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我老婆看见

木祥

这是彩云之南最具乡村韵味的古镇。街道古老，房屋高低错落，泥墙灰瓦上布满青苔藤蔓，具有独特的朴素韵味。街上的道路，都是五花石铺成，街道旁边，又有清澈的小河，河水鲜亮见底，可见卵石的圆润和水草的飘逸。最有特点的是，古镇随处可见田园，客栈就在田园深处，酒吧开在小河边上。雪山、流水、田园、垂柳、庄稼等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组合成漂亮的山水风俗画，很受旅游者的欢迎。慢慢的，这里便活跃起来，做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意思的是，到这里来的，大多是情人，夫妻，家眷，恋爱者……他们说，来到这个古镇，便会感觉到一种浪漫情调，所以，他们喜欢选择到古镇来幽会，休闲度假。每年七月，古镇还会举办一届情人节，于是，这个古镇便被人称做是“浪漫之都”。

这个古镇也就有了商机。在古镇里做生意的，也大多是外地人。街的十字口，有一个漂亮的女子，开的是时装店。女子是个少妇，带了个小女儿，但从来也没有人看到她的丈夫。女子打扮入时，性格活泼，但有时又会出现忧郁之色，也就是这种表情的反差，才显现出她特殊的韵味。过了好长时间，人们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杨玲。

杨玲的对面，是开店的老洪。古镇的人，都把老洪叫做洪老师。其实，老洪并没有在古镇当过老师，而是在他的家乡教过书。据说，老洪的老婆便是老洪的学生，结婚后还一直称呼老洪老师，到了古镇也如此。古镇的人，也就跟着叫洪老师了。

老洪一家开了两个店，老婆守一间，他守一间。一家人开两个店显示出老洪的精明，多数生意人都是一家人守在一个店里，与老洪相比，收入肯定是两回事。老婆的店，离老洪的店有一小段路，老婆偶尔会到这边店里来看看。其实，在许多生意的细节方面，老洪比老婆还要精，老洪的老婆看不到什么差错。

老洪的老婆过来的时候，也会去杨玲的店里看看，聊一会天才走。老婆有时候会提醒一下老洪，说：

杨玲带着孩子，不方便的时候，帮忙照看着一点。

看到老洪不解的样子，又加一句：一个女人，不容易。

老洪说：你神经啊，是非多呢。

话是这么说，其实，老洪还是帮杨玲忙的，只是在老婆面前，要表现得那个一些，他怕老婆怀疑自己这个那个的。有时候，杨玲进货，孩子是由老洪带的，杨玲偶尔外出办事，耽搁时间不长，店也由老洪帮忙看一会儿。偶尔也会卖了点东西，老洪便如数把钱给了杨玲。

杨玲的女儿刚上幼儿园，天真可爱，见面就叫老洪叔叔。老洪说，叫洪伯伯。小女孩说，妈妈说了，叫叔叔你高兴。杨玲的意思是，称呼中年男人，要叫小一点才好。老洪嘴上说让小女孩叫伯伯，但叫叔叔心里很受用的，觉得这个杨玲，挺有人情味的。

一天中午，十二点半都过了，老洪家没有送饭过来。这段是旅游旺季，客人多，忙做生意的时候，也是吃饭的时候。杨玲的餐具，就在店的里间，可以边做生意边做吃的，不影响吃中午饭。这时候，客人少了，杨玲端着一碗三鲜面条在吃。是个青花瓷大碗，鲜面上盖有炸酱，豆苗，西红柿，看上去很可口。

老洪开玩笑说，杨玲端远点，望见让人口馋。杨玲快步走到老洪的店门，把筷子递过去，说，老洪你吃两口。老洪不敢吃。街上人多呢，做生意的，都是老熟人了，有的还是一起来做生意的乡亲。特别一个人，老洪更得注意，那就是老婆的哥哥老孙。虽然如此，老洪觉得杨玲很有一点意味，筷子是她用过的，面条是她吃过的，说实话，老洪真想尝一口。但不用细想，这时候，老婆快送饭来了，再说，旁边开店的人们，都看着他，他不想冒那个风险。

老洪很果断地摇了摇手，脸上有着笑意。同时看看杨玲，杨玲表情坦然，目光单纯。这倒让老洪也坦然了一些。

杨玲看到老洪摇手，也不恼，从青花瓷大碗里挑起一筷子面条，说，老洪，我喂你一口，尝尝味道，是不是比孙姐的手艺好？说着，便把面条往老洪嘴边送。老洪想躲，但面条已经到了嘴边，想让也来不及了，便赶紧张嘴吃了。不过，什么味道也没有吃出来。看着老洪狼狈的样子，杨玲又挑起一筷子面条，还要老洪吃。老洪赶快说，不能闹了，不要让我老婆看见。

杨玲似乎才想起了什么，赶快回店里去了。

孙翠仙是老洪的老婆，她来给老洪送饭的时候，吸引了整条街的视线。从前，这些生意人对孙翠仙不太在意，自从杨玲与老洪关系密切起来以后，便对孙翠仙增加了关注。大家都认为，孙翠仙并不比杨玲差，身材苗条，脸色白皙，眼睛大而明亮，特别是嘴唇突出，牙齿洁白，却有一颗略向外翘一点，看似瑕疵，其实更具特点。大家都在背地里说，老洪这个人，真是不应该，守着这么个好老婆，还心猿意马。女人这样说，表示对老洪不满，对孙翠仙同情。而男人们，还有一层对老洪的忌妒。

其实，杨玲让老洪吃面条的时候，孙翠仙就在不远处，那些动作，不能看不见。街上的人，都觉得会有一场好“戏”看了。老洪旁边的店铺的门前，不约而同地站着人，看似漫不经心，眼睛耳朵却关注着老洪的店铺。有的人为了不表现出“幸灾乐祸”，明明是关注老洪，却巧妙地把头调向别的地方。

事实却让街道上的人有些失望。他们看到的孙翠仙，步履款款，提着饭盒，神色淡然。一直往老洪的店铺走，谁也看不出孙翠仙有何情绪。

孙翠仙还没有进店里，老洪就迎了出来：老婆，我可饿惨了。今天生意好？

孙翠仙不正面回答：快吃饭。但不能狼吞虎咽，那样对胃不好。

老洪确实有些饿了，但食欲不太好，他的心里，还挂着杨玲三鲜面的味道，回味不出三鲜面到底有多鲜，只是想起杨玲用过的筷子，想起杨玲吃过的面条。杨玲吃过的面条，还有她用过的筷子也经过了自己的嘴，而面条已经到了胃里，虽然不多，但他感到韵味无穷。老洪想着，自己会不会和杨玲发生点什么，想着老婆会不会发现点什么。这样想着，心里有了些许的愉悦，也难免产生了点后怕。

老洪下意识地看了看老婆，她正温情地看着他。老洪突然产生了一点对不起老婆的感觉。

老洪与老婆是老夫老妻了，老洪比老婆大五岁，由于身体的原因，没有要孩子。初到古镇，老洪选择让老婆卖玉，玉能修身养性，卖了一年玉，孙翠仙的气色真的好了起来，面色比从前红润，心情也一日好过一日。

吃着饭，老洪说：老婆，哪天去医院复查一下身体？

孙翠仙说：我感觉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我看今年就不要复查了吧，几年下来，结果都正常。

又说：耽误了时间不说，花费也大。

老洪说：那不行，查一下心里有底。

老洪还想和孙翠仙说要孩子的事，但他没有开口。

老洪几次都提出要孩子，孙翠仙说：再看看再说。

这样吃着说着，杨玲就过来了。

杨玲说：孙姐，让老洪和我吃一点，他不肯。

孙翠仙说：那不行，做生意的，互相影响不好做事。

杨玲嗯了一声，很快就回店去了。

杨玲对孙翠仙十分顺从。

杨玲走了，老洪便安心吃饭。孙翠仙看没事，便去了一下杨玲的店里。杨玲见到孙翠仙，又高兴地叫了声孙姐。杨玲卖的是民族服饰，大多是印度尼泊尔产品。卖服装，杨玲正好可以做自己的服装模特，她卖什么，身上就穿什么，店里多为女装，其中大多她都穿过了。她的生意好，与她的身材有关，客人看杨玲穿着漂亮，也喜欢试试，一试，效果真不错，就买了。也有一种情况，就是看了杨玲穿，自己穿在身上信心就没有了，觉得不敢穿了。但买的还是多数。

孙翠仙到了杨玲的店里，谈得最多的是服饰。杨玲的店里，总是点一支印度香，放点轻音乐，显得既温馨又有味道。每次，孙翠仙喜欢多坐一会，当然也就会谈到家庭和婚姻。孙翠仙回到老洪的店里，对丈夫说，杨玲红颜薄命，从前有个感情不错的丈夫，可惜出车祸去世了。她来古镇，并不真是做生意，她是出来散心。如果待在老家，往往会触景生情，产生伤感。老洪心里有一点震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孙翠仙还说：杨玲这个人，最需要的是心灵慰藉。

孙翠仙时不时也要在杨玲的店里拿点衣服，但不多。杨玲的衣服，穿出来都显得时尚，但却张扬，而孙翠仙却喜欢低调。孙翠仙说，自己年龄不大，可老洪四十多了，穿戴得与老洪相匹配。

后来的一天，杨玲对老洪说：孙翠仙做什么都想得太清楚了，不但想到自己，还会想到别人。

杨玲原来不知道孙翠仙有病的事，有一天，杨玲一直盘问孙翠仙为什么不要孩子，孙翠仙就只好如实说了。杨玲说，现在的人，哪里生个什么良性的瘤子什么的，是正常的事，况且医疗条件又越来越好，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问题，可以生个孩子了。

孙翠仙说：我真是没有信心要孩子，总是有些无法面对孩子似的。

杨玲说：哪天一起去医院问问医生，你不要不把这事儿摆到议事日程上来。

想想又说：做生意也耽搁时间，花费精力。

后来，听说杨玲和孙翠仙一起去过医院，具体情况她们也没有说，连老洪都不太清楚。

有一天，老洪对老婆说，你们怎么会这样好，不要搞成同性恋啊！孙翠仙说：你神经啊。

转念又说：要是能同性恋，我的对象肯定是她。

不过，孙翠仙想了想又对老洪说：我们有时候还是要对她好一点，看上去性格外向，有点时髦，其实，她的内心十分单纯。

这天，老洪饭后，孙翠仙准备回玉店。老洪对杨玲说：杨玲帮忙看一下店，我送一下你孙姐。

杨玲哎了一声，答应了。

孙翠仙也没有阻拦，他们缓缓地从街上走去。

老洪好久没有陪孙翠仙一起从街上走过了，今天，他突然产生了一丝对不住妻子的感觉。老洪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孙翠仙的事，他的对不起，是在意念上。他心里明白，近来，他对杨玲有过动心，这种动心十分危险，发展下去，可能会做出对不起妻子的事。

老洪没有像来古镇的夫妻一样手挽着手，但他和孙翠仙走得很近，步履舒缓，别有一番韵味。

先走过樱花街。正是樱花开放的季节，街上的樱花树不高，但花开得非常热闹鲜艳，占满了大枝小枝。街上的房子却是黑瓦，棕色的门窗，墙壁显得斑驳，布满杂草和苔藓，爬满紫藤……街的远方是洁白巍峨的雪山。店铺的门楣上，朴实的木牌上写着店主喜欢的店名。店里的服务员，大多是纳西姑娘，就算不是纳西姑娘，也会身披羊皮披肩，头戴七星花环，缓慢地出入，在门口的木栅栏上插上鲜花和藤蔓。樱花街上，酒巴，餐馆，太阳伞，油锅，凉粉和丽江粑粑等，把街道的气氛装点得安详恬静。街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种艺术行为，一个民族自我陶醉的方式… …

老洪和孙翠仙都不说话。本来，老洪告诉孙翠仙说，她身体不好，饭就不用送了，自己到玉店里吃，或者自己到玉店去取。但孙翠仙不同意，说送饭是自己的责任，再说，她喜欢走走，在店里待了半天，走一走有好处，可以陶冶身心。

老洪觉得妻子的想法是对的。

这时候的樱花街上，任何人都看得出，老洪和孙翠仙是感情很好的夫妻或情人。情况其实也和大家的看法差不多。老洪与孙翠仙是师生恋的基础上发展为夫妻的，当时，老洪在一所矿区子弟中学教初中，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师范生。当年的老洪年轻，风华正茂。那时，孙翠仙读高中，学校不大，孙翠仙知道有个年轻英俊的洪老师。孙翠仙经常请教老洪一些数学题，是不是另有目的不说，一来二去，便产生了情感。老洪是教师，受过正规的师德教育，他和孙翠仙情感的尺度把握得当，没有出现越轨的现象。但感情上的事，或许还是影响了孙翠仙的学习，高考以后，只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为此，老洪内心十分自责。孙翠仙读大学时，和老洪还是保持联系，并坠入爱河，毕业不久就结婚了。

刚结婚不久，孙翠仙感觉胸口有些不适，做了B超，结果是肺部有一点阴影，经专家鉴定，肺部有一个良性包块。老洪和孙翠仙都为此苦恼了一段时间，医生说，经常吃药，检查，不会有大的问题。医生还建议说，最好是到空气好的地方生活，有利于肺，肺是呼吸器官，空气质量是关键。老洪他们的学校是矿区，空气污染比较大，老洪和孙翠仙商量后，就来到这个高原小镇。做生意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养病。

孙翠仙觉得，老洪对自己体贴有加，从不惹自己生气，就连做爱，也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尽量不让她兴奋过度。

孙翠仙很感激老洪，做生意时间长了，陪老洪的时间少了。所以，走过樱花街，她提议老洪在玉石店前的小河边坐一下。

很容易地又说起了杨玲。

考虑再三，孙翠仙还是告诉了老洪一个秘密。她说：杨玲有时候情绪会有些反常，她因丈夫去世，得了轻微的“臆想症”。她往往会把某一位男人假想成自己的丈夫，突然醒来时，又羞愧不已。

老洪心里暗暗吃惊，显然已经明白什么。老洪知道，有时候，杨玲是把自己臆想成她的丈夫了。

看到老洪不说话，孙翠仙说：合适的时候，我们帮杨玲介绍个对象。但要老洪保证，不把杨玲的臆想症告诉任何人。

老洪回过神来，说：我知道。

这天，孙翠仙的哥哥要请老洪吃饭。

孙翠仙的哥哥孙德仙，在古镇卖艺术火柴，整条街的人都叫他孙火柴。孙火柴是老洪和妻子带来古城做生意的。本来，孙火柴在家乡做建材生意，虽然规模不大，但也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孙火柴与妹妹从小就关系很好，父母就生了兄妹俩，年龄相差不大，一起上学、玩耍、干家务活，所有的一切，孙火柴都让着妹妹，兄妹从未红过脸。孙火柴最后选择到古镇来，主要是想着妹妹，兄妹俩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另外一个原因，是孙翠仙的病，一直让孙火柴放心不下。

来到古镇，孙火柴生意不错。孙火柴的艺术火柴店离老洪店铺不远，站在店前，可以看到杨玲的店门。听说，这个店铺，是孙火柴高价盘下来的。除了卖火柴，还卖一些招贴画。店前的一块红色招帖上写着：至今单身。

至今单身，是孙火柴招贴画的一种，是火柴厂家创意的一种，有意思的是，恰好，孙火柴也是单身。

随时会有游客在“至今单身”前驻足。这时候，孙火柴就会情不自禁地随着音乐比画着跳了起来，跳的也是文革时期的舞……谁都没有在意，他的眼睛，时不时往杨玲那边瞄。偶尔也会看到他从杨玲的店里出入。

孙火柴要请老洪吃饭，老洪说，你告诉孙翠仙了没有。孙火柴说，只请你一个人。老洪有些想不通，但还是去了。

古镇里请客吃饭，都在风味街上。街上东西南北的餐饮店都有，吃什么都没有问题。孙火柴选择了一家僻静的餐馆，两个人就坐下了。孙火柴虽是做生意的，但话语不多。这时候，老洪看到他好像有好多的话要说。他们要了瓶酒，酒下去，话还是没有出来。饭吃得有些沉闷。老洪知道，如果没有什么事，孙火柴不会单独叫他吃饭。

看着孙火柴憋得慌，老洪主动说：哥哥你心里有什么事吧？

又说：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出来。

孙火柴说：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但不说出来闷得慌。

老洪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到了最后，老孙嚅嗫着说：杨玲总是往你那里窜，街上的人说话不好听。

老洪随口说：都是乱说乱猜呢，没有的事。

孙火柴说：我知道我知道。但人言可畏。

又喝了口酒，再说：翠仙又有点病，想法多，如果风言风语传到她那里，对她的身体没有好处。

老洪也只好先喝酒，后说话：其实，对杨玲这个人，孙翠仙比我们了解。

孙火柴不明白妹妹对杨玲怎么个了解，继续说：你听听，这条街上，说什么的都有，说要找女人，到外面去找，兔子不吃窝边草。

老洪不知答什么好。

老洪想解释，想好了许多话，但开口前就有些不理直气壮了。杨玲常常到他的店里来，这是事实。杨玲来他的店里，也没有什么，但问题是，自己也产生过一些暧昧的想法，只是没有发生过任何情况而已，但自己有了非分之想，要想解释起来就底气不足。

老洪一时间僵在那里，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实在没有办法，老洪想说出杨玲的“臆想病”，以此来解脱自己。但马上改变了主意，这样做，老洪想，等于是出卖了杨玲和孙翠仙。

老洪只好什么也不说。

憋一会气，老洪对孙火柴说：我向亲人们保证，不会做出对不起孙翠仙的事。

感觉上，这话是赌气说出来的，所以，这次谈话有些不欢而散。但孙火柴已经满足了，他觉得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转达到了老洪脑袋里。

然而，杨玲还是时不时会到老洪的店铺里来。老洪知道，他不能叫杨玲不来自己的店。孙翠仙和杨玲的关系，却是越来越好。如果是星期天，杨玲的女儿不去幼儿园，也会到老洪的店里来玩。女孩儿喜欢来，老洪也喜欢杨玲的女儿，单亲女儿，谁都会有爱怜之心，更何况女孩儿活泼可爱。

孩子上学去了，顾客又少的时候，杨玲便到老洪的店里去聊天，说生意，说古镇轶事，说电视连续剧的情节什么的。只不过，像喂老洪吃面条那类的事，却是很少或没有再发生过了。

杨玲到老洪的店里，邻居们的表情还是会有些异样。原因是杨玲很少到其他人的店里去，单是爱到老洪的店铺里，总是会让人充满联想。

杨玲似乎不在乎人们怎么说怎么看，她的性格就是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太考虑别人的看法。老洪有孙翠仙的理解，也坦然的对待杨玲。不过，有一天，杨玲突然对老洪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不介意吧。

老洪说：是会有点是非，但你孙姐没有意见就行了。她了解你，我也了解你。

杨玲眼圈有点红，赶快走了。

每次杨玲去老洪店铺里，孙火柴一定都会看到。孙火柴感觉到，那次和老洪谈话，效果不大。孙火柴看着杨玲的举动，总是觉得老洪和杨玲的关系有些不对劲，孙火柴想把这事对妹妹说，但怕影响妹妹和老洪的关系，影响妹妹的身体。孙火柴知道，妹妹的身体激动了不行。

这天，孙火柴来到了老洪的店里，对老洪说：杨玲怎么还到你那里去掺和。

老洪说：隔壁邻居，不走动，那才是不正常。

孙火柴说：杨玲为什么不去其他店？她是有目的的，你要小心。

孙火柴不善言谈，说话有些冲：我把话说在前面了，当年，我不同意翠仙嫁你，她执意不肯，你现在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老洪说：哥哥你放心！

孙火柴将信将疑地走了。

后来，孙火柴到老洪店里的时候多了起来，而且和杨玲来的时间基本一致。

杨玲来到老洪的店铺里，总是说：在店铺里待一天，厌倦了，总想来和你说说话。

老洪笑笑说：开店做生意，不要把人也做傻了。

说得杨玲笑了，笑得很开心。

两人没说几句话，孙火柴就会出现。杨玲也会叫一声孙大哥，孙火柴看似没事一样答应着。

孙火柴来老洪的店铺里，老洪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不烦恼，觉得这样让孙火柴更放心，对孙翠仙也好。

只是，孙火柴来了，杨玲马上就走了。这让老洪有些尴尬，孙火柴脸也红了。

气氛又不正常了。

这天，老洪问杨玲：老孙来了，你就走，或者说，老孙忙的时候你才来，那样不好。

杨玲说：我到你这里来，是想和你说话，他在这里，我说什么？说话是要选择对象的。

说完就走了。

再后来的一天，杨玲的女儿对老洪说：妈妈要走了，她说不在古镇里卖衣服了？

老洪一惊。问杨玲，杨玲也不置可否。

老洪忙让孙翠仙和杨玲问原因。老洪说，杨玲到古镇，为的是调整情绪，不要让她带着情绪走了。

孙翠仙从杨玲那里回来时，告诉老洪说，问题已经解决好了。

转眼快到七夕，情人节就要到了。

过去，老洪对情人节不太关心，他觉得，对妻子，平时要好，不能只是一天一时。但是，古镇是浪漫之都，情人节过到了家门口，老洪觉得不表示一下说不过去。在古镇街上，情人节这一天，你不说情人，大家都会提起。古镇的人，对情人的理解也不同，除了真正意义上的情人以外，可以是妻子，可以是恋人，友人等等。然而，恋人哪里能公开，妻子又怎么能算是情人？所以，这个节日，人们的思维举止都会让人感到一丝暧昧。卖玫瑰花的，专门选择这个古镇，僻静的酒吧，专门为那些隐僻的男女留下了坐位。

这天，老洪对孙翠仙说：情人节，只是形式，情人们怎么能在这个节日里公开出现，夫妻双方，对这个节日都很敏感，谁还敢越雷池半步？

街上有人对老洪旁敲侧击，说：老洪，给情人买点什么？

老洪说：买玫瑰花，怕老婆不要，都老了。

旁人说：老婆不要，有人要。说完，眨眨眼睛。

老洪知道，“旁人”是指杨玲。

想不到杨玲也对老洪说：老洪，情人节有什么表示？

老洪认为杨玲是开玩笑，她不可能要老洪表示什么。老洪怕被别人听见，赶快把话岔开。

话岔开了，事情岔不开，老洪琢磨着，杨玲那里，情人节不表示一下，是对她的不尊重，也怕伤她的自尊。

所以，不管旁人怎么说，老洪想，情人节还是应该对杨玲意思意思，不然，太不浪漫了。然而，在妻子那里怎么解释，他不想瞒着孙翠仙。

正左右为难，孙翠仙先开口了，说：洪老师，给我们买点什么，过情人节了。

老洪先是有点懵，老婆说给我们买点什么，老婆的“们”是指谁，他不敢问。后来豁然，老洪才知道孙翠仙是要老洪给杨玲也买一份情人节的礼物。

老洪故意问：给杨玲也买情人节礼物？

孙翠仙说：洪老师你怎么一点也不绅士，任何节日都只是一个意思，而且，任何人都得有一点概念外的想法，不然，人就不是人了，情人节也就没有意义了。

老洪被说得傻呼呼地站在那里。

孙翠仙又说：有情人，不一定是夫妻和恋人，天下的人都有情有意，那才好哩。老洪傻笑了。

情人节，古镇十分热闹，许多年轻人聚在一起，许多好友聚在一起，吃饭喝酒，都在叙述过去的情意，也有着对未来的向往。

老洪给孙翠仙买了玫瑰，也给杨玲买了玫瑰。给杨玲的玫瑰，他没有让邻居们看到，悄悄地送到了杨玲的店里。

让老洪没有想到的是，杨玲的店铺里，已经摆着一枝红色的玫瑰了。

杨玲问孩子花是哪里来的，孩子说不知道。杨玲问今天谁来过？孩子想了想，好象火柴伯伯来过。

天啊！

老洪恍然大悟。孙火柴是离了婚的！孙火柴店铺前红色的招牌“至今单身”，并不只是形同虚设。老洪躲在店铺的角落里拍自己的脑袋，怎么孙翠仙和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然而，老洪冷静了一下，想任何事都只能一步一步来。老洪暂时不敢把孙火柴送花的事说给孙翠仙。

除了送花，老洪请杨玲吃饭，当然是孙翠仙也一起去。

天气真好，晴空万里，雪山露了脸。天气好，心情也好，下午，干脆就不开门了，孙翠仙和老洪约上杨玲，一起来到了河边的酒吧，喝起了咖啡和红酒。

除了老洪心事重重外，杨玲和孙翠仙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这样放松，尽兴的吃喝。时间到了傍晚，天气凉了起来。坐在小河边，他们依然没有回家的意思。老洪还想再要一瓶红酒，刚站起来，忽然间，孙翠仙叫住了老洪，说感觉腹部疼痛。

老洪忙站住，走到孙翠仙面前，扶住妻子。只见妻子抚住胸口，说，老洪，我疼得厉害。一会，汗水就出来了。

杨玲急中生智，打了110，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开走了，带走了孙翠仙。街道上熟悉老洪和杨玲的人都在想，要出大事了。孙翠仙身体好好的，突然被救护车拉走，大多数人都会想到，是不是老洪与杨玲做了手脚。但是，都不敢说出来，一是猜想不等于事实，二是怕孙火柴知道，出更大的问题。人们只是在背地里悄悄议论。

其实，孙火柴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在哪里。孙火柴知道妹妹的病在哪里，如果是肺上的问题出现病变，妹妹就完了。从矿山来到古镇，为的是养病，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系列的问题，让孙火柴烦恼。孙火柴赶紧关了店门，打车去医院。

坐在出租车上，孙火柴突然又想，妹妹的病，不可能会突然发作，而且，每年检查，都没有查出恶化的迹象。孙火柴突然想起了什么，心里更加紧张。但又自己否决了自己的判断，孙火柴似乎从内心里相信杨玲这个人。然而，面前出现的事情，又是多么让孙火柴琢磨不透。

医院里，孙火柴从玻璃窗外看到孙翠仙躺在急救室，挂了氧气瓶。然后是要做一系列的检查。

马上的问题是要交费。老洪走得急，没有带钱。孙火柴也没有带钱，他却把目光转向杨玲。杨玲拿出卡来，刷了预付款五万元，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像是自己的事一样。

老洪有意让孙火柴协助杨玲帮忙办理住院手续，看到孙火柴表情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迹象。

孙火柴问老洪：初步结果出来没有？

老洪说：正在逐项检查。

孙翠仙的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她想和哥哥谈一次。

这时候，孙翠仙的疼痛有了缓解，已经搬出了急救室。看到病房里没有人，孙翠仙把孙火柴叫过来。病房很干净，荧光灯照得墙壁白得耀眼，空气里飘着碘酒、来苏的味道。孙火柴看到妹妹脸上是无血的白色，然而表情淡然从容。

孙火柴看着妹妹，心里一阵怜爱，但表面却装得平静，意在安慰孙翠仙。

孙翠仙似乎看到了哥哥内心的焦虑，说：哥哥，我这次的疼痛，和以往有所不同。

孙火柴：但愿如此，过去的病灶，才是致命的。

孙翠仙看了看哥哥，又扭头看旁无他人，继续说：如果查出病情有什么发展，你不要阻拦老洪和杨玲的关系。

孙火柴表情惊异，心里不是滋味，不知说什么好。

孙翠仙继续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老洪和杨玲好。

孙火柴忙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一层？

孙翠仙：哥哥你是知道的，我与老洪结婚以前，曾经知道肺上有问题，只不过是良性而已。但这个情况没有告诉老洪，我这辈子就这件事对不起老洪。所以，如果我有不测，杨玲与老洪能在一起，我心里才能安静。

孙火柴眼睛湿润了，说：都是你把老洪惯坏了。

检查结果出来，老洪、老孙、杨玲都长舒一口气。孙翠仙得的是急性阑尾炎。经过透视检查，孙翠仙肺部的阴影，已经完全消失。做完手续，孙翠仙洋溢着阵痛后的安详，当她知道肺部的阴影完全消失后，说：

洪老师，我想抱抱你。

老洪说：你才做了手续，不能活动，不能激动。

其实，孙翠仙也知道自己不能动弹，她说的只是自己的一种想法，内心的真实感受。

后来的时间里，老洪老孙杨玲轮换着在医院守护孙翠仙。生活平静下来，古镇的人们，也虚惊了一场。

一天，老洪给孙翠仙送饭，孙翠仙告诉老洪说：杨玲恋爱了。

老洪吃了一惊，说：真的？

老洪怕孙翠仙误会自己才说这话。

孙翠仙说：我的主治医生苏，一直观察着杨玲。原来，他以为杨玲是我的妹妹，后来听说只是朋友，便如此对我好，他便对杨玲产生了好感。一直要我当介绍人。

陪着老婆看病，老洪也与主治医生苏相当熟悉了，手术后，还请苏医生吃过饭，感觉人很不错。

老洪说：那杨玲的意思怎么样？

孙翠仙说：杨玲有些犹豫，我跟你说的意思，到时候你也劝她一下。

老洪笑了笑，说：你对别人那么关心，怎么把火柴哥哥的事给忘记了！

孙翠仙依然平静，好像早已考虑过这事，说：没有忘记，我也不是傻子。只不过，他们没有缘分。

原来，孙火柴与杨玲的事，妻子比自己清楚，并且考虑在前。

老洪怔怔地回到古镇。

回到古镇，老洪去找孙火柴。火柴店没有开门。“至今单身”的招牌，也不见了。

邻居说：孙火柴不知去哪了，好几天没有开门了。

老洪赶紧敲门。门开了，孙火柴在睡觉。

老洪：哥哥病了？

孙火柴说：没有病，我想好好睡几天。

老洪明白，哥哥是失恋了。只是不明白，单相思的失恋，会这么严重。

老洪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店铺里。杨玲忙赶过来。

老洪对杨玲说：我看苏医生人很不错，本人条件也好，看起来对你也是真心，我看不能再犹豫了，再往下走一步。

杨玲说：老洪，这事，我真的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想想，把头偏一边才说：还有孙火柴……这些都是瞒不过你们的，你帮我拿一下把握。

老洪心里一热。同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巨大的失落感。

听杨玲的口气，对孙火柴不怎么样，但对苏医生有那么点意思的。而且，这件事只要老洪和孙翠仙出面，成功的可能性十分大。

过去，老洪一直否认自己与杨玲在感情上的瓜葛，把自己想得很崇高，正人君子。然而，当杨玲快要有新的彼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对杨玲的爱恋。

老洪是在劝慰杨玲的，但一时反而说不出话来。

看到老洪表情有点失常，杨玲轻声喊一声：洪老师。

老洪第一次听杨玲叫自己洪老师，不由得五内沸燃，酸甜苦辣俱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