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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禾的诗

2012-04-29田禾

诗选刊 2012年5期
关键词:太子乞丐村庄

田禾

回 家

今夜,月光就像一块冰冷的生铁

拦在我前头

挡住我回家的路。

星星就像故乡田野一粒一粒的

银豌豆

天堂里风大,吹落了几粒。

突然从我头顶上飞过去一只小鸟

像标点

像逗号

像飘在风中的一块撕碎的纸片。

深夜,我与儿子站在一座

城市的高楼上

遥望远方的故乡

儿子说“回家”

我往二百里之外的方向一指

那边

我沾满泥粒的指尖,已率先到达。

今夜的月亮

天黑下来了

我希望月亮快些升起来

升得越高越好

照得越远越好

我不敢奢望

月光是遍地白花花的碎银

用细瓷碗去捡二两

我只祈求今夜的月亮

云不遮挡,风不吹落

女人提水不要把月亮提走

有月亮

黑夜才不会摔跤

今夜,月亮是人类的,是我的

我用它孝敬我的父亲

他在四十里外的城里做工

没有五角钱坐车

要走三个小时的夜路回家

流 水

江南是水做的,水做的江南,到处是流水

一万年前的水,一万年后的水

都朝着一个方向流淌

水从深山流来,从峡谷流来

从云端和高山流水的源头流来

那年,我与黑八爷上山采药,无意中

我追着一条小溪一路跑到山下

水顺着小溪,哪里低就往哪里流

从山谷一直流到低处的民间

把村庄一口快要干涸的池塘填满后

继续向前流淌,流经陈艾草的半亩蚕豆地

经过一座榨油坊的旧址时突然

拐了一道弯,然后继续拐弯

拐过油菜田和几家穷人的后院

沿途无意中收养了几朵野花

和秋天的最后一场秋雨

流到村前堆成一条两尺深的小河

一些水被木桶或水罐取走

一些被农民抽去浇地,一些以平缓的姿势

慢慢流淌。它们去远行又像回家。

泥 土

我感觉挖土的母亲有点冷

大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她的手脚

变得有些迟钝。手中的铁锹

越用越短

多次在铁匠铺里打过

一块用旧的铁,不断向她

掏着土地的疼痛

我家里的那块土地

松软、肥沃。每年能

收获两筐黄豆、四斗高粱

难怪有文化的木和二大爷说

握住泥土

比握住江山更可靠

避雨记

下雨了。几只蚂蚁迅速向

路边的草丛隐去。马路上有人

跑掉了一只鞋子,风

吹落了几个农民的草帽

那边田埂上有人一边跑一边

把双手举在头顶遮雨

有人举着一片快要枯萎的荷叶

有人顶一张旧报纸。一个

老乞丐,将豁了口的蓝花碗

扣在头上。放学的孩子

怕打湿了他的书本,把书包

夹在腋下,光头淋着

斗大的雨点,打在贫穷的

棉袄上,也打在高贵的风衣上

躲雨的人都纷纷

跑进了路边的工棚里

过路的。干农活的。夹工文包的

戴眼镜的。乞丐。跛子。穷人。富人

他们快要把工棚挤破了

有两个只挤进去半个身子

我的堂姐怕湿头发打湿了

别人的衣裳,她一直僵着脑袋

一只打湿了羽毛的麻雀蹲在

远处的树枝上看着他们

在这个深山的工棚里,一场雨

聚集了那么多的陌生人

他们彼此点头、微笑,用眼睛说话

像一群临时的亲人

夕 阳

夕阳落在黄土岭最高的屋顶

看去像要顺着风势

滚下来。昨天它挂在

一棵沙枣树的枯枝上

让邻居的赵婆

砍来塞进了黄昏的灶膛

夕阳落入西山谷。也许就落在

一个乞丐的搪瓷碗里

让一个乞丐停止了乞讨

也许就落在遥远村庄的

一片低洼,差点变成二柱家

那只黑狗的猎物

去过很多村庄

去过很多村庄。从一个村庄出发

顺着一根血缘的藤摸去

大姑爷、二舅、四姨、六表叔

都长在藤上。我们亲戚一样来往

去过很多村庄。亲戚们

在田垄、山地里忙碌,在

泥水满盈的藕池里挖藕

大姑爷用木轮车搬运土豆

裤裆、额头都沾满了泥土

六表叔去黑云岗割稻子

他使劲挥动着手里的镰刀

去过很多村庄

村庄大抵相似,池塘大小不一

亲戚们用来灌溉,养鱼

偶尔照见他们抬头看天的影子

最初掉进几颗星星

后来游过一群鸭子

在池塘再碰见一个亲戚时

意味着我又去过了一个村庄

草原的夜晚

草原的夜晚,适合于喝酒,适合于唱歌

适合于大声地喊叫

蒙古包蹲在黑暗中

让一盏酥油灯掏出了自己的

我和我的朋友,在牛羊走过的青草地上

坐下,抱着青稞酒

喝倒了酒瓶,倒空了

月光

这时

是谁的女高音唱起了那首夺命的情歌

把所有人的激情

一下

掀到了月亮之上

朋友,请允许我在你的草原大喊一嗓子

让我的声音,从草尖

出发

它可能在一阵打旋的风中冲撞到一朵野花

但很快会成为一匹脱缰的野马

在草原上

奔跑起来

夜宿高坪镇

街道两旁的农家菜馆一个挨着一个

为寻找那家八角村农家乐

我误入了一条老街。一个卖桃子的妇女

指给我,走过前面的那家老张肉铺

再穿过一条小巷,拐弯就是

晚餐是清江鱼、苞谷酒

有人喝进了胃里,有人堆在了脸上

叫花狐狸的女人喝得眼泪汪汪

天越来越黑,小镇亮起了街灯

集市上的人群在慢慢散去

肩挑扁担的男子,把剩下的干菜挑回家

我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半天

走进一个叫天昊的旅店里住了下来

一问大房子,一张单人床

今夜我要在这张吱嘎响的床上安睡

现在,清江在低处,高坪镇在高处

我像一只半悬的吊锅,煮着心事

窗外偶尔一道农用车的远光灯

在我挂着蓝布帘的窗口上一闪

算是小镇一日里投给我的最后一瞥

太子镇

阳新县太子镇。二十年前

我去七约山挖煤

曾路过此地

后来,和一个远房亲戚

在太子镇住了一夜

那时候,太子镇在我印象中

就几间旧房子

二十年后的一个秋天

我再次来到太子镇

秋天橘子熟了

我像剥橘子一样

把太子镇一层一层剥开

镇里比以前多了两条新街

那条老街上

当年的破烂王

如今改卖高雅的瓷器了

打面馆还在,麻仔汤圆店还在

端汤圆的老板娘

手指尖的颤抖还在

只是当年两个硕大的乳房

早瘪下去了

她女儿从外面跑回来时

滔滔说着镇里的事

女儿的长相和说话神态

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她

(选自《在回家的路上》·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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