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组诗）

我再一次系统地阅读了离原，越来越觉得，离原的优秀，是别的女诗人所没有的优秀。首先，她真实可怕，而这种真实是建立在生活中的真实，是对生活的真实感悟，是对生活的一种还原；其次，在语言的运用上，她一扫小女人写作的娇媚，也看不到大女人的虚妄，她质朴、清新、自然；再次，离原善于用细节烘托其诗歌的主题与氛围，这从她诗歌的字里行间你能感觉到。最重要的一点是，离原的诗歌朴素、大气。

——老德

一个人

一个人

在弥留之际 回到过去

她像婴儿一样说话 害羞和恐惧

随后她长大

她说亲人

说兵荒马乱窗前嚎叫的狼

说那以野菜和杏仁粥充饥的日子

多么甜蜜

说山野河流小伙伴

有时将老年遇到的人和事

也统统放进她的村庄

仿佛那是一生的时光

不曾结婚子孙满堂

不曾有过漫长的苦难

她就这样不停地说啊笑啊

像哲人一样离去

春天里

立春雨水惊蛰

这些节气一一而过

世界还没绿起来

浮躁的人 再也耐不住

不止我一个还有那几个园林工

他们燃起路边的草坪

那些在秋天失血

冬天冻僵的骨头

此刻 发出最后的呻吟

变成烟 尘埃 空气

他们说 好 这下

小草就能顺利地长出了

我们曾经那样亲密

如果不是电话里预约

在这人来车往 冷飕飕的大街

我们也许认不出对方

那么迫切地

需要个安静的地方 坐下来

似乎有太多的话该说

又不知从何处开始

这些年 我们经营各自的日子

都忙碌 都疲惫

都学会了纵酒

都有所保留

你在北京我在原地

你失去了父亲

我失去了母亲

这噩耗 是此时此刻才知道的

放在十五年前

不可理喻

我们喝酒 掩饰一切悲伤

回忆

夜里下一场雨

早晨太阳喷薄而出

他挎着篮子 随一群人

去河对岸的山

他十二岁

有速度和一颗豹子的心

首先凭借吹来的风

他闻出蘑菇的气味

那小小的藏在向阳草丛里的身子

多么像黄豆

它们属于他

不急他有足够的时间等

躺在斑驳的阴影中

一梦醒来发现它们真的长大了

早晨

每天早晨路过公园

我都忍不住往里多看几眼

那些人多么快活

他们驱动胳膊和大腿将身体扭得变了形

他们用扇子扇着清凉的空气

他们头发淌着汗 骨头唱着歌

即使面对太阳 一动不动的那些人

心里也翻滚着一片大海和森林

当我那样站在墙上俯瞰

多么也想纵身一跃啊

天鹅

薄暮时分 我沿环城路散步

看到波光粼粼的大凌河中央

游着四只大鸟

它们浑身雪白

不展翅 不拍浪 不惊骇

恬静得像在画中

岸边集聚着许多人

他们说那是天鹅一家

多么惊奇啊

说明这水又恢复了昔日的澄明 有鱼有虾

它们一定是在迁徙的途中

偶然发现了它 才落下来歇息

我真希望它们永留在这儿

那样我的世界就会多一些白色的东西

路上

我们走着在杨树与柳树之间

这是小城最后一片树林

密密麻麻的楼房正将它包围

透过刚长出来的树叶

一束束灯光从天空射下来 与星星媲美

这是小城最高的一座建筑

我们走着在春天与夏天之间

空气暧昧沙土松软

会唱歌的鸟屏住气息

夜多么静

以后 我们再也见不到这片树林了

以后 人们再也见不到我们经过这里了

什么都在改变

冬天不冷

那些厚毛衣毛裤都闲置起来

乡下亲戚也不要了

全球变暖

见怪不怪

什么都跟着改变超出想象

小到一个村妇

用电脑偷菜

大到一个国家

几小时被推翻

诞生新的首领和制度

我如此贫乏

羊群骏马

溪流 草原 天空 山峦

我搜肠刮肚 穷尽所有的语言

也不能与之相匹配

一个诗人的儿子

用镜头将它们框住

几百年后

它就会成为伟大的古典主义

面对一棵树

太阳近了

去公园晨练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树有了春天的样子

而有一棵远远地站着

形容憔悴

不用说

我已经猜到它的过去

清明

风吹从西面北面

再从东面南面

湖上的冰变成水

杏树开花柳树抽芽

阳坡上的蒿草

早晨哥哥最高

晚上轮到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