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北京话口语中的单音节程度副词

2012-04-29郝佳璐

现代语文 2012年6期

摘要：北京口语中现在有很多常用的程度副词，其中大部分是单音节的。其实这些单音节程度副词的出现都很晚，有些还仅仅在青年人中流行，并没有普及到大众。本文将试着分析总结从明清至现代，北京口语中的程度副词在数量、词法上出现的一些变化。

关键词：北京口语单音节程度副词历时变异

一、引言

（一）北京口语

本文所说的北京口语指的是在北京市区和近郊，特别是在城八区生活的坐地户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语言，与我们常说的北京话有所区别。本文中近代北京口语的语料基本都选取于《红楼梦》《儿女英雄传虚词例汇》和《老舍作品中的北京话词语例释》。《红楼梦》《儿女英雄传》被赞誉为“绝好的京语教科书”，它们的绝大部分篇幅都是用当时的北京口语写成的，忠实地保留了当时的北京口语的面貌。老舍的作品更是以精炼纯熟的北京口语写作和生动的北京人民生活描写而著称。这三位作家的写作时间恰好都相隔一个世纪，依次反映了18世纪上半叶、19世纪上半叶至20世纪上半叶及中叶的北京口语，如果我们依照时间顺序比较研究，就能够看出近代北京口语的发展脉络。

（二）程度副词

程度副词是程度的量化标记。在我们日常的交际表达中，量的表示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我们以此区分数量的多少，范围的大小，时间的长短等。其中“程度量是人类语言中普遍存在的量的范畴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张亚军，2002）。在汉语中表现程度量的手段就是程度副词。现代汉语中的程度副词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类，其中的成员是有限的，是可以列举的，而且大部分没有实际意义。

现代北京口语中常见的单音节程度副词有：“很、挺、太、忒、特、真、极、越、多、怪、更、够、还、再、最、顶、倍儿、可”等。

（三）单音节

本文中的单音节主要指单字的词，同时也包括了单字加儿化音的情况，如“倍儿”等。因为带“儿”的词语虽然是两个字，但音标写出来却是一个音节，所以也认为它是单音词。同时因为考虑到在北京口语中，双音节程度副词如“十分、格外、非常”等词用得比较少，基本不说。所以本文只选取单音节的程度副词作为研究对象。

二、历时变异

现代汉语词汇发展的主流是双音化，即与单音节词同意的双音节词出现、并存，并最终取代单音节词。但是在北京话土话中，单音词一直占据一定的比例，随着旧词的消亡，不断有单音节新词产生并流行。相对于双音节词取代单音词现象，也有相当一部分双音节词在使用中变化成为单音节词。例如在2007年笔者针对44名各年龄段老北京人的问卷调查中发现，“现眼”“瓷器”“白痴”这样的词在青少年中普遍被使用为单音节词“现、瓷（儿）、白”（郝佳璐，2007）。而现今用“白”表示“白痴”的意思在网络上早已盛行，也得到了北京地区以外年轻人的认可。

刘冬青（2011）指出北京话副词有双音化趋势，如“北京话（1750～1950）‘管类副词主要包括‘管‘管必‘管保‘管定‘管情‘管取等六个。其中，‘管为‘管类副词的根词，是近代‘管类副词语法功能的主要承担者。随着副词双音化的发展，‘管定‘管情‘管取‘管必等副词相继出现。……明代产生的‘管保最终取代了‘管，成为‘管类副词语法功能的主要甚至是唯一的承担者。”但是在调查中我们可以发现，不论是从数量或是词法方面，单音副词都有所发展。下文将以程度副词为研究对象，浅谈其历时变异。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中的《红楼梦》例句来自于人民文学出版社1972年版，《儿女英雄传》例句来自于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老舍作品中的例句来自于《老舍作品中的北京话语释例》，由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年出版。

（一）数量变化

从18世纪上半叶到20世纪中叶这二百多年间，北京口语中的单音节程度副词数量逐渐增多。在《红楼梦》中，常见的单音节程度副词比较少，只有几个。例如：

1.忒：太，非常。

宝兄弟，你忒婆婆妈妈的了。他病人不过是这么说，那里就到得这个田地了？

你们娘儿两个忒好了，见了面总舍不得来了。

2.极：很，非常。

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

那守备之子闻得金哥自缢，他也是个极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不负妻义。

3.怪：很，非常。

你说不要了，这会子又带上，我也替你怪臊的！

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

4.更：表示比较的程度，尤甚。

他母子二人心下更明白了，越发石头落了地。

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

5.最：表示极致的程度。

他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

如今见嫂子最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愿意！

还有两个使用的非常少，在第十一回至二十五回中，只出现了一两次。

6.越：表示程度的加深，总是两个呼应着使用。

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

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

7.还：更加。

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

《儿女英雄传》中的单音节程度副词比《红楼梦》要丰富一些，常见的除了“忒、极、怪、更、最、越、还”外，还有如下几个：

8.多：表示程度高。

你道十三妹多大神煞！

你看他有多大横劲！

9.很：非常。

我这里很宽绰，连亲家都住下了。

姑娘说：“如此很好，免得我重叙。”

10.太：表示程度非常高。

据我看。方才这个娘儿们太不对眼，还沾着有点子邪道。

这心地也就太冷了，更不是情理。

11.挺：表示程度较高。

是个挺大的大花狸猫。

挺长挺深的一个大口子。

在老舍的作品中，使用的单音节程度副词更多也更贴近现在的北京口语。除了以上提到的程度副词之外，常见的还有以下这些：

12.够：程度较高。

这件棉猴可真够旧的，经过多少次拆洗，……

不屈心，我们三个够棒的，谁没出汗？

13.倍儿：表示程度非常高。

我寻思，八成儿是这家工厂的冷气开得倍儿足。

那次以后，“倍儿铁”“倍儿磁”的朋友算是交上了。

14.真：表示程度高。

唉，他的声音，他的说法，可真别致，另有个味儿！

15.还：表示比较的程度，比原来的程度更高。

这只是个开端，新规矩还多着哩！

而且是一位有比金刚石还坚硬的成见的婆婆。

16.顶：非常。

我顶恨二毛子，他们忘了本！

我顶爱吃您那儿的那种“莲蓬子儿”，甜酸，核儿小，皮嫩！

由以上的举例可以看出，北京口语中的单音节程度副词数量随着时间的发展越来越多。人们在说话时总是追求可以说得更准确，更能表达对不同程度的细微差别。现代人更喜欢“用单音节词来形容比较概括，模糊又颇有感性的直觉”（齐春红、罗耀华，2007）。可见，北京口语中的单音节程度副词数量越来越多，不断产生新的，却没有旧的死亡。

（二）词法变化

从《红楼梦》的成书到老舍先生的作品，期间大约有二百多年的时间。在这两个多世纪里，北京口语中的单音节程度副词不仅仅在数量上增多了，在词法上也有了很多变化。我们可以按照这条时间的脉络，分析北京口语的发展。本文将试着通过分析“很”的用法，来比较它的发展过程。

在《红楼梦》中，完全没有作程度副词的“很”字，在《儿女英雄传》中，“很”一共出现了66次，大部分是在形容词或动词前。其中“‘很+形容词”的一共有49例，占了很大的一部分比例。这些“很”后面修饰的形容词有41例单音节形容词，8例双音节形容词。所有的形容词都不是消极意义的。这与现在的“很”的用法有很大的区别。在《正红旗下》中，“‘很+消极形容词/动词”经常出现。如：“他和那些满族大员们一样，都很讨厌那些洋人。”从频率上看，已经看不出“很”原来只修饰积极和中性词语了。

此外，在《儿女英雄传》中，“‘很+不只”出现过一次。例如：“楮大娘子道：‘二叔很不笑话，我们也不可笑。”在《正红旗下》中，“很”和否定副词“不”连用则有7例，例如：“教堂里还有位中国牧师，很不高兴收多大爷这样的人作教徒。”由此可见，在《儿女英雄传》的写作时期，“‘很+不”的用法正处于发展时期。

（三）新生程度副词

由于社会发展，许多新事物产生，人们求快、求新的意识不断增强。在交际中，人们除了希望自己用的词语能够准确地表达意思之外，还越来越希望用词新颖、幽默。特别是在青少年群体中，由于港台节目、网络和国外翻译的影响，他们有意在词汇上求新求变。现在北京人口语中经常使用的单音节程度副词又出现了很多新的，如“巨、超、特”等。

“超”原来是一个动词，有“超越，超过”之义，现在从其“超出一般”的意思上，人们用它来形容程度非常高，例如：“我超喜欢这家店。”“巨”原本是个形容词，有“非常大”的意思，现在从其“大”的意思上，人们引申为形容程度高的副词，例如：“他这人巨逗。”“特”是从“特别”简化而来，在日常交际中，出现的时间较早，使用的频率也较大，例如：“这是一特感人的故事。”

这些新生程度副词是从不同的词性语义虚化而来的，虽然现在只在青少年群体中有着很高的使用频率，但是和“最”“忒”等程度副词相比，“超、特、巨”具有与一般程度副词完全相同的语法特征。“典型的程度副词用于对形容词、心理动词所表达的性质、行为等的程度进行定量，是程度量的标记词”（张亚军，2002）。例如：“巨可爱/巨想、超帅/超喜欢、特好/特希望”这些词在生活中都是十分常见的。

（四）影响

现在北京口语中的单音节程度副词十分发达，如“特、剧、忒、倍儿”等。从语言规范角度说，这些程度副词所修饰的形容词最好是单音节的，这样两个单音节的字组在一起，才能成为一个稳定的双音节结构。这也就解释了北京口语单音词中形容词占有很大比例的原因。如：

我们俩关系好，特瓷器。→我们俩关系好，特瓷。

他可缺心眼儿了。→他可缺了。

你可真够现眼的。→你可真够现的。

形容词“瓷器、缺心眼儿、现眼”成为单音词后，与单音节程度副词“特、可、够”搭配成为双音节结构，具有更强的语感。这样的用法在年轻人中间已经非常普遍。

不仅如此，《红楼梦》中“最”的用法也体现了这种“单音+单音=双音”的结构更为稳定。“‘最+形容词”有54例，其中单音形容词占64.82%；“‘最+动词”有34例，单音动词占到91.18%。（杨梅、刘冬青，2010）笔者认为，正是这种结构的稳定性影响了北京话口语词汇在现代汉语词语双音化中出现单音化的趋势。

三、结语

通过上面的举例分析可以看出，因为社会、文化和人们意识的不断发展，北京口语中的单音节程度副词数量越来越多，也因此影响了形容词、动词等受修饰的词类的发展。在北京口语中，单音节形容词的数量大大增加，有一些已经逐渐替代了原本的双音节或多音节词语。

经过对《红楼梦》《儿女英雄传》《正红旗下》这样的纵向对比考察，我们可以看出单音节副词用法的发展。在《红楼梦》中，“很”没有程度副词的用法；在《儿女英雄传》中，“很”可以修饰积极的形容词和心理动词了；而在《正红旗下》中，“很”已经和现在的用法完全一样了，可以修饰消极的形容词和心理动词，修饰能愿动词，并且有了否定形式“很+不”。

近几年，在北京的青少年群体，特别是学生中产生了很多新的单音节程度副词，如“巨、暴、超”等。这些词虽然只在青少年中频繁使用，但是在语法上已经具有了典型的程度副词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可以受到全民的肯定，从而进入普通话中。

参考文献：

[1]龚千炎.儿女英雄传虚词例汇[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4.

[2]郝佳璐.北京话口语中的单音词变异[D].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

系，2007.

[3]刘冬青.北京话“管”类语气的历时嬗变[J].武汉科技大学学报，

2011，（1）.

[4]齐春红，罗耀华.谈新程度副词“爆”“超”“巨”[J].语言教

学与研究，2007，（4）.

[5]孙亚军.副词与限定描状功能[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6]杨梅，刘冬青.《红楼梦》中“最”类程度副词计量考察[J].苏

州科技学院学报，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