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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榴:安与不安之间的一记钟摆

2012-04-29谢湘南

南方文学 2012年8期
关键词:石榴暴雨深圳

嘉宾主持

【谢湘南】诗人,有诗集《零点的搬运工》《过敏史》出版,就职于《南方都市报》,现居深圳。

本月诗人

【安石榴】1972年生于广西藤县石榴村。中国70后诗歌运动主要发起人之一。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写作,著有诗文集《不安》《我的深圳地理》《泡》《钟表的成长之歌》《莲花塘》等。曾于两广、西南、西北、东北、北京等地游走多年。现居广州。

他是一个安静的诗人,他是一个不安的诗人。他迷恋着自身的影像,在饮酒中完成词语的敲打、人生的分行;他穿梭在京广线上,用从不停歇的步履,拨弄着命运的轨道。他的轨迹,是这个时代中,不安于现实环境的所有青年的轨迹。在安与不安之间,他有如一记及时的钟摆,敲醒了自身,也提醒着同代诗人:“在时代的钟座上,没有什么比磨灭端坐得更久!”

他叫安石榴,一首诗中的安。安静时,他常会与另一个自己相遇——“安在一次外出回来,推开屋子的门,发现屋子里的一张椅子上,坐着另一个安,正对着墙壁微笑。”从安到不安,他一直在自观。他看着自己分裂成不同的安,出现在不同的城市,在这些城市的街道上,留下“一个自我的空虚的陪伴者”。

他就是这样一个幻想者、行走者、漂荡者,但又无时不在各种喧嚣中,确认自己的身份。他在对自身存在感的不断捕捉中,完成了一个乡村少年进入都市后的,密布戏剧冲突的诗意建构过程。他在一座城市里不停地搬迁自己,他在不同的城市之间玩着乾坤大挪移,他的身体甚至已追不上他的想法,他想安,然而多数时候,得到的都是不安。

我能时刻感受着他的安,体味着他的不安,尽管现在,我们不在同一个城市。我们几乎有着相同的成长背景:在农村长大,没接受过什么正规的教育,都在1993年来到深圳,把深圳当作生命中最热爱的一个城市,将诗歌嵌入这个城市的背景——

“我几乎为我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赋予过热情洋溢的诗篇。我熟悉深圳的每一个角落,我是深圳的活地图,在大街上我给别人指路比交通警察还要老练和热情。毫无疑问,我热爱上深圳了,尽管这座漂亮的城市一再将我拒绝,但这有什么要紧呢?……很多人一生都弄不懂自己置身何处,弄不懂自己在那里生存的意义。我也不知道,但我至少到现在还知道寻找!”

翻看他早年的散文集《我的深圳地理》,其中熟悉的文字,总会勾起我漫无边际的回忆。我们一起消磨过那么多好时光,被诗歌牵引着,如同一对兄弟,安静地守候语言密林里的灵光闪现,在庸常与贫瘠的生活中释放青春的激情。在宝安74区那个命名为“边缘客栈”的出租屋内、在上沙,在梅林,在巴登街与金塘街,在东方花园……这诸多的深圳街巷里,都曾有过我们饮酒作乐的身影。

然而这样的画面,随着2001年他离开深圳,也就成了我记忆中的珍酿。之后他去了广州、北京、桂林、银川等城市,这其间的安与不安,在他的诗集《钟表的成长之歌》中都有记录——“这十年间,我经历了迄今为止人生最大的动荡,辗转于西南、西北、东北、北京等地,单就居留的城市就将近十个。但这种‘不安又何尝不是一种‘安,一种‘随遇而安或是供生命在今后享用的‘安。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安是深陷在时间和成长中的,包括我内心越来越清澈的坚持和坚定……”

是的,他的诗歌,始终透露出一个幻想者的观察之冷竣与机智。他的诗就是他精神成长的最好刻度。他把诗集取名为《钟表的成长之歌》,其实是想以一记钟声,“重新启动世界的秩序和环境”,这种启动,如果不是要善意地提醒他人,便是明确地针对自我——

安。无休止的不安的自我陪伴。

安石榴的诗:气候战争(组诗选2)

旱灾

(或泪水)

百度定义:由于天然降水和人工灌溉补水不足,致使土壤水分欠缺,不能满足农作物、林果和牧草生长的需要,造成减产或绝产的灾害。

在土地深处我听不到哭泣

泪水远不能涌到泥土的眼眶

悬浮的植物,在天空般的大地

被败落的枝杈或钢筋扎伤

那么多隐匿的缺口

打开母体上的疤痕

在多年不事种植之后

我们疏远了农事和气候,泥土

不再培育泪水和收成

迷失了道路的水,水

不知流向了何方

失收的不仅仅是人类

还有世界。贫病交加的大地

在失守的田园和庄稼面前

挤不出一滴眼泪

濒临死亡的生长

无力追究疾病的源头

更说不出肇事者的去向

如同挥霍者无力追讨的青春

土地一生衰败的秘密

无法依靠泥土来偿还

雨水不再浇灌地面与作物

不断打痛房屋和村庄

冲开肤浅的树木、杂草

引发蓄谋已久的泥石流

导出城市的污水,地底的垃圾

威胁转入防空洞中的人类

我们抓不牢一场春雨的喜悦

更收束不住一场暴雨的肆虐

我还有什么资格流下泪水

一滴水安抚不了河流的哽咽

一场忏悔并不能清除灵魂的污染

大地被蹂躏中脆弱的身体

如同醉生梦死中怀病的人群

药物不足以维持世界的健康

仅可苟延衰亡的命运

在哭泣终至衰竭的一页

我仅能写下这个词汇:旱灾

大地呜咽,泪水全无

暴雨

(或淹没)

百度定义:强度很大的降雨。中国气象部门规定1小时内雨量大于等于16毫米,或24小时内雨量大于等于50毫米的降雨为暴雨。

暴雨中逃跑的地面

将大水的记忆淹没

我来不及收拾雨具和船只

就在堂皇光洁的城市中

坠入措手不及的混乱及泥泞

天空与云朵失去了预示

雨来路不明,水从地下涌出

让大地蒙受慌乱和屈辱

从持久的旱灾到瞬间的洪涝

暴雨淹没了气候,浸坏了常识

使季节彻底丧失防备

摧毁人类的判断和盼望

一场比一场漫高的洪水

越过了内心的水位

心理的防洪堤和

理智的闸口

我已无力在暴雨中奔跑

绑牢拴住家园的栅栏

大地像一只失灵的贮水器

总是无法安置雨水的容量

暴雨的刻度,在锈掉的基准线

泄漏的饥渴,贪婪的酗饮

和枯竭的源头面前

成为一道失衡的摆设

如同酒后无度的放纵

使享尽愉悦的身体

沦为一具干瘪的皮囊

我们失去了水,水

又被如其来的水,水

在橙色和黄色的交替中

像一场睡眠被噩梦淹没

又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

倾倒在我栖居的城市

我来不及想起故乡和远方

就被逼近的惊恐淹没

我还有什么力量探出头颅

一根稻草挽救不了世界的腐朽

一次逃脱承载不起灵魂的负荷

在命运濒临没顶的一刻

我仅能写下这个词汇:暴雨

大地沉沦,淹没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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