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的诗
2012-04-29杨勇
杨勇
旅 途
火车减慢速度
笔直的短刀徐徐入鞘
插进灰蒙蒙晨光
是一个笨重的
米黄色俄式小站
夜雨洗净的紫丁香
在暗绿丛中点燃了
一小堆火柴头
(雾气里亮得些许迟钝)
白色站牌下
几个萧疏的旅客等待检票
小水洼里,黑影晃啊晃
像一截截刚苏醒的枝条
小站广播清脆地回旋着
一个舌头卷刃的女音
天堂里有人上车下车
大地一阵阵颤抖
我从卧铺上醒来
听见世界杂沓的脚步
后来是哨音,微寒且刺耳
车厢还是一动未动
垂死的蛇腹
有什么东西死掉了
前程还很遥远
鼾声中雾气浓起来,终于
火车摇篮般动起来
在辽阔的暗绿田野急驰
我看见用手掩着哈欠的
女列车员
歪头又靠在时刻表上
满脸雾气地睡了
母 亲
几株婆婆丁,黄色小花,摇曳在她的房前屋后
黄昏,我看见土墙边又有许多人,打白伞走了
我回来,从繁华的城市回到空荡的院落和杨树下
晚秋霜降,我围着头发又白了的母亲转
我关掉了手机,帮她收秋白菜,土豆和萝卜
我没有饭局,没有会议,没有写作
两脚沾着院子里的泥,走来走去
像一只麻雀,像一片落叶
感 冒
高处劈下的山峦
紧敛乌云和烟气,把小城箍成一只烟筒。
秋雨愁不落,憋气的树木白发萧萧。日日无新。
活在梦里,将些隐约的楼,将些面目荒凉。
对影自怜,水却愈来愈浅薄。一小座泥潭,
伊不能自拔地干咳。风来了,感冒了!
感到在冒犯一个城池和敬意。
帝要吸烟,我要治病。
四下里摸黑,我找寻燧石,一根火种。
在路上
落叶上的耶稣 枯了 落不下来
但落叶还是落了 打到脸上的飞天
突降的大雪 迷途的羔羊 没有穿冬衣的我
不用埋头就顺从了命运
像我走在路上 颜色走在路上 菩萨走在路上
男人在路上 女人在路上 敦煌在路上 耶路撒
冷在路上
黑暗的大城在承接着白色的雪 是晚祷的时候了
当我在寒流里行走 北风和乌云就盖了我一头
烛火荡漾 一个人向黑夜里撒纸钱
我听见乌托邦的哭泣回响在收割后的大野
正路 正道 正见 正识 各位善知识
我和事物回到一粒沙的内部 死亡回到净土
日日新
灰头土脸,脑袋一进城,就爱上了白领
颈项从西服里钻出来,眼睛蓝,思想白
市场魔兽争霸。旧牧马,新木马
病毒软件开发的资本田园,全种上新浪潮
南方之南,流量放开的珠江,流到珠江口
投暗的明珠咬住个月蚀,潮汐,一会一变脸
打开窗,投资买来风,东南西北地刮啊刮
开放就是放开了,微软的身体日日新风尚
游子吟
——写给我的母亲
东方即红。解冻的大野。鸡鸣树篱。麻雀跳跃。
曦光里推开木门,早起。又一阵头晕,高血压
紧缠身体。抱柴,烧水。太阳初升,小院春意姗姗。
吃些粗粮,抗着晚年突来的糖尿病。眼睛变花,
看不清儿子诗集上的字迹。默默地摩挲。越来越健忘的
记性。双腿发软,前年还能骑自行车,雨水后久置
得生锈。
别人大声说话,才能听见。平静地预感更近的风雪。
闲不住,浇花。晒热一盆洗衣水。惦记女儿发廊生意。
转在零乱的小院,修理农具。初春哈腰种一块小菜园。
阳光飞逝,白发荒疏。举不起镐头。怀想过去的劳 作时光。
中午问儿子吃啥,蹒跚去菜店割肉。血压上来,脸
庞凭添皱纹。
呕吐后:降压片,感冒药,止痛片,螺旋藻,蜂胶,清
血养胰。
众多药,众多忌口。日复一日消瘦。不想去医院,一 拖再拖。
叹息自己成为儿女的负担,承受一阵阵身体的黑暗。
戴上花镜看孙子的照片。适应不了城市,去远方又回来。
弯腰度过大半生,不停地劳作。一株土生土长的蒲公英。
从小挑起家里重担。出嫁后没得到爱情。黄牛一样 劳作。45岁,
丈夫离婚出走。半生独守,在乡下带大孙子。晚年
操心于贫穷的儿女。电话里嘱咐儿子不要饮酒,好 好工作。
满足于现实,听麻雀啁啾,看落叶归根。一闪就是
六十年!
晚上,她搓着一手白面,喊我吃饭。桌上是饺子,灶 坑是柴火。
微冷的世界,她忍住眩晕。她家的铁锅一阵阵白色 热气蒸腾。
春 晓
突然,我就四十岁。
满脸胡须,在卧室里走。
一具蝉蜕。不鸣叫,不求偶。
肋骨,秒针一样松,阳光刺入窗帘,
绣下一些熬夜的黑,留在身体里。
没有风雨声,今晨梆子却从容,
收废品老头敲响节拍器的铁锹。
我的脑,震荡。有时:
想把自己卖给他,混在更多杂物里。
很好,暂时我没走。
黄花还是花。开了。
十年前,它带来一座深山,夜夜幽远。
刚开春,额头出现了枯燥。
给它浇水也白废。以为要完蛋了。
四月,却突然叶叶喷涌。
没有变化,她去上班,他去上学。但要
好一阵子才想到这些。
如此,饭凉了,人空了。
透气的操场上,柳树描出雾绿,
红运动服黑暗中奔跑和尖叫。
收音机颤抖在玉树地震里,
想不明白那一派河山,抽烟,
西南的喉咙在冒烟。
早餐,一杯清水,一片面包。
哦,上班。上锁的道路,钥匙在哪里?
别人?别人在云头。在我头顶。
我走。低头走。疼痛的颈椎上,
一茎黑发白下来,炭灰,
快如楼下淡绿草坪一样美。
(选自《日日新》·阳光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