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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午后两小时

2012-04-29田双伶

广州文艺 2012年7期
关键词:阿婆雕塑广州

田双伶

一个外乡人,在一座陌生城市里两个小时的停留,对于这座城市来说,还不如蜻蜓点水。那么轻轻的一点,连一圈涟漪都不会有吧?

阳春三月,结束了珠海、深圳的短暂旅行,我决定返程。朋友们把我从深圳送到广州火车站,乘坐开往郑州的火车。距离发车还有三个小时,除去进站候车的时间,还有两小时的空闲。我对送行的朋友说,你们回吧,我自己随便走走,两小时很快就过去的。

就这样,一个中原女子,站在广州的阳光下。我仰头看天,几只鸟儿从天空飞过,再低头看自己的影子,那么小的一片。霎时,我心里忽然感到无助和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翻开手机里的电话簿,想了想,关上了。这个城市里有我熟识的同学和朋友,两个小时,也不便打扰,还是就近走走吧。

在公交站牌看附近的站点,刚好一辆公交车靠站,我抬脚踏了上去。

车窗外,来往行人车辆和路边的树木建筑匆匆而过,此时的广州,仿佛一把折扇,缓缓地在我眼前展开。

记得有次和人闲聊,我说:每当路过一座城市,只要有我认识的朋友在那里,我就会觉得,那座城市就是他的。这句话曾引来朋友们的哂笑。可这种心理实实在在是有的。那么,眼前这座城市,是谁的?是我少年好友冷子君的?是经常联系的张君李君王君的?还是属于长久生活在这里的人?

到下塘西路,我下了车。

走进雕塑公园,我在一座座雕塑前伫足观赏,抚着花岗岩雕塑上凸显的脉络,忽然有种难以相信的真实感。历史书、报纸、小说、网络……让我知晓好多有关这座城市的信息,它是一次次被人用复杂和多元、喧闹和繁华、接受和融入、现代和时尚等等词汇描绘出来的地域符号。我是喜静的人,那些词汇不由得让我心生抵触,不愿走近它。而此时,就好像知晓一个人诸多传闻,当你真正面对他时,那安然的呼吸、宁静的眼神,原来是那样的平常亲近。是的,一座城市就像一个人,它需要知己的阅读。如果懂得,你所有的描述,对它来说,都有着亲人般的抚慰和朋友一样的理解。在这样一个春日午后,我把他人对这座城市的探究和评判都摈除掉,把对它的认识定格在两个小时之内,清清静静地,以一份天然的心态,来感受它。

沿阶而上,走到一个山坡,尽管周围有葱茏的树木掩映着,我仍然能看到公园外远处的一幢幢高楼,近处几户人家阳台上搭晒的衣物,我甚至怀疑在上空盘旋的一群鸽子,刚刚从朋友家的楼顶上飞过。坐在椅子上歇息,旁边一位阿婆在喝水,对我和善地笑,指着坡下一片花草说,你看,那边,花开了好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正繁茂。我告诉阿婆,我喜欢看南方的花草树木,可是除了棕榈和香樟,其他都不认得。阿婆吃力地用普通话教我辨认:这是紫薇,那是毛杜鹃……

闲聊间,听阿婆说每天她都会在这里歇一会儿,两三个小时后,去接放学的孙子。我很满足于此时闲散的自己,和这位阿婆、这里的普通居民一样,安然享受一段凡常的午后时光。那么,按自己的非常规逻辑,在这两个小时里,这座城市,应该是属于我的吧?

往里走,我看到更大的一片花海。草地上两只宽大圆润的手形雕塑,左右合抱,环着五颜六色的花丛。近处绿意盎然的草坡上,是群马奔腾的雕塑,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显出豪放不羁的力量感,气势威凛。在风情街,那些反映岭南民俗生活的雕塑,“箍盆”、“甩背带”、“吮田螺”……一个个朴拙有趣。我正对一座雕塑拍照,一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蓦地在我面前摔倒了,我忙去扶他,他仰脸朝我一笑,露出可爱的几颗牙,眼睛清澈无邪。他的妈妈跑过来,抱起他,扬起他的小手朝我Byebye。我站定了,用微笑回应,望着母子俩咯咯地笑着跑着追着,渐行渐远。

在湿热的南风里,走了一会儿,我有些疲乏,再次坐在树阴下小憩。此刻,那些在时光里枯干的记忆,此时如投入沸水的茶叶,一片片地舒展开了。

那年春天,爱人曾带我来这里,我们一起在沙面老街的鸟啼声中闲走,赏着老树斑驳的枝上缠绕的绿蔓,听那扇树影掩映的格子窗里传出来的钢琴声,从悄然流逝的时光中撷取一个美好瞬间;我们在珠江边漫步,坐在船上随波缓流,看江边风景;一起悠闲地去吃早茶;还有那个乏累的中午,我们坐在一家街边小餐馆,正品着炖盅赞叹味道绝佳时,旁边一辆货车倒车时擦着衣服而过的惊险,惊叫时却看到司机的神闲气定,不禁莞尔;曾经在向晚时分挽手走进小街小巷,听坐在门前的老伯阿婆碎叨叨地用粤语说话……那么家常,那么熟稔。

虽不常来常往,却能说它陌生么?

我想,之所以感觉一座城市陌生,是因为心底有狭隘的地域观念在城市和自我之间筑起一道高墙。对于个人来说,一座城市的繁华与贫穷、庞大与狭小重要吗?无论在哪里生活,一个人常走的还是那几条街道,常见的还是那一些人。当一座城市以庸常的生活内容、凡常的烟火气息,或以种种具体的境遇,和人的心灵融会贯通从而完成一种衔接时,它也给人以向往、沉缅和回忆,那么无形中就消除了陌生感,它也不再只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标示和符号。

将近两小时了,我走出公园,打一辆的士去车站。

司机师傅四十多岁,是江西人,爱说话。得知我很少来广州,就兴头头地讲近年广州的变化。他用带着赣西口音的普通话和我聊起,来广州十多年了,前年把妻子孩子接过来。他笑呵呵地说,一家人总算在一起了。

一个城市敞开了胸怀,让多少游子成了她的孩子。我想起同学冷子君,毕业后她只身一人来到广州,十多年的时光恍然而过,如今她已嫁人,生子。我的另几位在广州工作的朋友,如今都安了家,成了这里的“新广州人”。偶尔联系,从他们谈话间的心定神闲,感觉他们已在这里安居乐业。能让人安心的地方,就是家园。

只顾聊,师傅把我送到的,却是广州东站。我一时心急,猜疑他是有意绕道。他说,别急,如果不堵车,会赶上的。

加速,慢刹,从行车能感觉出他心里的焦急,我暗暗为方才的猜疑惭愧,安慰他说,别急,不会晚的。

街边的绿树红花在车窗外倏忽而过,终于没误点。师傅松了口气,满含歉意地说:还是耽误您时间了,以后有机会欢迎你到广州来。

当然,我说,我喜欢这个城市。

短短的两个小时,到来,停留,离开,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我知道,即便在这里呆上十天半月,我也走不完它的大街小巷,这两个小时,我没感觉出一点仓促紧迫,反而从容地珍惜地用每一分秒来体味它,感受它,成了一种幸福的体验。

责任编辑朱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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