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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风景

2012-04-29梅子

躬耕 2012年6期
关键词:朱红陈家

梅子

1

灰暗天幕昏黄路灯,街上寥无一人,的士少得很,偶尔一两辆驶过,也梦幻般不真实。不远处,“曼哈顿之夜”门口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轿车,高挂至底的七彩霓虹兀自明灭着,最顶端的射灯却雷达一样扫向小镇的角角落落。夜已深。

一辆满载了醉意和睡意的依维科,悄无声息地停在振兴路站台。车门开了,懒洋洋的声音零落地响起:“啊——成哥,再见啊!呃——”随后,一男一女先后被“呃”了出来,“啊”到了人行道上。男子目光灼灼,精神抖擞。女子毫无倦意,但有一点点的紧张。

两个下车的男女,男子叫成灏,女子叫朱红。

先下车的朱红,极快地走向路旁树丛。

后下车的成灏,定在原地没动,面朝车内诸人礼貌地道别,眼睛却悄悄瞄向了朱红。

现在的她,两手斜插在裤袋里,斜挎着的包包很有节奏地扑打着她的左边身体,右手小指勾着的钥匙串儿晃荡着,发出极好听的声响。矫健的身姿,跳跃的步伐,金属的撞击,包包的扑打……一组动感十足的旋律,撞得这个沉沉的夜渐渐醒来,渐渐不安分起来。

比这更动人的是,她说了,今夜老公不回家!

目送了依维科关门、发动,又开始了城市里悄然无声的爬行,成灏才大踏步走向阴影,抬眼看着前面的朱红正拐入前面的飞凤路,他脚下便着了力,扬着声招呼:嗨,慢点啊,等等我啊。

朱红身子微微一晃,顿了顿,又继续前行,但脚步却慢了下来。

成灏嘴角便挂了笑,很好的兆头,一切都会如愿的。他忙紧赶几步走上前去。

现在,他们一同走在了飞凤路上。

宛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扩建过的飞凤路,虽早已不是旧时的巷道,但那些依路而建的老屋,墙上残了的爬山虎痕迹,还在不屈不挠地告诉人们它的过去。树木、花草和着花盆里的蒜苗、韭菜、青辣子甚至泥土,都在无人喧闹的月光下发出浓重的气息。外面的汽车灯光和来往的动静,就像从深空中隐约传来。

成灏有了一种偷东西没人发现的惊喜。

2

一时无语,气氛有些尴尬。朱红用一双手下意识地摸着包包的带子,绕起又放下,放下又绕起。成灏东张西望着,寻思着打破僵局。

远远的,专做夜宵生意的兰州拉面馆,冷锅冷灶,店铺前没有一辆车,这等萧条景象提醒了成灏,现在已经很晚了。成灏拿出手机看时间,快一点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局,愣是从晚七点耗到了凌晨一点,耗得个个的精力都油尽灯枯,何苦。成灏感慨着。不过,也许这是大家最后一次聚会了,想想,他的郁闷无从排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当视线落到了朱红身上时,他突然想起,该点击“下一步”了。

下一步是他临时更改的程序。本来,他正觉得自己百无聊赖,朱红那句话后,突然就让他有了新的方向。

今晚的饭局对成灏来讲应该说很特别,是同事们特地为他设的送别宴,但他还是觉得无趣之极。

不带家属,这是同事聚会约定俗成的规矩。可是,成灏还是问了:“怎么没见你的他?”

谁都以为,他是随口一问,因为此时,向涛正在问同样的问题。

“浪淘沙”酒店包厢里,刻意打扮过的男男女女,男的全闷下头大口喝酒大筷夹菜,女的也低下头细嚼慢咽作品味美食状,面对酒席上不该有的冷清,个个脸上都藏不住地尴尬,但谁都懒得造势。

他们都是成灏同一科室的同事。科长临时有事回了老家,没能出席很不过意,临走连打了几次招呼。

2008下半年爆发的经济危机,对主要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冲击很大,成灏们所在的公司也在其中,勉力支撑大半年后,公司决定从上到下大幅度裁员。鉴于工作难做,公司出台了一系列的补偿措施,主动辞职的能获取一份数额可观的创业资金。虽然去留自定,但人心从此惶惶,战争就此打响。

成灏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打算,从决定辞职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早已飞远。赴宴纯粹是碍于情面。大家都很默契。虽然没有人知道成灏的情况,却也没有人去打探,自顾不暇之时人们少了很多好奇,当然了,打探了也不见得成灏就相告,他一直是个骄傲的人。

这顿饭吃得大家都有点伤感,倒不是为成灏的离开。最后一段日子里,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已让所有的伤感都无从谈起,况且,在他们的眼里,成灏既然选择辞职,自然是找到更好的下家了,虽不知他何去何从,总算安定下来了。而留下的人呢?却还在走一步看一步。念及此,众人皆无语。

送别宴吃得无滋无味,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的。

对众人的心思,成灏故意视而不见,一脸轻松地频频举杯,团团打着哈哈,说着“谢谢大家的好意,我敬兄弟姐妹们一杯”。他已决定跟着孙得利混了。虽然,他很看不起这个把“别墅”说成“别野”的总经理,但是,现在的他想明白了一句话,那就是“人把你当宝时你才是个宝”!工作八年,却只混了个副科长,他一直认为原因不在自己。

成灏敬酒时,正好站在向涛的后面,大嚼特嚼的向涛扭头看见,条件反射地端起酒杯起身,中途突然改了主意,急急地反转筷子,夹满菜,道:“成哥,来,吃菜。”

成灏斜睨着肥肥白白的海鲜在那满是油腻的筷子上晃动着,嘴角向上牵了牵,抬头看着以前叫自己“科长”现在叫“成哥”的向涛,摇摇手拂开了筷子,“还是你自己吃吧。”转而招呼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向涛。他一直看不起向涛,以前他还可能应付向涛,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在他懒得这样了。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套着耳朵窃窃私语。

“哪能呢,哪能呢,”众目睽睽下,向涛面子有点搁不住。为掩饰窘态,四下里寻找着新的话靶子,看到了静坐一旁的朱红,“朱红,我说你也节制点,我看你老公这几天走路一路打跄呢。”朱红的老公陈家望也在公司,不过在另一个部门。

男男女女精神抖擞起来,一齐起哄,成灏也看着朱红微笑。陈家望和他是同学。

朱红也不恼,只是抿着嘴儿没心没肺地笑。

向涛得意起来说得更加起劲,“你把你老公一人撇下,小心他一人在家等得老坛子着火把你生吞活剥了。你赶紧补点。”边说边作势把汤汤水水往朱红身边搬。

众人看闹剧似地不动身,女同事都吃吃地笑。

朱红大笑出声:“哈,今天我老公不在家。”

“哇,今夜老公不在家?”向涛大惊小怪地耸着肩,环顾左右,视线落到成灏身上时,猛醒似地把身子转向成灏,“成哥,你们住在一个小区,今天你可要送朱红回家啊,做好护花使者。”

众人都笑得透透的。

成灏心一动,瞟着朱红,装作很无意地问:“今天他不在家啊?”

“是呀,今天回老家了。”朱红点点头。

成灏便笑了。

二00九年,男人们中间,这样一条短信满天飞着。“女秘书搭上县长的车。县长禁不住伸手摸女秘书雪白的大腿。女秘书问县长:你记得邓选第216页第7段写着什么吗?县长脸红,急忙收手。回到家后,县长迫不及待翻开邓选第216页第7段,只见上面写到:胆子要再大点,步子要再快点…… 县长拍腿大呼:妈呀,理论知识不强将失去多少机会啊!同志们,要好好学习业务啊!”

对女人,成灏一向自诩很精通业务的。他深深地瞟了朱红一眼。

朱红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收敛了笑意,慢慢低下了头。

餐桌上的成灏哈哈笑了起来,对着向涛,“来,先干为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3

老天总算没瞎眼,还知道在最后一天小小地补偿我一下。成灏郁积散了不少,步子轻快许多。他装作不经意地向朱红这边靠了靠。

距离越来越近了。

现在他们已走到兰州拉面馆的正对面。

透过半敞的玻璃拉门,可以看到里面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一个人正趴在桌上打盹。

成灏侧脸看向朱红。

朱红也注意到了兰州拉面馆的情形,嘴里嘻嘻笑了起来,侧过脸看向成灏,想说什么,却突然对上了成灏一直偷窥着她的眼睛,怔了怔,把想说的话一下子忘爪哇国去了,目光触电了似地闪开去,表情随即不自然起来。

兰州拉面馆。加班回来已很晚了。的士车上,成灏转过头来笑着问朱红,“朱红,你饿了没?我请你客。这家拉面很不错的,难得清闲。”

朱红很不过意地,“成灏,我蹭你的顺路车已很不过意了,哪能你请呢,我请吧。”

天热,朱红白净的脸颊飞着浅浅的红,不胜娇羞的样子。成灏盯着朱红心下诧异,朱红长得不算漂亮,但五官真是很耐看呢,心便有点痒痒。

朱红被盯得不自在起来,低了头。

成灏回过神来,大声地笑着,半真半假地:“真想谢我,把你送给我吧。”

朱红猛抬头,惊疑地盯着成灏的嘴,再由嘴上移至眼睛。

成灏嘴角挑两弯戏谑的笑,两排牙齿白得发亮,粉色牙肉也笑得露了出来,眼睛里却盛满了认真。

朱红迅速低了头,嘴里吱唔着,“是么……是么……”

拖音长长。

当时,自己应该更进一步的。怎么就放弃了呢?犯得着顾念和陈家望的同学之谊么?想想,成灏都不能原谅自己。

陈家望,大学毕业后和成灏同期进的公司,却先他两年爬上了副科长的位置,紧接着又爬上了科长的位置。成灏心里一直不甘。在成灏看来,自己什么都比他优秀,论出身论学识论交际能力,更或者论长相,他哪点如自己?优秀于他很多的自己,却甘居其下,委委屈屈做了两年小小的科员,换了部门才总算享受了副科长待遇,一直倍感窝囊,要不是时时念着忍得一时得大便宜,早辞职不干了。

“朋友妻不可欺”一向是成灏做人的原则,论理自己身边女人很多,犯不着去欺朋友妻。但现在想想,这陈家望,还能算是自己的朋友吗?要不是他在公司有意提拔自己时压制,自己这副科长早几年就升了,也许现在早就是科长了,还犯得着为这次的大裁员担惊受怕吗?成灏认定是陈家望压制了自己。

朱红,一个“纯净到简单,简单到纯净”的女人。办公室里几年的接触,成灏得出了这个结论。这个世界像她这样的女人已经少有了,弥足珍贵。当然,初时印象不是这样的,初时觉得朱红傻傻的,心地单纯,性情直率,问也低幼答也低幼,说话很惹人发笑,暗地里还为朱红的低幼狠狠地嘲笑了李家望的眼光;后来,觉得她好玩,如果没有了她的存在,办公室就会突然间少了点什么;再后来,居然觉得她可爱了,每每想到她是陈家望的老婆,成灏竟然都会怅然许久。对于陈家望在外绝口不提朱红,仿佛“低幼”的朱红是他的一个耻辱,又为朱红的明珠暗投狠狠地鄙视了李家望的眼光。可以这么说,对朱红,成灏早有了别样的心思,只是迟迟未付诸于行动。不过,现在他不打算顾忌什么了。

此刻,成灏小心地揣摩朱红的心思,琢磨着如何措词。对她,他心里没底。因为,她似乎与他所接触过的女子有很大的不同。

沉默,空气像粘稠的糖丝。

朱红步子有点乱,敛眉垂目,少了刚才的神气,偶尔抬眼,眼神躲躲闪闪。现在,他们已很近,就快并肩而行了。朱红飞快地抬眼瞥后,迟疑地斜了身子,向路的外沿偏了偏。

沉沉的夜,一弯月似钩。橙黄路灯下,那些因光照不同而五彩纷呈的叶子,质地温润如玉。沥青铺就的黑灰色大道,显得格外富有深意。一棵棵树的幽幽投影,宛若一幅水墨画儿。画中人朱红向前移动着,走着走着,人在影中了,再走着走着,影又在人中了,影影绰绰的的飞凤路散发着神秘而暧昧的气味。

成灏一直以为,飞凤路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柏油路,扩建无非是路两旁多了常绿乔木十米一哨,灯杆三十米一岗,灯杆中间挂了圆形广告牌,至于写着什么,成灏一直懒得细看,只觉得所有这些东西不伦不类地横亘在眼中很讨厌。他没想到,原来,飞凤路它也可以这么美。

走过了“兰州拉面馆”,走过旧书店、小吃店、水果店……

一条水泥巷道从右边斜出。

朱红扭头看着巷道,又扭头看看路前方,寻找什么似地,嘴里嘟囔着,“咦,今天那个拾垃圾的哑巴老头怎么不出来了。”

成灏心猛地一紧,但立即又自嘲地笑了笑。顺着朱红的视线看去,并无一人,他胸腔鼓荡起风帆,笑意又抑制不住了,嘴巴完全咧了开来。

“今天怎么一条狗都不见?”朱红四下里找,找来一话茬儿,又转过脸对着成灏笑着解释:“这儿人家养狗的特多。”

成灏继续笑着,没应话。

朱红又语速极快地自问自答,“估计狗都被主人关起来了。”

“是吧,”成灏稠稠地说。

猫吃老鼠前都会先玩一会儿,玩,对猫来讲,自有一种乐趣。

很长一段路没有人烟。左边是专校的体育场,右边是中学的体育场,一人半高的铁栏杆隔开了一切,说话间,他们已然走过。

成灏突然想起,朱红,会不会反应有点迟钝?他对自己一向很自信的,至今还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得了自己的魅力。怎么朱红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网上,看美女们的曼妙身姿看得兴起的成灏,一把揽过朱红的腰肢。

其时,朱红正打他身边走过。她的电脑桌和成灏的并排,靠墙。靠墙的位置可是风水宝地,干私活极安全。因为办公室就朱红一个女人,男人们只好发扬绅士风格把这风水宝地给了朱红。

成灏的动作很大胆。因为,办公桌与办公桌之间的隔板隔开了众人的视线。

出乎想象的是,朱红一惊之后,虽硬着腰板没动任由他两手环抱,却大睁了一双杏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很费解的样子。那眼神很古怪,既像傻子的,又像是看傻子的。他搞不清这是啥意思,脑子一迷糊,手便松了。

朱红轻轻地摆脱了成灏搂着自己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现在,不能再迷糊了,成灏这样告诫自己。关键时刻,怎能迷糊!

4

方方的岗亭,和方方的警卫值班室的橄榄绿小屋隔路相望,静默在前方。不见保安巡逻的身影,只见朱红的眼四下睃巡。

徐徐来风。

树叶悉索作响,光斑闪烁。

朱红脚下愈见慌乱,跑得越发快了起来,仿佛身后无数人追着赶着似地,转眼便离成灏远了。

成灏现在越来越肯定了。她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女人的话信不得,她说你好讨厌好讨厌嘛,那保不齐儿是喜欢你喜欢得不行。成灏得意起来,迈开了大步,毫无顾虑地喊,跑这么快干什么?

朱红被他的喊声吓住了,乜了他一眼,头迅速扭向右边。

右边是一排教职工住宅楼,灰黑色,无一丝灯光。

朱红慢慢地恢复了原样,但迅即低下头去,一会儿后,才恢复了她的昂首挺胸走姿。

白色斑马线横跨大道,一条贯穿东西的大道,严格按照路边指示牌的指示方向两旁延伸。向左,钻进了横跨太平镇实验中学体育场和教学楼的拱桥,拱桥和投影组成了一个半明半暗的椭圆,出现在斜对面,桥下水波不兴,混沌一片。向右,斜入飞凤小区,飞凤小区的花圃里,种着不少名贵花草树木,只是杂乱无章得恼人。

要过桥了。

此刻的朱红边走边目视前方,表情很专注。

成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哑然失笑起来。他看到了什么?前方竖立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太平镇人民医院 市农保医保定点医院 精品妇科 电话号码 52635263。

这是怎样的尤物啊!成灏忍俊不禁。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成灏坐在电脑桌前,第一次居高临下,上上下下打量这个耗了自己八年青春的地方。心突然好空。别人都去开会,会越来越多了,唯独他不用去,因为他的辞职报告已经批下来了。

朱红风风火火地进来了,直闯她的办公桌。她总是丢三落四,又把资料落办公室了。

拿了资料急急地走过他身边时,朱红突然注意到了他,满脸的疑惑,“成灏(因为陈家望和成灏的那层同学关系,无人时朱红都直呼其名),你没去开会?”刚说完,便觉不对,忙捂了嘴,结结巴巴地:“对不起啊。”转身想逃。

热浪突然上涌至头,成灏一下子把朱红搂在了怀里。

朱红大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他更紧地搂住了朱红。

抬头看了他一眼,朱红又小小地挣扎一下后,便很温顺地坐在他的怀里。

成灏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一下子充实了很多。

就那么抱着,两人一声不吭。

一会儿之后,成灏松开了手。

想到揽她入怀的感觉,成灏干咽了一口唾沫。他很怀念那份充实。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朱红,他贪婪地把整个她装满眼眶。

她的腿很长,看上去偏瘦,但瘦而不柴,不像娉娉那样骨感硌人;她的乳房虽不像娜娜那样丰满,但也很坚挺,握在手里柔韧而富有弹性;她的腰肢纤细,不像琪琪那样,看不到赘肉却一捏一堆;她的臀部肥肥的,像——很惹吃的梨。

过桥了。脚下的桥,桥面很平,两边栏杆蹲着的小石狮很温顺。但成灏心里突然有点烦。路已过了一半了,得想办法进入正题。

5

眼前突然一亮,成灏心里却格登了一下。

左边,出现了太平镇实验中学的教学大楼楼群。门房内灯火通明,不见人影,只见亮白的光线自上而下透过很气派的自动门向外流泄,流泄向镶嵌着“太平镇实验中学”几个金色大字的米白色围墙;流泄向围墙外低矮花坛里一长溜的花花草草,橙色,紫色,红色……一簇一簇的,依稀可辨;流泄向橘黄色的飞凤路……

纯白的光,橘黄的光,两种灯光在交织。

成灏心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本来被橘黄笼罩得异常性感妖娆的飞凤路,现在分成了两半,白的一侧,白得柔和皎洁。黄的一侧,只见粉色微尘曼舞,纯然娇俏,宛如一个少妇,刹那间穿越了时空,回复了少女的恬静。

朱红显然也注意上了这平日未曾见过的景观,她梦游一样有点僵硬的身体明显柔软下来。突然苏醒了似地,大睁了一双清亮的眼细细打量这一切,一脸的纯净。

成灏突然心一沉,不复逗玩的心思,和朱红搭讪,“朱红,”他叫着朱红的名字。

朱红嘴里下意识地嗯嗯着,只顾着觑四周的夜景,视成灏如不见。

成灏突然觉得一切和自己的预料有了出入,有点猝不及防,准备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学校对面,绿色的藤蔓萎顿在山墙的半山腰。这是一排四层有着暗红琉璃瓦屋檐的楼群,都是同一格局,二三四楼住户,一楼是门面。

无语。两人走过通达快餐、益明文具、天天书店、全家福超市、龙门书店、数码复印、啊呀呀、学习之友、实验书屋、晨星文具……

蓦然,一条长长的碎石铺就的巷道向黑暗的远方铺展。紧接着,食品商行、蒙牛乳业、书社,玩具店……依次出现。自从学校搬来,这些店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的势头涌现。

一直灰暗的左边突然添了颜色。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道很果断地截止了学校教职工宿舍楼的绵延,一排门面闯入眼帘:避风塘奶茶吧、爱家房产、太平大酒店、礼品回收、来计算机技术机服务中心……

右边,也在一条巷道出现之后,不甘示弱地变换了相应风格:安利专卖、恒业房产超市、多元料店、永嘉房产中介、仙鹤汽车租赁……

路却越走越暗。路灯昏黄模糊的投射,带来了一种专属于秋天的气息。

家家门面都很考究,但成灏从招牌的频繁更换中早已看出,它们的生意都非常的萧条。

“现在做什么都不容易。”这是孙得利——他的新总经理和他签下合同书后对他说的话。这话是有潜台词的,成灏完全明白。这个乡村剃头匠出身的孙总,在给投奔者他一个下马威。成灏自知自己在孙得利的眼睛里,只是一个招牌,名牌大学生,他的公司里,仅成灏一个。想想自己落得这样的埋汰,真是沮丧至极!

一种金属的撞击声清脆地响起,划破了夜的宁静,成灏猛然从低落中惊醒。

声音来自朱红右手小指勾着的钥匙串,此时钥匙串正晃荡着。现在的朱红,跳跃的步伐,右手斜插在裤袋里,很舒展的姿态。斜挎着的包包很有节奏地扑打着身体,噗,噗,噗……

悄无声息的大街,死寂。只有朱红在幽幽地发光。

成灏转头看向背后,学校离自己已远,再抬眼看向前方,远远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星样闪烁。离分手只有百米之遥了,再不说,到嘴的老鼠就跑了。

他凑近了朱红,腆起颜。

“今天是和你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他开始叹息。

“呵,没什么啊?这世界很小呢,常常转着转着就又转到一起了。”朱红顿了一下,说话了,语气平淡得很。“说不定,要不了几天,我也走了,大家又都该送我了。”她嘻嘻地笑起来,没心没肺,一如平时。

“怎么会呢,你这不还有陈家望呢嘛!”成灏忙安慰说。大势所趋下,陈家望位置就保得住吗?他嘴上虚与委蛇,暗自里却撇撇嘴。

“谁管得了谁呀,走一步看一步呗!”朱红倒先撇了嘴。看看成灏又转了话题,“成灏,你嘴很紧呀,到哪儿高就连你老同学都不告诉啊。”

成灏立马闭了口。这节骨眼上,想到孙得利谈到陈家望,他觉得扫兴极了也无趣极了。

好在,朱红并没有就此追问下去。成灏对朱红此举心生了感激。

一时无话。

转眼,飞凤路便已走完,该分道扬镳了。朱红将沿着飞凤路一直向前,而成灏得右拐入一偏僻的巷道。

“怎样,到你那儿还是到我那儿?”成灏有点不甘心,加重了语气,声音却大而空洞,明显的力不从心。直觉告诉他,希望似乎很渺茫。

朱红迟疑地抬眼扫视四周。

成灏深深理解,这已是居民住宅密集区,住着的可以说都是朱红的熟人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漆黑的窗户,并没有一盏灯亮起。

成灏很欣慰,今天晚上,种种迹象都在替他告诉朱红,这年头,发生什么都是见惯不怪的事。

朱红不再看向四周。

成灏心底存了一线希望。

谁知,“不。”定住脚步静立片刻后,朱红回转了身,正视着成灏,吐字很是干脆利落。说完,朱虹毫不迟疑地转身,步履坚定地向前走去。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分手前说再见。

如台风过境,挫败感强烈地扫荡了成灏的自信,仿佛力气被人一下子抽尽。他萎顿如枯败的叶,什么话都没有。前方似乎笼了雾,更暗了,一切都变得不可知。

绵软无力的成灏,右拐,对着渺茫前方,机械地拖着腿。他不知道,脚步不停一直前行的朱红,其实一直在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在确认成灏没有跟来后,方淡下了脚步。眼角余光扫到成灏头也不回地走远时,朱红方长吁了一口气,躯体也随之柔软下来。

她想了想,拐入巷道前,索性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街上空无一人。蓦地,路对面的广告牌闯入了朱红的视线,广告牌用加粗的楷体字写着:太平镇人民医院 市农保医保定点医院 精品男科电话号码:52635263。

朱红一怔,急忙走到最近处的广告牌看来时的那一面,只见那一面用加粗楷体字很呼应地写着:太平镇人民医院 市农保医保定点医院 精品妇科 电话号码:52635263。

这样的广告牌每三十米就有一个,像保镖似地不离飞凤路左右。看看广告牌的正面再看看广告牌的背面,想想和成灏这一路,朱红一时间哑然失笑。

再放眼成灏消失的地方,朱红脑中浮出了成灏最后那垂头丧气的神态,不知为什么,胸中竟陡然升起一股豪气,再回想过去那一直纠缠于心的种种困扰,此刻也变得微不足道了。静立片刻后,她很果断地转身,向着前方昂首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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