。”
退出机制一向是在中国教育行业的普遍难题。要国内A股上市,得像等待戈多一样等政策。要海外上市,一来要等窗口开放,二来要面对美国投资者的速胜和不信任。卖掉公司,这是两条岔道中间的第三条路。这时候,张永琪再唱起《坚持》,则别有况味。
当晚,歌曲创作者将歌曲通过邮件发给了张永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