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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城在哪里

2012-04-29王一

青春 2012年6期
关键词:霉味把门塑料桶

王一

梅园在一幢三层楼前停了下来。这幢楼看上去很旧,从外面看就像很多年前的筒子楼,灰色的水泥墙面没有任何粉饰,水泥脱落的地方,露出被风蚀残缺了的红砖,一片连着一片,像被烧伤后重新长出来的一块块红褐色痈斑,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用白水泥补修过的裂缝,仿佛老人脸上叠加起来的皱纹,在若隐若现的阳光下,显得更加苍老。长长的走廊被一扇扇绿色油漆刷制的木门分割开,像一张张嘴,紧闭着,剥落的油漆露出腐朽的灰褐色门板。

我跟着他一口气爬到三楼,在楼梯右面第一个门前停了下来,他拿出钥匙打开门,说:“到了!进去吧!”

“好的,你回吧!”

我狠狠地把门关上,但随即又将门打开,见他仍呆立在门口,疑惑地看着我,我说不出是气愤还是怜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拔下门上的钥匙,又一次将门重重地关上。

就在梅园打开门,我踏进屋门的一刹那,一股刺鼻的腐霉味立时灌满我的鼻腔,直钻进我的大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愿把门敞开,因为我知道,只要一打开门,梅园就会跟进来,我不想让他进来,只想一个人在屋里待着。屋里很静,静得可以听到我的心跳。过了很大一会儿,我还是没听到他挪动脚步的声音,无奈,我只能在屋子里长出一口气,但浓浓的霉味一直难以从脑海中驱走。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中间被一道蓝色布帘隔开,外间摆放着沙发、电视、饮水机,倒立的塑料桶里只能看到桶底大小的水,我不知道霉味是不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塑料桶看起来不知摔打过多少次,有几处瘪了进去,脏兮兮的像从来都没刷洗过,当我用手触摸时,发现上面并没有灰尘,像刚刚打扫过。轻轻拉开布帘,里面靠墙放着一张床,床单干干净净的,被褥叠放整洁一新,这让我觉得它像旅馆,但又不完全像,看上去更像宿舍。后面是一扇大窗户,也是用绿色油漆漆过的木窗,像门一样陈旧,虽然装着玻璃,透明得可以看到窗外的一切,但被一堵高高的水泥墙挡住,除了灰色的墙,什么也看不到。就在我把钥匙扔在沙发旁的茶几上时,突然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但一时想不起那味道曾经在哪里闻到过,那么熟悉。

我听到梅园在门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是下楼踩踏楼梯的声音,很重,就像在耳边,脚步声渐渐消失,我知道他走了,但却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近。

直到我疲惫地躺在床上,闭上眼,那沉重的脚步声依然萦绕在我脑海里……

1

过了不知多久,我才清醒过来。

我浑身酸疼地爬起来,才想起刚才明明记得这里平平坦坦的,连个台阶也没有,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这么陡的坡?真是撞了鬼!难道是我记错了?还是往回走的时候误入了另一个通道?这想法在脑海里一闪,我的头立时“嗡”的一声,炸裂似的一阵晕眩——从上车睡觉、被偷,到进车站,再到打开一扇进入出口的门……我所经历的这一切,仿佛都成了一种幻觉——这让我越想越害怕,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现在被困通道里,我怎么才能走出去?哪里才有出口?早知这样,还不如安心留在学校里。

难道我走错了?可出站口就只有这一个,这一点我是从一开始就确认了的,没有错,可一进来就完全变了,连原来的入口也找不到了。这是什么鬼车站?真不敢相信,竟然有这样的车站!

我强忍疼痛,手脚并用地又向前摸索了一阵子,可走到头,又是一个死胡同。这让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一条封闭的管道里,而且这管道的分支多得让你不可想象,在这里,你只能摸索着前行,对于曾经走过的路,当你机械地再一次走过时,竟全然不觉。就在我伸开手臂再朝上摸索时,忽然抓到一个铁抓手,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使出全身力气向上攀爬。

不知爬了多高,也不知爬了多少个铁把手,终于感到我的身体渐渐倾斜起来,我只能努力地用手紧抓把手,用脚蹬住后面的把手,因为没有灯,什么都看不见,我甚至不知道离地面有多高,但我清醒地知道掉下去的后果。但当实在承受不住时,脚便耷拉下来,身子像吊在半空中,我竭尽全力地试着用脚尖触摸墙壁时,却触到了地。直到我站在通道的地上,用手触摸着左右两边的墙壁时,我悬着的心才暂时安定下来,,但一想起刚才的经历,一想起自己爬了这么高的垂直距离,我不禁又后怕起来——如果不是在通道底部摔倒,而是从这上面摔下去,我怕是连出口也用不着再找了。我一边庆幸着一边害怕着继续往前走,就在不远处,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但一时找不到光源来自哪里。

我心里又惊又喜,急忙紧走几步,就在转过一个弯之后,光线渐渐变亮,我这才发现,原来光像是从一个洞口照射进来的。但看上去只是一道窄窄的缝隙,光就是从缝隙间挤进来的,而且隐约可以听到外面传来的阵阵嘈杂声,借着亮光,我几乎奔跑着来到近前,惊喜地看到,那光线不只是一道,而是三束光红,它们紧紧地连接在一起,我隐约可以看到一扇镶嵌在墙上的门,我突然意识到它就像一张巨大的嘴,而我竟然在它的肚腹中无头苍蝇似的不停地钻来钻去——内心抑制不住的惊喜促使我用力推了推门,但它纹丝未动。我一急,抬脚对着它狠狠踹去,但还是没开。

“谁啊?”一个听上去有些苍老又浑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刘一水!”

“刘——一水,是——谁啊?”

“刘一水就是我!帮我把门打开!”我几乎吼叫起来。

“真是奇怪!这么多年——我——怎么没发现,这里——还有个——门?这里——怎么——会有门!”

我听到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之后便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一阵呼噜声传来,随即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精味。我的心里不禁又急又气,没想到刚找到出口,还没出去,这醉鬼竟然睡着了,我焦躁不安地对着门大声叫喊,却没有任何动静。真不敢相信它是一扇真正意义上的门,简直像石墙一样,但如果不是溜进来的光,谁都不会想到这里还藏着一扇门。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之前路过的几个死胡同里,其中是否也藏有这样的门?或许因为它们密封严实,透不进光,使我错过了一个个出口……

“开门!”我声嘶力竭地喊道,希望能唤醒那个沉睡的酒鬼,但喊了半天,也没听见他应声,我感到一阵失望。突然“咣”的一声巨响,让我全身一震,我赶紧躲到一旁:“怎么回事?”

“我要砸——砸开它!你——你让开!”

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撞击声,这时,左边竖立的一束光渐渐变大,我心里一阵激动,急忙用手去摸,石门从墙面上凸了出来,我用力抠住门边,想拉开它,但没挪动,就在我迟疑的一瞬,突然一声闷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头便被门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浓重的酒精味袭来,我看到一张披着长发的脸,头发乱哄哄的,仿佛很久都没有洗过,但没闻到异味,想是被酒味掩盖了。他的脸黝黑锃亮,上面布满皱纹,但下半个脸完全被胡须遮住,胡子也像头发一样又脏又乱。他看到我时惊讶地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你——”

“刘一水。”我感激地对他笑了笑,但当看到他身后斜照过来的阳光时,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是白天?”

“可——不是——白天。”

我努力侧着身子,从里面钻了出来:“难道我在车站候车大厅里走了一夜?”

“什么车——站?”

“欢城汽车站?难道你不知道?”

“从没听——听说过!”他举起手里的酒瓶,对着嘴喝了一口,沉醉似的咂了咂嘴,说,“连你——我——也是头一回见到——怪了——我——在这儿呆了这么久,还没发现——这里有道门——真是奇怪——”

“这是什么地方?”

“欢——城——”

“欢城?总算到了!可——怎么就跟做梦似的……”

“什么做梦!”他诡秘地笑了一下,说,“这大白天的——做什么梦!我倒是一闭眼就想做梦,可——总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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