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对话——许雯丽创作引发的思考
2012-04-29袁仁琮
袁仁琮
如果人类需要一种特别的精神支撑,大概要算文化了,文学作品则是文化中最具魅力的部分。人生是快乐的,却也是疲惫的。快乐需要分享,疲惫的心灵需要抚慰。心灵抚慰可说是文学消费最主要目的之一。这种抚慰必须是真诚的,蕴含在整个消费过程中,包含在心灵的对话里。而不是构筑坚硬外壳,无法让读者触及,或者充满着伪善,让人生厌。
保持内心的纯洁和满足,是先哲们的思想境界。“人生真正的快乐,是在经历了天塌地陷后,发现在废墟中有一朵蒲公英在开放,那就是禅定。”(《贵州女人》后记)如果稍作诠释,“禅定”便是超然物外,进而物我两忘。人的一生,天塌地陷的事难免,而能达到“禅定”者很难。
许雯丽的心是透明的。她的作品是透明的,她以透明的心对待文学,和读者对话。读许雯丽和她的作品,在深沉、真挚之中,能感受到一种不易言传的温慰和禅定。
一
“在人类把事情做得越来越复杂的今天,离简单就越来越远,这就意味着离科学本质规律的东西越来越远,人类就越疲惫。当人类疲惫的时候,才会想起朴素简单的生活方式。朴素简单不是贫穷,而是科学的生活方式。”(《胜景凉都》)这不仅是作家走遍凉都胜景的感悟,也是她亲近大自然的感悟,是走进两千多年华夏文化精髓之后的感悟。生存、发展是人类的基本欲求,摆脱贫困与种种羁绊,使人类面对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获得更大自由。科技的高度发展,帮助人类提高认识外部世界和自己的能力,是获得更大自由的必由之路,但同时付出种种代价。如果奢求“轩冕”,就会走上反面。庄子劝告人们不要以“物”“累”心,保持内心的充实和纯洁,也就是作家所说的“朴素和简单的生活方式”。“一棵树很重要,一滴水很重要,一把泥土很重要,一只蝴蝶很重要,一缕清风很重要,一首情歌很重要,一座山很重要,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唱歌很重要,祖先留下的文化很重要”。
这就是作家对人生真谛的颖悟,袒露在众多作品中的心,袒露在读者面前的心,更是作家面对许多疲惫的心灵说的知心话。
人类是聪明的,也是愚蠢的。“经常赞美死去的生命,怀念不存在的生命”,可是,对正在活着的生命,“却没有多少人去关注它们”。(《胜景凉都·梦幻三叠》)这难道不是由于“物累”造成的迷误?“人类经常发出这样的哲学拷问: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是更幽默的迷误。作家说:“人,从泥土中来,将要回到泥土中去。”(出处同前)这是个最朴素简单又是最可靠的答案。人类如果哪一天弄明白了这个答案是真理,就会回过头来嘲笑自己: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争斗?那么多贪欲,尔虞我诈?真蠢!
在作家的笔下,有这样发人深省的文字:3亿年前的恐龙早已成为化石,3亿年前的银杏树却活在距盘县古城36公里石桥妥乐村里,“并载入《贵州省志·名胜志》”。只有410户人家的妥乐村,“这样的树不是一棵,也不是两棵,更不是三棵,而是1150棵”,妥乐人知道这样的天人合一才是人类疲惫的心灵家园。更是作家、作者疲惫心灵共同栖息之地。
人类头脑的发达程度足以让作家笔下生花,加上现代化写作,加上天上人间、古今穿越、人鬼同台,雷电交加地纵情渲染,低俗、肉欲的引诱,这样的“艺术品”,不可谓不眼花缭乱,不可谓不让人尖叫,但喧闹过后,眼前要不一片空茫,要不让人腻烦,不愿再看。
许雯丽是朴素而简单的,她的散文是朴素简单的,但读者喜欢。因为心灵的对话,一切的装饰和附加都是多余的。
二
现实是真诚的,大地是袒露的,但只有真诚的人才能与现实坦率地交流。许雯丽不相信神话,不相信人脑有能耐无中生有,只相信汗水和脚下坚实的土地,相信以心换心,相信用心贴近土地,贴近自然,贴近人生,就会互相滋养,绽放绚丽花朵。双乳,也许是女性引以为自豪却又不愿涉及的话题,像贞丰双乳峰那样“真实得让我找不到语言来描述它的真实”,真实得“没有心理准备的男士”,“脸一下通红,直红到耳根子”。但许雯丽的真诚超出了俗界,超越了女性的羞涩,把“大自然送给人类最美妙的礼物”鲜活地托出。“眼前的双乳峰不是‘峰的轮廓,而是两座似挺非挺的圆丘,圆丘上的石土环形着,一圈比一圈小,最后收成一个圆润的乳头,仿佛正溢着芳香的乳汁”,(《双乳峰下游贞丰·盘江石记录的神奇》)对一位女作家而言,写到令人惊叹的真实,是需要勇气和坦诚的。
对于城市人来说,乡村里一头耕牛被盗,多半没有兴趣说及;即便说及,也不过三言两语。许雯丽不过是上菜市偶尔认识的卖鸡蛋的乡下女人,是女人们的韧性和作家的柔肠使她们亲近。一个叫郑姑的女人耕牛被偷了,找了很久没有找到,郑姑说她的牛一定是被杀了,“说着,她健康透明的眼里含着泪,但始终没有流出眼眶,她细腻的表情流露出的不仅仅是财产的损失,其间夹杂着对牛的怜悯,一种生离死别两茫茫的情感。郑姑复杂的表情,传递到我的心里,我几乎和她一样痛苦。”(《贵州女人·卖土鸡蛋的女人》)
叩击心灵的文字,来源于作家善良、美好的心境,来源于作家灵动的艺术感知,由物我相融相知,到两相得益、升华。许雯丽眼里的贵州梭戛长角苗寨,挪威人惊叹于这里的古老和原生态,在这里建起了生态博物馆,“博物馆静立在生态完好的长角苗寨,和谐,安详,仿佛是人类生命渴盼的天堂,它在葱茏的绿树间无声地令现代人深思。”从这里走出国门的第一个长角苗只有女子熊华艳,她笑容阳光,“这笑容仿佛没有被繁华、噪音、竞争、礼教伤害过,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晶莹。”(《贵州女人·寻找长角苗》)
“美是生活”(车尔尼雪夫斯基语),但生活里美丑同在,善恶并存。作家善于发现美,是因为内心美在呼唤。长角苗女熊华艳是美的,双乳峰是美的,朴实简单的生活方式是美的,在作家笔下灵动起来的镇远青龙洞建筑是美的。发现这些美,来源于作家美的心灵和忠诚于美的眼睛。
三
要读懂许雯丽,也必须和她做心灵的对话。她是常人,却常常不被常人所理解。庄周拒绝出仕,愿意“曳尾于涂”,是因为不愿意失去自由;陶渊明离开官场,是由于官场失意。许雯丽却是官场得意的时候离开的。“选择寂寞、艰辛的文学道路”,“因为文学创作必须具备的宁静、率真、坦诚奉献的品质,与我的个人气质一见钟情”。
为文不是为名为利,而是出于奉献的本性,就这一点,作家已超出常人,而颇具文人气质了,颇有无鹤立群雄做皇帝的心思,却有春风暖雨,落花飞燕情怀的李后主意味。
也许处于女性的柔韧,为了那个瑰丽无比的梦,许雯丽特别能坚持。为把贵州女人写进少有女人地位的历史,许雯丽足迹遍及贵州山山水水。她每到一个偏僻的山村,“女人们都很高兴,她们仿佛千百年没有说过的话,都对我滔滔不绝。但男人们总是带着一份异样的目光审视我。在一个很偏远的小镇,一个男人对我说:‘我们这里的女人连饭桌都不能上,要等一家人吃完饭,她才能吃,而你已经可以出来写书,真是幸福啊。你的男人能让你出来吗?我茫然四顾,这才发现在七八人的饭桌上只有我一个是女人。我说:‘他也不让我出来写书,但是,我很想写,我便没有了男人。”(《贵州女人·后记》)
儿子大学毕业,有自己的事业。许雯丽不得不孤独地面对今后的岁月,好在她心里有个广阔、瑰丽的艺术世界。许雯丽已经出版了7部包括理论专著、长篇小说、散文在内的作品,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作家纪实》签约作家,贵州六盘水作家协会主席,颇有知名度,却在孜孜不倦地圆她的文学梦。会不会像贵州女人那样,“整天照着围兜上的图案挑花绣朵……等他们在一家人的衣服上绣完美丽的图案,女人发现自己老了”?这是许雯丽和飘逸泥土芳香的贵州女人的心灵对话,也是和读者一次撞击心灵的对话。有文学陪伴作家,作家不会老;即便老了,她的心血已变成瑰丽的文学景观,艺术是不会衰老的。
如果研究理论不是为了在高校或者理论界有一席之地,而纯粹是为了把梦变成现实,许雯丽算是一个。理论研究让她更具慧眼,更能洞穿世界、社会和人生。许雯丽说:“当他们看见一个蛹死了,破开了,就很惋惜,说,真可惜,蛹死了。实际上蛹的生命并没有死,而是穿越了二维空间的限制,飞跃了死亡,获得了新的生命,绽放了生命。而在二维空间的爬虫类就根本无法理解什么叫飞行……它们只知道蛹死了,仅此而已。”(《灵感与写作》)只要联系文学创作,即能理解是平面写作还是立体写作这一非常有现实意义的美学命题。只知道“真可惜,蛹死了”的人,是没法驾驭如此复杂的文学创作的。接着,许雯丽深化她的命题诠释:“初学写文章的人,大多在一维空间里记流水账;在二维状态下写出的文章,僵化、枯燥,是用眼睛看到的东西;三维空间有了动感、扩张感、立体感,文章有了灵魂”。文学界曾经对“娜娜出走以后怎么办”的问题有个热议,实际上大可不必。娜娜出走了怎么办?不就是个在什么样的层面上思维的问题?如果置之于三维空间,那么,自杀、瘐毙、继续堕落、流落街头,全有可能,不是单项选择,而是多项选择。
人们习惯从社会学角度判别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许雯丽说:“从更宽阔的角度(比如从宇宙观角度)着眼,当是懂得尊重自然和人性的人才叫好人。”本书(长篇历史小说《夜郎素女》)不俗之处在于人物塑造跳出一般窠臼。不仅是善良的下层侍女羞花能够助人,即使是土司的儿子扒瓦对他钟爱的鹿女也能表现出难得的挚情;就连进入边地收税征粮的清军将领马河图也不只是一味地压榨与剿杀。这种并未简单化、平面化地人物性格塑造,无疑是作家在三维层面上思维的结果。
也许是因为文人的气质吧,在许雯丽的感情世界里,多了几分忧伤。正由于多了这几分忧伤,使她的作品更有深度,更有立体感。
许雯丽的三维思维不但用于观察、理解自然、社会、人生,而且熟练地用于散文、小说创作和理论研究。她驶向大海的文学之旅,已启航于新的起点。
(作者单位:贵阳学院)
责任编辑:龙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