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故乡（组诗）

艾川

大地上的爱

我爱大地，爱大地上的每一种事物

我这样说

我的爱是不是太笼统了，太不真实了

大地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每一种事物都温暖具体

把它们一一爱过，是幸福的

也是疲惫的

大地上，我的爱

最终归结在一个地方

一个豫南平原上名叫关屯的小村

它默默无闻地享受着我的爱

连同它的小麦，它的大豆

它旷野上的风

无时无刻不被我爱着

故乡原封未动

每次离开家乡，母亲总把我的包裹塞满

不外乎红薯花生大豆之类

母亲说，都是绿色食品

吃了不伤身体

这些年，奔波于异乡和故乡之间

我多像一个工具，不停地搬运家乡

这些年，我多像一只硕鼠

贪婪家乡的美，贪婪乡野的风

和臻头河的寂静

这些年，我以为我把家乡掏空了

家乡早已面目全非

每次回家心里都害怕

每次回家

都像医生一样，查看那些被我啃噬的创伤

但走遍家乡的角落

也不曾发现它有丝毫伤疤

原来这些年家乡原封未动

一直为我保存着最初的爱

怀念大雁

一群大雁飞过麦田

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

乡村里最诚实的孩子，抬起头来

一块块嫩绿的麦田在脚下旋转

那个诚实的孩子，他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

看着大雁栖落麦田。他把看到的美

储存在心里。在远离故乡的岁月

用来慰藉苦痛的乡思

每年冬天，我都给老家的侄子打电话

询问大雁归来与否，落在哪块麦田

侄子在电话里说

今年的大雁少于往年

越来越少的大雁飞过故乡的麦田

那故乡的麦田就显得

格外苍远

在纸上为故乡修建一栋房子

在纸上为故乡修建一栋房子

给乡愁一个归宿

在纸上，不需要缴纳土地转让金

不需要开发商建筑商

纸上的房子，物美价廉

用小麦拔节的速度建设

用稻花的清香装修

等建好了，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把故乡搬进去

我也搬进去

住在一行又一行的乡愁里

北风中的怀念

北风从蒙古草原吹来，翻过长城

在垛口留下冰冷的哨声

北风一路南下，很快席卷燕赵大地

直逼黄河

我在黄河岸边摩拳擦掌，壮志难酬

一腔热血抵抗不住北风的侵袭

北风继续南下

直扑我的家乡豫南平原

一个名叫关屯的小村

一个在乡愁里幸福着的小小王国

北风中关紧门窗

北风中

那个名叫关屯的小村

为我守住一间土坯房的温暖

故乡空着

那宽广的田地，除了麦子，只剩下辽远

那弯曲的道路，除了荒草，只剩下绵长

那低矮的天空，除了远山，只剩下一个夕阳

那村庄，除了村舍，只剩下淡淡炊烟

那村舍，除了破旧的门窗，只剩下一盏孤

独的灯火

那灯火，除了大片的黑，只剩下如豆的亮

故乡空着，我无限忧伤地写着

麦子被收割，玉米被收割，大地上白露为霜

故乡空着，我无限忧伤地写着

冬去了，春来了，田野上开满鲜花

开满鲜花的田野

还是那样空旷

后半夜的村庄

吹灭最后一盏灯火，那个名叫关屯的小村

裹着冷冷的秋风入睡了

没有人知道它的梦里会出现怎样的场景

十八年的岁月，我只熟悉它的白天

熟悉一群孩童，手拿木刀、木剑、木枪

在拼杀，在搏斗，在呐喊

我指着一个身穿黄褂的小男孩说，就是你

你当年手臂上的伤疤，我至今还带着——

夜深了，归乡的我难以入睡

小心推开院门，踱步到村外

哦，这个名叫关屯的小村，我第一次看见了

它后半夜的模样，是那样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