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玲的诗
2012-04-29陈小玲
陈小玲
不说爱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八月
正好遇上遍地流火,被一场大雨,一点点扑灭
那个跋山涉水的人,那个以诗歌的名义爱与活着的人
唱着牧羊人的歌,孤独的歌,开始新的追逐与热爱
而我,站在千里之外,内心空寂
看见那么多的人,四面八方,那么多的人,俯首
不管不顾,向不说话的石头与行走的风索要爱
我悲哀地发现,野草丛中,挤着一株生病的小小苦艾
感谢那个雨夜,我在暴雨过后万物残生的日子里醒来
庄稼青黄不接,树叶即将枯死,我要为它们写诗
我要固执地守着一条河,一条静默的流水,不说爱
只索要它温柔细密的内心,鲜活涌动的生命
咫尺天涯
突然就爱上这座城市的喧嚣,爱上人来人往
它们,正好隐藏我的无处可逃,暗疾与命伤
突然就爱上马路两旁静默的法国梧桐与香樟
它们多么像我流逝的年华,破碎的念想
路灯注视着它们的忧伤,深默不语
人民路上的风,有些冷
火树银花,霓虹闪烁,这是七夕的夜晚
没有星星,没有月光,看不见鹊桥横渡
只有丝丝的细雨落在脸上,有些凉
我在想啊,一定是天庭的泪水,洒落人间
风生水起
繁华散尽,握过手的余温,残留掌心
挥手,转身,背我而去,那么多熟悉的脸
我是黑夜里迷路的孩子,一次次
被抛却在霓虹闪烁的寂寞街头
灯火昏黄,南来的风陪着我暗夜行走
也许我会忘记这个夜晚,忘记所有的细枝末节
仔细辨认过的那块路牌,朝阳路口的那个指路人
若干年后,一定还会清楚地记得
这是五月的夜晚,梧桐无语,晚风轻拂
如果行走的路永远没有尽头,该多么好
就让我在夜色里,嘴角上扬,迎着五月的风昂头行走
走到栀子花开,走到风生水起
你要一个不少地还我
你的羊偷吃了我地里的秧苗
我没有说
扫你门前的雪用坏了我的扫帚
我不会计较
你拿走了我收割的镰刀,盛饭的勺
我再去集市上买
你搬走了我过冬的粮草
我照样会捱到春天
但是,你拿走的那几个字
你要一个不少地还我
我需要死一次,再活
是时候了
我需要死一次,再活
生命戛然而止,最好更惨烈一些
让那些等着我华丽上演的看客,纷纷退场
让那个蓄意一直与我较劲的人,善罢甘休
让纠缠我一生的偏头疼,就此谢幕
不会死很久,我是要再活过来的
我对这个世界还心存念想,我还能看见微弱的光
我死后,世界静好
许多人与我已成陌路,与我毫无瓜葛
之所以要再活,我是想看清
紧紧抓住我冰冷的手,一直不肯松的
究竟会是哪一个
复 活
一种力,就快要击中我
就快要让我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就快要宽恕所有的残缺与枯萎
摧毁这日久弥坚的寒冷与冬天
哦不,不,不是力
只是你啊,隔山隔水呵出的一口暖气
给我一个理由
心最柔软最幽暗的角落
安放着不能触及的疼与忧伤
只想会有那么一天
一路迁徙,一路风霜
抵达远离忧伤的天堂
幽幽的桃花流水
你要流向哪里
让我轻轻掬你入口
洁净蒙住心灵的尘埃
漫山摇曳的桃花啊
你的花枝,为谁深情颤抖
能不能拂去我一脸的苍黄
着上宽松的布衣,自编的草鞋
采薇,浣纱,捕鱼,打柴
月满山坡的夜晚
桃花溪边,梧桐树下
温软耳语里进入甜美的梦乡
是谁拿走了双桨
五百年前的扁舟
至今搁浅沙洲
有没有人给我一个出发的理由
趁着桃花盛开,杜鹃正红
故乡野渡
就是这里,就是这儿时一次次渡我的河水
我认得这条小河,认得河边的高地与两岸的水草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雾在小河上行走
小河在两岸怒放的油菜花里,显得多么单瘦
就是这片河洲,就是这片水边高地,就是这个渡口一次次出现我梦里,多少年了,我不曾来过这里摆渡的老人已不在,高地上房子不见了踪影,风不再吹
小小渡船孤独地泊在水草间,多么像此时的我
不,这不是我儿时坐过的渡船,无法渡我抵达昨天河边洗衣的大婶,不要用惊讶的目光打量我
我不是异乡人,请允许我站在这里,我只想好好看看
曾一次次渡我的渡口与河水,安静地想想老人划
桨的水声
孤单的草垛
哥哥,今年春节我没有回到故乡
我坐在异乡的山坡,背对故乡,面朝衰草
我向返城的弟弟,打探每一位亲人
吃着故乡的米花糖,闻到故乡的柴火饭香味
哥哥,不长大多好
是田野里疯跑的孩子多好
是草垛里钻进钻出捉迷藏的孩子多好
是啊,哥哥,我们都回不去了
哥哥,凌晨两点我醒着
冷雨敲窗,初春的夜又冷又长
夺眶而出的泪水,不是我过得不好
只是我啊,总是看见故乡孤单的草垛
(选自《孤单的草垛》·大众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