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奴

徐仁河

唐末，连年战祸，民生凋敝，活人尚不及山上的坟头多。石子岭村由于地靠四省搭界，更是兵祸连连，饿殍和难民乱葬山岭，难以计数。石子岭荒冢丛中有一个寺庙，里边住着一个癞头和尚。说也奇怪，这个和尚除了吃就是睡，但寺庙里干干净净，不落一丝尘土。没见和尚挑水、劈柴什么的，庙里水缸日常都是满的，灶间隔天就会码上一摞柴火。有人认为和尚是趁天黑自己悄悄干的，村民徐二胆大，于是好事的他半夜潜伏在寺庙围墙外的榉树上偷偷打探。

那和尚果然睡至半夜起身，见他执一把桃木枝，走进寺庙后院的荒冢中，嘴里念念有词，边用桃木枝拂打坟茔，就见坟茔中跳出四五个鬼魅，朝和尚磕头作揖不止。和尚呼喝到：你，劈柴！又指着另一个，你，挑水！鬼魅们纷纷应诺，而后起身干活，挑水的挑水的、劈柴的劈柴；还有生火做饭、打扫庭院的，不一而足，井然有序。徐二大惊失色，立时从榉树上跌落下来，摔在树下的青石阶上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躺在寺庙的蒲团上面。癞头和尚慈眉善目，正给他包扎伤口。徐二惊恐未退，和尚安抚他道，施主莫慌，这只不过是我豢养的几个阴奴，平时替我打扫庭院，照顾起居而已。和尚帮徐二包好伤口，将他送出寺庙，嘱咐他说，施主闲来可来敝庙小叙，夜间所见，切莫为他人道也！徐二走不动道，和尚还派了个阴奴背着他下山，但听耳旁呼呼风响，眼睛才闭方睁，却已出了山路，到了村口。要知道，崎岖山路平时要走一两个时辰不止的。

尔后，徐二果然信守承诺，阴奴之事未对旁人吐露。他没事的时候，送点新鲜果蔬上山给癞头和尚，和尚也是乐而受之，有时也邀徐二喝点素酒，尝一尝阴奴做的饭菜，居然很是香甜可口。一来二去，两人结下了深厚友谊。酒酣耳热之际，徐二想叫和尚教他驭阴奴之术，也可以叫些个阴奴帮他耕耕田，干点农活什么的。和尚听罢，摇头不止。

光阴荏苒，匆匆寒暑相易。且说这一天，石子岭下来了一帮匪众，足有千人之多。他们在战场上溃败，又饥又渴，沿途未见人烟，好不容易发现了石子岭这个村落欣喜若狂。幸好徐二提前得知消息，带着百余名乡亲逃往深山中的寺庙。但匪徒们尾随而至，并将寺庙围了个铁桶也似。匪首派人传话说，佛门净地，不忍杀生，叫和尚赶快把那些“两脚羊”送出庙门，如若不然，将举火烧庙。

癞头和尚隔门喊道：头领敬请宽心，给我半个时辰，我给村民们做个法会，提前超度他们，你们那时再吃他们，会味道更佳。

头领说，恁地更好，谅你们插翅难飞，就给你半个时辰吧。

癞头和尚把胆战心惊的村民们安置在佛堂休息，然后把徐二悄悄拽到后院。和尚说，此前，你知道我为何不肯教你驭阴奴之术吗？

徐二摇头。

和尚说，豢养阴奴需不时饲以人血。今无它计，只有尽起阴兵以御之。

徐二道，眼下哪来的阴兵？

和尚道，须将后山的所有亡灵唤醒，揭竿而起，抵御强敌。

徐二心下大喜，却犹疑道，你的那些阴奴，打扫卫生还可以，打仗恐怕不行?

和尚答：无妨，以我精血饲之，当强壮如山。

徐二挽起袖子道，那用我的血吧！

和尚摇头，凡人之血，腥臭，不及也。

语毕，和尚咒语急吐，手执桃枝，游走于荒冢之中。鬼奴纷纷招募而出，犹有百数之众。和尚割破双手中指，令阴奴饮之。众阴奴饮血狂欢，狼突而出，劈后院青竹作刀，奔院外匪徒杀去。众匪见来者非人非兽，大为惊骇，举刀抵挡，乱作一团。阴兵扑入阵内，挥舞竹刀大砍大剁，看似无锋无刃的竹片，居然凌厉无比。而匪众刀斫在阴兵身上，却如切棉絮，轻而无物。加之，徐二领着村民站上院墙、柴房顶，揭瓦助阵，匪众又惊又痛，哀嚎四起。

一场厮杀下来，匪徒死伤十之八九。余者作鸟兽散，逃下山去。阴奴血灵渐消，尽数遁入坟茔，倏忽不见。徐二领着众村民想来拜谢癞头和尚，到了后院，见和尚委顿在石桌旁，早已精血干枯，亡故多时。

驭阴奴之术，亦就此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