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鸟儿
2012-04-29祖克慰
祖克慰
鸽殇
记得是个春天,父亲带回来两只鸽子,一公一母。两只鸽子,是父亲为我带回来的。村子里很多家都养有鸽子,有的三五只,有的十多只,也有的数十只,落在房顶上,一大片,很好看。
我那時就想养鸽子,给父亲说了几次,父亲没答应,父亲不好意思张口。那年月不像现在,可以在市场上买,农家养的鸽子,是不卖的。有人喜欢,张张嘴,养鸽子的人家,要么送你两只,要么拒绝。父亲不想张口,是怕被拒绝,面子不好看。
村子里老张家,养了一群鸽子,我去他家玩,看他家的鸽子飞来飞去,很羡慕。老张家与我家关系不错,就嚷嚷着父亲,去老张家要两只鸽子。父亲拗不过我死缠,去了张家。那两只鸽子,就是老张家送的。
养鸽子很简单,不像其它鸟那样难伺候。两只鸽子是幼鸽,容易驯养。鸽子带回来后,父亲开始为鸽子搭窩,鸽子的窝很简单,在房檐下的墙壁上楔两根木棍,木棍固定好后,在上面放上一些小树枝,用麻绳扎好,在小树枝上放一些干草,一个鸽子窝就搭成了。
鸽子窝搭成后,把幼鸽拴在窝边的木棍上,放在窝里,让幼鸽熟悉一下自己的窝。过几天,鸽子就喂熟了,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养鸽子,基本上是我的事,家里其他人,对养鸽子不怎么热心。每天,我都为鸽子放点食物,没事的時候,逗它们玩。鸽子胆子小,警惕性高,反应也很敏感,不熟悉的人,很难接近。但两只鸽子,很快就与我熟悉并亲近起来。只要我吹声口哨,两只鸽子就扑楞楞来到我面前。家里的其他人,稍微靠近鸽子,它们就“嗖”的一声飞走了。
鸽子是一夫一妻制的鸟类,这点比人强,感情专一,不像人,朝三暮四。鸽子性成熟后,就开始选择配偶,一旦有了配偶,形影不离,绝对不会喜新厌旧,更不会像其他的家禽那样,滥交滥配。
两只鸽子很快就成年了,公鸽体型较大,长得膘肥体壮,头顶稍平,眼睛大而有神, 脖颈粗短有力,脖颈上的羽毛紫绿色散发着金属光泽,十分艳丽。母鸽头部细长,头顶稍圆,脖颈细长柔软,颈羽也较纤细,翅膀收得较紧,尾羽较公鸽洁净。虽没有公鸽艳丽,但体型紧凑优美。
长大后的公鸽,比较活泼爱动,行走時常昂首阔步,一副大丈夫摸样。公鸽对母鸽很好,经常伴在母鸽的身边,发出“咕嘟、咕嘟”的鸣叫声。母鸽回应它两声,它就不時地上下点头,样子很可爱。母鸽与公鸽相反,性情温顺好静,公鸽围在身边转時,就会发出低而短促的“咕咕”声,鸣叫時,翅膀会出现微微的扇动,那样子十分的惬意。
两只鸽子,越来越亲密,经常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要么是母鸽在前,公鸽在后;要么是公母并肩。有些時候,两只鸽子还会头对着头,“咕咕”、“咕咕”低低声鸣叫,像是在诉说什么?不想在院子里散步時,它们成双成对飞出去,然后再成双成对地飞回来。我看它们,就是一对热恋的恋人。
秋天,母鸽到了发情期,发情的母鸽,小鸟依人般地寸步不离公鸽,尾随着公鸽,更多的時候,母鸽就依偎在公鸽身边。这段時间,公鸽不再像以前那样,四处乱动,而是乖乖站着,让母鸽靠在自己身上。看到它们亲昵的样子,我总是远远地站着,不忍打扰它们。
几天后,突然就看不到鸽子亲昵的身影。原来,鸽子产下了两枚卵,忙着孵化小鸽子呢!鸽子产卵,就不再四处乱跑,它们轮流孵蛋。公鸽一般是在白天入窝孵化,時间大概在上午八九点钟到下午四五点钟;母鸽是在夜晚入窝,接替公鸽后,直到第二天九点左右。鸽子轮流入窝孵化,主要是为了出去觅食。
看着鸽子辛辛苦苦地飞进飞出,想到两只鸽子马上就可以变成四只鸽子,心里美滋滋的。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周后,两枚鸽卵突然不翼而飞,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天,一家人干活回来,看到两只鸽子蹲在窝边,“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而且焦躁不安。鸽子不在窝里孵化小鸽子,蹲在窝外干什么?我感觉到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就搬了个梯子,上去一看,那两枚鸽蛋没有了。
谁也不知道鸽蛋是怎么丢失的。我想,是老鼠偷吃了鸽蛋?是蛇吞食了鸽蛋?还是调皮的小孩子趁我们家人不在家,把鸽蛋拿走了?没有人知道。我感到很沮丧,眼看着就是四只鸽子,瞬间就化为了泡影。
以后的十几天里,两只鸽子显得无精打采,院子也不出,不停地“咕咕”叫,叫得家人心烦。两只鸽子蔫蔫的没有精神,喂它们食物也不怎么吃,看着它们的样子,我的心里很难受。小鸽子胎死蛋中,如果老鸽子为此悲伤过度,谁知道会不会伤心欲绝而死呢?
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半月后,两只鸽子终于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慢慢地开始进食,也活跃起来,还不時在院子里散散步,有時也会飞到屋顶上,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飞来飞去,但精神好多了,毛色也光亮起来。
两只鸽子,恢复了正常。吹声口哨,它们就会应声而来。这在鸽子蛋丢失的那段時间里,是不曾有的。那時任凭我怎么吹口哨,鸽子就像没有听到似地,不理不睬。
鸽子心情好,我的心情自然就好。我知道,鸽子每年可以繁殖七八次,这次出现意外,没有孵化成功,但很快就会到下次的繁殖期。虽说到了秋天,但孵化两只小鸽子,还是有希望的。我这样想時,心里就宽慰了很多。
也许是命中与鸽子无缘,我的鸽子梦很快就破灭了。一场更大的不幸,再次降临在两只鸽子的身上,而这次的意外,让我感到了透彻肺腑的伤悲。
好像是一个清晨,那天天气格外的好,太阳早早就露了脸。我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喂鸽子。鸽子吃完我喂的麦子,就双双飞走了。一般情况下,鸽子在外面不会停留太长時间,早上出去,中午回来。那天,两只鸽子中午没有回来,我也没在意,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并不新鲜。
到了晚上,五六点钟,鸽子回来了,是那只母鸽子,公的没有回来。回来后的母鸽,蔫儿吧唧的,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我喂它粮食,它也不过来吃,头耷拉着,蜷缩在院子里的墙角下,不声不响。
公鸽去了哪里?是不是被人打伤或者打死了?母鸽不会说话,谁也不知道。这两只鸽子,一般是不会跑远的,我决定去房后的山坡上找找。我找鸽子,就吹口哨,只要我吹口哨,鸽子听到后,就会飞过来。那天,我找到天黑,口哨吹得唇干舌燥,方圆一公里的山坡上,到处飘荡着我的口哨声,但那只公鸽,却一直没有回来。
第二天,那只母鸽很早就飞了出去。我知道,它是出去寻找公鸽的。晚上,母鸽回来了,孤零零的身影,依旧蜷缩在院子里的墙角下。
第三天,母鸽没有出去。我起来時,它已飞到瓦房的房脊上,站在那里,眺望着远方,像是等待着什么?我知道,它是等待公鸽回来。
以后的几天里,母鸽就站在那里,不吃也不喝,眺望着等待着。我有几次轰它下来,它动也没动。我吹口哨,它不下来;我用石块砸,它不动。没有办法,我用火药枪对准天空放了一松,想吓唬吓唬它,让它下来。可它只是身子抖了一抖,依然没有下来。
看到鸽子可怜的样子,我很伤心,恳求父亲,把那只鸽子弄下来,就是用棍子往喉咙里捣,也要喂它几粒麦子。父亲说:“公鸽不回来,它是不会下来的。这只鸽子,有情义,就随它去吧!”
那只鸽子,站在房脊上,灰褐色的羽毛,在太阳照射下,发出七彩的光,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一閃一闪地亮着,像是看到痴心爱人時发出的特有的光芒。
母鸽到死也没有下来,始终保持着眺望的姿势。在等待中,母鸽,站成了一尊塑雕!
那只鸽子死后的很多天,我一直迷迷糊糊,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父亲对母亲说:“这孩子像掉了魂,傻了。”
我后来再也没有养过鸽子,想起那两只鸽子,我就伤心。至今,看到鸽子,就会想起我曾经养过的那两只鸽子,心里就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想起那些惨死的鹌鹑
总是想起山里的那只鹌鹑。
前几天,去山里一个朋友家。多年不见,朋友很热情,又是割肉,又是杀鸡。忙活完,朋友对我说,让你吃点新鲜的。
吃一只家养的土鸡,已是够新鲜的了。在城市,吃的鸡,多是养鸡场里的鸡。那些鸡,是用激素喂肥的。肉味寡淡不说,对身体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很长時间,我都没敢吃鸡。
原以为是吃土鸡,谁知,出去看時,看到朋友的妻子正在宰杀鹌鹑。我看见時,已杀到最后一只了,刚要制止,朋友的妻子一刀下去,那只鹌鹑扑棱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其实,在我们老家,鹌鹑是极其普通的鸟。多年前的乡村,山野里,随处可见。这种灰褐色的鸟,因为没有尾巴,家乡人叫它“秃尾巴鹌鹑”。
在我们家乡,有“地上走兽,兔子狗肉;天上飞禽,鸽子鹌鹑”的说法。话虽这样说,但真正吃鹌鹑的人不多,不是不想吃,是觉得那一小疙瘩鸟肉,实在是不挡饥不挡饿的。再说,乡村的人,也没闲工夫去山上抓鹌鹑,偶尔抓到一两只鹌鹑,放到火堆里烧烧,给孩子们解馋了。就是去到饭店,也没有鹌鹑可以吃的。
十几二十几年光景,生活好了,有钱了,吃,成了中国人的头等大事。大鱼大肉吃腻了,就吃海鲜。海鲜不鲜了,就吃野味。什么野兔、野猪、野鸡都吃。吃着吃着,野味也够了,就吃以前没人敢吃的:蛇、穿山甲、海豚、甚至连癞蛤蟆都吃。越是毒的越吃,越是丑的越吃,吃得天上飞的少了,地上跑的没影了。
乡村的人,早些年一般是不吃这些的。城里人吃,乡村的人笑,啥玩意,我们老家多的是,谁吃呀?都是小孩子们吃着解馋的。对于乡村人,有鱼有肉,那就是幸福生活。现在不一样了,出去闯世界的人多,看城里人吃,就眼馋嘴馋。城里人能吃,我们为啥不能吃?
朋友是属于见过世面的人,常年在城里打工,不仅见得多,吃的也不少。吃饭的時候,朋友说:“你这么多年在城市生活,野味吃的不少,但像今天这么新鲜的鹌鹑,恐怕没有吃过吧?城里吃的鹌鹑,都是养的,像野生的鹌鹑,肯定吃不到,就是吃到了,也不是新鲜的,哪像咱,现吃现杀,味道鲜着呢?”
朋友说的是真的,在城市里,是没有新鲜的鹌鹑。我也吃过,都是养的。一大盘卤鹌鹑端上来,油光光,红溜溜,散发着香味,的确是诱人的。朋友很热情,一定要我尝尝鲜,盛情难却,吃了一只。还别说,香嫩可口,味道极佳。
看我不怎么吃,朋友说:“多吃点儿,这东西不好弄,现在少了,听说你来,我昨天就下网了。看看,就弄这几只。要是过去,布一张网,一天少说也弄个二三十只的。”说这我相信,早些年,我也逮过鹌鹑,那時的鹌鹑,到处都是。我抓鹌鹑,不是为了吃,是养。
养鹌鹑有的纯粹是玩,鹌鹑养熟后,放在手上也不会飞。于是,鹌鹑的主人带着鹌鹑,四处炫耀。还有的是养来斗鹌鹑的。斗鹌鹑很讲究,不好养,调教一只鹌鹑,要费很多功夫,既不能把鹌鹑养得很肥,也不能太瘦。其实,养鹌鹑就像健身,养的不是肉,而是肌腱。只有把鹌鹑养强壮了,才有战斗力。
乡村斗鹌鹑,很简单,就是把鹌鹑放在空地上,也有的放在簸箕中,像斗蟋蟀那样,用小木棍挑逗,激怒它们。等鹌鹑发怒后,两只鹌鹑便撕咬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就便能分出胜负。
斗鹌鹑是为了玩,一般不会斗得你死我活。乡村有句俗话:“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鹌鹑被咬败后,从此就再也不会和别的鹌鹑斗了。斗鹌鹑只要不是赌气,大都是见好就收,很难看到鱼死网破的局面出现。
斗鹌鹑,就要捉鹌鹑来养。捉鹌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秋天,是捉鹌鹑的好季节。每到晚上,人们就带上电灯、网,还有母鹌鹑,来到豆地,或者棉花地,在地里张网,用母鹌鹑的叫声勾引雄性的鹌鹑。没有母鹌鹑,就模仿母鹌鹑的叫声,“啾啾”地叫,引诱雄性鹌鹑。公鹌鹑听到母鹌鹑的叫声,就扑扑棱棱飞过来,一头撞到网里面。当然,很多時候,也会空手而归。
我年轻時,养过几只鹌鹑。可能是不懂得驯养吧,我调教过的鹌鹑,没有一只是善斗会咬的。每次与人玩斗鹌鹑,要么那鹌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不肯参战;要么刚开始斗,就露出了败相,不得不匆匆收场。但长期与鹌鹑相处,或多或少地有些感情,一般情况下,我很少伤害鹌鹑。
我有些時候也吃鹌鹑。吃鹌鹑時,我是这样想的,那鹌鹑不是我杀死的,我不吃,鹌鹑也活不过来。我这样想時,就会吃得心安理得。其实,我知道,那是一种自我安慰,是一种借口,为自己经不住美味诱惑寻找的一种借口。
朋友的卤鹌鹑,我最终还是吃了一只,可心里总觉得不安。尽管朋友不時地劝我,可我怎么也而下不了口。总觉得,我吃的那只,就是朋友妻子最后杀死的那只,那鲜红的血,那扑棱棱挣扎的画面,不時在眼前幻化。
那只鹌鹑,让我感到不安。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想,生命就是在不断消失与再生中轮回,有一天,当生命不再重生時,这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没有人知道。当然,我所说的生命,不是一个单纯的物种,是所有的生命。也许,当所有的生命消失,地球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似乎是小题大做。从一只鹌鹑,想到地球的消失,似乎还很遥远。可是,谁又能想到,远与近,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