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
2012-04-29安石榴
安石榴
佟六十的名字是老法子,他出生那年正好他爷爷六十岁。爷爷说,学个手艺吧,一辈子饿不着。佟六十就成了个皮匠。
三十岁之后佟六十有了自己的皮匠铺。
猎户老黑拿了个整张狗皮裹挟着一股雪粒子进了佟皮匠铺子。他自己的猎狗,不小心被同行误杀了。一张狗皮铺在台面上,像只毛茸茸的大黄狗四腿分劈趴在那儿。佟六十叫了声好,伸出手戗毛拂了一遍,风吹六月麦地一样,“刷”地仰倒又回折,掩藏在长毛下面的米黄色绒毛密实又干净;佟六十再顺毛捋了一遍,褐色的大毛尖油亮亮地更服帖。佟六十撩了一眼老黑缺皮少毛的破旧狗皮帽子,说,瞧好吧!拿过软尺量了老黑的尺寸,老黑没有二话,转身走人。过个十天八天的,老黑去皮铺子,一个喧腾腾的新帽子等着他呢。乐呵呵地戴头上,放下两个长长的帽耳朵,在下巴底下系好扣子,又厚又软的毛严丝合缝地护着他的脸,恰恰露出两只眼睛来,真叫一个奇巧啊!老黑大喊大叫地表示合心合意,付了钱就走,佟六十叫住他,扔过来一捆皮条子束着的边角料。老黑说不要了,给你絮窝吧。佟六十说,拉倒吧你,穷了吧唧的,难不成我还赚你点料么?都拿着,让老婆给你缝个腰围子、手闷子啥的,我都掂对好了,几针就妥。剩下啥也不能干的,你把狗毛退巴退巴,熬汤喝吧,哈哈哈——这后一句是逗闷子的。
老黑也就不推脱了。
老黑前脚刚走,后脚田二爷胳肢窝夹着紫貂皮就进来了。田二爷进屋不开口,紫貂皮也不放下,照夹不误,四处撒眸好一会儿才趋近佟皮匠的木桌台,突然曲了那只空悬着的胳膊,“刷刷”棉袍袖子来回擦了两下,才把貂皮画轴一样展开在台子上。田二爷也是来做皮帽子的,只是这皮不是那皮呀!佟皮匠并不碰那紫貂皮,也没多看一眼,后退半步动手先高绾了衣袖,利落地露出修长的双手,再“啪啪”带着响地扽了扽袖口,甩了甩灵活的腕子,这才上前拿了软尺给田二爷量尺寸。也不等田二爷费心张嘴,明白这样的主儿必得当着他的面剪裁。只见佟六十端详着那貂皮,突然上手猛地翻转过来,平展展的白皮板,芒硝和兽皮的混合味道聚起又消散。皮匠一手执木尺,另一只手画线,十指翻飞,身子俯仰腾挪,不消一会儿工夫,皮板上画满了长长圆圆宽宽窄窄的图样子。皮匠直起身盯着大窗子前飞舞的灰尘,待它们都消停了,将木尺抵住画在皮板上的灰线边儿,操起裁刀,运起腕子,刀可就下来了。似乎并未用力,皮板跟在裁刀锋刃之后齐刷刷分开。把把落实,刀刀贯通,绝不拖泥带水。佟六十虽然好手艺,但毕竟摆弄的是紫貂皮,富丽昂贵,下手分外有斟酌,一刀下来,必再补上一刀,力求每一刀都妥妥帖帖。用于修正的补刀总是切下又细又窄的废皮条子,佟皮匠顺手捡起来放到口中,用舌头咂巴咂巴,再用唾沫团巴团巴,“噗”地吐掉,地上就出现一小粒耗子屎样的东西。真是个坏毛病,佟皮匠一刀一刀地切,一口一口地吐。田二爺是个干净人,看得直恶心,那也一直坚持着没有扭转头,无时无刻地盯着佟皮匠的双手。直到佟六十裁剪完,田二爷起身翻检一遍,心里默记块数及形状和大小。此时,台面上除了那一堆成料,还真不剩啥了。田二爷背剪了手,迈着方步稳稳地离开了铺子。过了数天,田二爷再次登门,这时候佟皮匠已然做好了帽子,只等上帽衬了。田二爷拿过帽子翻过去按着皮块之间缝合的茬口暗暗在心中比对,块数形状大小都不差什么。田二爷点了头,佟六十这才上了帽衬里子,三下五除二的事儿,齐活儿!田二爷心满意足地拿着新帽子走了。
正月十五大白天,来了个秧歌队,村人都出来看热闹。田二爷遇上了佟皮匠,他一眼就看到了佟皮匠头上崭新的紫貂皮帽子。怎么这么眼熟呢?和自己头上戴着的新帽子仿佛是一个貂的呀。两人互相拱了拱手就分开了,佟皮匠专心去看大秧歌儿,田二爷却心思乱乱地无法安稳,盯着佟六十的背影寻思:怪了,没错眼珠儿啊,咋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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