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准是谁(组诗)
2012-04-29张忠军
张忠军
也是黄昏
落日的光线
像旧木栅栏
一根一根矮下去
露出的辽阔,春天时还叫田野
而现在,是已不能放下秋天的地方
最后的几粒草籽,也被风捡去
隐隐约约的,不是村庄
是新建成的厂房
突兀、强硬、苍茫中
传来清晰的机器声
把正在消失的地平线
加工成连接黎明的钨丝
七夕
七夕。夜,拿一个小板凳
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
听牛郎和织女
一年说一次的话
一颗一颗葡萄
眨着睫毛,用眼睛听
侧过身来听,再侧过去听
还是没有听见。夜已深
天河的水,汇聚清露
倾泻而下,汹涌着
淹没了一个男孩的期盼、不甘和听觉
……又是七夕。星光暗淡、松散
他看见情人们手持玫瑰
去了公园、酒吧、练歌房
有的直接去了旅馆
水果店里,离开了藤的葡萄
灯光下,全都闭上了眼睛
为了
为了把蛇惊走
我们开始打草
一棍子,接着一棍子
草被打趴下了
遍地都是青色的疼
……风吹过来
一片一片吹过
草们忍着痛,扶着风,试着直起腰身
此时,蛇已返回草丛中
我们走下了山坡
什么也没有看见
扔下的那根棍子
开始和蛇同居
宽
风,吹过江来,比彼岸宽
风,吹过江去,比此岸宽
江在中间,没有把宽隔断
而是把宽一浪一浪送到江的两边
一只江鸥,悬在半空
想了片刻之后,突然振翅
把宽飞得更远
我,站在江边
风吹开了一件好久想不开的事情
风在吹。也许,眼前的风
会吹遍我还能拥有的时间
说不准是谁
废品收购点的院子里
一个旧沙发,倚靠着墙,站着
一条腿矮了下去
几个弹簧弹了出来
露出了像时间一样的洞
但皲裂的皮,暗红
泛滥着隐秘的光
扶手上的木雕花朵,已斑驳
还在强硬地开着
像一个没落的贵族
显露出没有没落前的样子
拾荒的人,偶尔坐一坐
收废品的老女人
常陷在沙发里打盹
最后一个坐在上面的人是谁
谁也说不准
而暮色,又一次降临
它又一次独自陷进从前的客厅
躲不开
一棵树,身上的一道斧痕
把疼痛分成两半
斧痕——深、暗
像记忆的伤口
向深处凝望时
我发现了斧刃留下的闪电
时间还在现场
持斧者早已走远
也许,他又开始打量一棵棵树
背着手,树看不见他身后的斧子
看见了,也躲不开
就像一些人,躲不开某个特殊的年代
又见玫瑰
清晨。楼下的垃圾堆里
多了一束鲜艳的玫瑰
如果已经枯萎
谁的目光也不会被扯一下
那么,刚刚过去的夜晚
玫瑰走过了一个怎样的路线
在激烈又直接的芳香中
心跳与呼吸冲突之后
谁?为什么?拒绝了谁?
不论想象生出多少枝杈
也不能穿过2010年某个暗红的夜
不能与这束玫瑰嫁接
刀
厨房里的刀架上有五把刀
一把刀,认识青菜
一把刀,认识水果
那三把刀
青菜不认识
水果不认识
霜刃上的霜还在凝结
因此持有不可知的锋利
及锋利的方向
城里的月光
夜。广场。廊柱下
一棵草,躲开霓虹的光
小心地搂着一颗露珠
——露珠抱着一个月亮呀
清澈,像一滴泪水
是我进城多年来
第一次看见这么干净、完整的月亮
蹲在草的面前
仿佛坐在老家的月亮地里
听见了蟋蟀们,把琴声和月光
拉得那么细,那么远,那么深
最后的姿势
躺在一张木板床上
忽然想到身下是一棵躺着的树
不对,是树的一部分
一部分,也许还是由几棵树构成
不包括枝和叶、露水和鸟鸣
只是斧子和凿子斧凿的疼
还是那么锋利、完整
在我的鼾声里
一夜,一夜,没有一丝睡意
这是我和树最近的接触
是我和树之间最后的姿势
仰望
仰望着一棵树时,我想
树是根据什么
安排一些树枝朝向那个方向
安排一些树枝朝向这个方向
并把树叶安排在互不觊觎的位置上
这时,风吹过来树的回答
——没有根据,靠自由生长
只是不能忘了
给身旁的枝和叶
留出雨露、月色和阳光
给路过的鸟留下栖息的位置
不经意间,给仰望留下一个不再勉强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