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高处(四章)
2012-04-29冷吟
冷吟
屋顶的父亲
父亲扭身斜坐,这儿敲敲,那儿摸摸,口中不时喃喃自语——仿佛一位考古专家,一丝不苟地论证着某个细节。他的左腿紧贴瓦棱,弓起的右腿微微有点抖动。
他抖动的幅度和房屋的坡度正好相同。
他抖动的力度和梯子的高度正好相同。
生活中总有一些破绽去等你修补,而且不容推脱。这个道理父亲很明白。所以他才不顾母亲的反对,沿着两场雨的缝隙固执地爬上屋顶。
终于,几贴被怀疑的旧瓦退了下来,几贴新瓦换了上去。父亲拍了拍手,脸上挂起一种满足的喜悦。
他看到墙根的葡萄撒落一把闪亮的碎银。
他听到头顶的乌云开始剧烈地咳嗽。
父亲:一片患有椎间盘突出的瓦,挺着腰板为全家撑起了一方晴空。
树上的玉米
九月。玉米们坐着父亲的独轮车回家了。母亲麻利地把它们结对编好,然后用草绳串起来,一嘟噜一嘟噜挂到老槐树上。整个院子就溢满了月亮的光芒。
母亲的手掌玉米皮一样粗糙。
父亲的脸色玉米叶一样干黄。
风来,玉米们随风而舞;雨去,玉米们随遇而安。
玉米没有脚也没有翅膀,再也回不到广阔的原野,但小鸟会给它们捎来野兔和鼹鼠的消息。而窗前的那串红辣椒啊,却以同样的姿势与它们相依相守,共同温暖着农家的冬天。
面黄肌瘦的岁月里,玉米是一只只柱形的灯盏,照亮了我们日益旺盛的食欲;丰衣足食的日子里,玉米是一颗颗尖利的牙齿,咬痛了父亲日渐衰竭的心脏。
电线上的鸟
一只鸟落了上去。紧接着,一只,又一只,好像一场有组织的集会。
叽叽喳喳。它们在讨论什么?今天的收获还是明日的打算?一阵风吹过,它们小小的身子晃了几晃,又重新站稳。
电线发出嗡嗡的响声。
高粱垂下高贵的头颅。
工作一天的老牛咀嚼着一团白沫,被一支小曲儿牵着,急匆匆走向村庄——它听到了炊烟深情的呼唤。
倏然,一只鸟纵身飞去。
顷刻,另外几只也纷纷举起翅膀,消失在暮色苍茫之中。
风筝
乡村飞得最高的一种鸟。
三月。牧羊人一声鞭响,山野的心思就软了。爷爷就放下手中的烟袋杆儿,开始给我们做风筝。
竹扎的筋骨。纸糊的羽翼。一条长长的尼龙线长不过绕满期盼的夜晚。
风筝在飞。麻雀在追。
阳光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裳嘻嘻哈哈地跑过。
风筝在飞。童年在追。
白云牵着轻轻飘飘的旧时光默默无声地滑过。
多年以后。铁蛋去了北京,二狗去了海南,紧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小翠花成了县里一家酒店的大老板。
谁也不能否认:是风筝,引发了乡村高飞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