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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玮的诗

2012-04-29董玮

诗选刊 2012年5期
关键词:屋子桃树蜘蛛

董玮

请不要用手去指彩虹

一场隔夜雨,又下了整整一个白天

天黑了,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

未落尽的雨丝。我没有出门

母亲节这天,我也没去见我的母亲

我只是慵懒地蜷缩在一组临窗的沙发上

一边不安地瞅瞅外面的雨

一边用冥想的文字

渲染一道能溢出色彩来的虹

——“千万别用手去指天上的虹!”

多年以前,母亲就是这样在乡下宽敞的天井里

急切地抓住我即将伸出的手

她说手指彩虹的人,会烂掉一根指头

对于这种说法,我从来都不相信

但是从那时起我再也没用手

去指过彩虹

我们绝口不提疾病

父亲这一次被疾病吓着了

一粒四毫米的增生体在他颈椎的第四节

给他的神经嵌上了一枚钉子

错误的信息使他眩晕过几次

呕吐过几次。一向身强体壮的父亲

先从意志上败下阵来。他情绪低落

满脸的忧郁开始充斥整个屋子

他变得像一个孩子:顺从地从病历中

往外拣拾名目繁多的药片儿

认真地与时钟校对起居

跟着我母亲出门,再跟着她回来

有些话,执拗地不叫母亲告诉我

他不愿意有人宠他。我可怜的父亲

和我也绝口不提他的病情

一般情况是,他将话题

引到我所在的工地上去

末了还嘱咐我一定要注意身体

每当此时,我的心总会紧几下

以前那个曾在暴怒中追打儿子的父亲

这一回,又把我打得,浑身生疼

在冬天砍伐一株桃树

父亲患抑郁症的那个冬天,我们全家

已经搬离乡下的老宅子十多年了

那株被我亲手种下的桃树

也曾十几度胭红。我爱桃花

我不止一次地想像

它们在一个没有人居住的庭院中

招蜂引蝶的样子:它们因兴奋而受孕

而硕果累累。可是就在那个冬天

听信巫术的母亲最后竟把父亲的病情

归咎于那株桃树。我最邪性

就是因为那么一件无中生有的事

让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用一把利刃的斧头

砍伐掉,一株无辜的桃树

石头落地

我没见过漂浮的石头。但可以想像

它压住什么的样子,沉沉的

比如这次从葬礼上归来

我依然是最后那个哭泣者。我的心

硬不过石头。可在十九年前我确实是心虚的

我总想和死去一天后的奶奶再说一些话

我不认为她就那么放弃了呼吸

几乎所有到场的人都说这孩子傻呀

奶奶死了,竟不知道哭。他们不知道

直到入殓时有人用钉子钉住棺材的盖子

我的心才真正痛起来,才相信死亡是真的

我是最后一个哭泣者。一块石头于心头滚落

因为我哭了,并且悲痛欲绝

红苹果

这个记忆仍旧与我的一位亲人有关:

我大姨,脾气有些暴躁。那几年

她在自家的苹果园里劳作或劳累着

她疼人并且骂人,但不打人

长我一岁的表姐很显然和她不和

有时我也气恼,隔不多久也就忘了

抽空我还是往她的果园里跑。我不喜欢吃

她让我捎回家去的那些残果次果

她不是舍不得,整座果园熟透后

任谁都可以摘那最红的

有次我和一个女孩同时发现了一只大苹果

抢至跟前,便又都缩回手。她真可爱

我们偷偷勾了一下小拇指……

至此,记忆停顿。吃苹果啦

我把一只削皮的苹果一分为二

分别给妻子和儿子。我有点怕凉

只在他们送至我唇边的那两块苹果上面

各咬那么一小口儿

大地之心

又是秋天,又有一些叶子将会被风从树枝上

晃下来。如此,我又多了一层心事:

轻浅的叹息飘入脚步声里越走越远

就这样沿一条离家出走的乡村路返回吧

近乡情怯。实际上眼前的事物和多年以前

并没有太大变化,我还能指认出更多的人家

我喜欢寻出那些更为熟稔的一切

比如近处的草垛、远处的坟

它们都是大地之心。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地守护着我的村庄

——一个慰藉灵魂的地方,仅让一缕炊烟

与一位母亲在村口略带焦灼的呼唤

便一下子扼住我的咽喉

使我止不住,哽咽出声音来

青花瓷

我有着最轻浅的手纹:十指无斗

我的贫穷显而易见。我不懂兰花指

我对月亮打响指不过是自嘲的一种方式

我无比热爱;拥爱入怀

我绕过怀抱再次转身,却被拒绝

我不知所措,拉扯、推搡

我遍体鳞伤。我不说坠落,不说碎

我只说她流泪之前的光泽与美

有 染

雨水不是云的孩子。不是

它们是它自身:是血肉,是骨殖

往往云一散,雨也就停了

但是落到低处的雨却不会停下

它们向更低处汇聚,没有伤感

也没有怀念。这又成为另外一场雨的序言

一般境况是,乌云密布的天边

被雨水洗过的太阳从一朵最薄的云里

朝下看;站在下面的人,则以湿淋淋的心情

朝上看。天地之间是一个很大的话题

我在想,不下雨的日子

我们怎样才能干干净净地

度过每一天

空屋子

命悬一线的蜘蛛,却没有

任何危险。在一个先由角落构成的空屋子里

蜘蛛们已悄然安家,并从张网以待的日子中

生育众多的子女。一个庞大家族的形成

让这间屋子的内心,更加空落

它开始怀念它的主人。它的主人

早在一年前就进城了,说是去了天津

去了一个离北京很近的地方打工

中间也回来过一次,那是因为老母病重

母亲的病情刚一好转,他又走了

天津有许多廉价的出租屋

他已习惯于住在那里。他说一切都好

就是街道不太正,缺失方向感

每天蜘蛛一样地攀爬脚手架

多多少少有一点儿担心,自身的安全

(选自《试着赞美》·吉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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