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以北(组章)
2012-04-29李需
李需
站在果园边的那人
站在果园边的那人,他是谁?
一面面坡,一道道梁,一条大河在静静地流。
春天,又一个春天来临!
麦苗泛青,片连着片;油菜花开得金黄,一垄垄,一畔畔,像谁随手抛落的一条条金色彩带,随风起舞;果园里,苹果花红白相间,闹春似的,煞是喜人……
而站在果园边的那人,离我很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更无法触摸到此时他内心的微妙变化。
他在等一位已去了远方的女人,还是在独自欣赏这美好的春景?
或许,他只想就那么在那里站着?
站在果园边的那人,是个陌生人,又好像在哪儿见过(虽然,此时我仍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从下午一直站到太阳偏西。
我已一点一点靠近他,看清了他脸的轮廓!是一张旧画里画的那样子:满脸皱褶,又大又深的眼睛,没有光泽,没有色彩和梦……
此刻,夕阳的余晖,已把远处的山和河罩住了,已把青绿的麦田和金黄的油菜花罩住了,也快把果园里一树树苹果花罩住了。
但,夕阳的余晖,却无法罩住黄昏里一地的鸟鸣虫啾;
还有,依然站在果园边的那人,渐渐模糊的背影……
在河滩耕地的农民
穿过若有若无的草色,让一种辽阔任意地铺展。然后,再缓缓地缩小,缩小。渐渐凸显出那位在河滩耕地的农民。
他那样裸露于我的视线时,仿佛铅笔画简单的勾勒,又显得那样苍茫和古老。
时间没有凝固。
有风在轻轻地吹,有潮润的泥土气息在弥漫,
天空着满铁色。
这位耕者,仿佛在一点一点挪动,又似乎已经成为一幅不变的剪影。
略显迷幻,又依然清癯。
他不是遥远《诗经》里走来的那一位,但又是那样执著地在我的注视下,渐行渐远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落泪了。
在这个秋日,有一种平常的岁月,比一粒草芥还轻,比生命更重!
闪电划过河道
闪电划过河道,而雨没有落下。风在吹,一阵凉一阵热。
我听到一位妇女的歌唱,深切而忧郁。河道苍茫,远远处,她如同一道若明若暗的影子。
河滩打草的男人,依然强壮如山,是她和孩子的天!可是,就在去年夏天,他訇然倒在那片草甸上,如一草垛瞬间被大风掀翻……
她的心碎了!
苍茫的河道里,她的歌声仍在飘荡。那声音,隐秘着巨大的疼,在滴血;那声音,像闷闷的雷声,带着久远的沉寂。
她在为丈夫招魂?
暮色渐起,一个人远远地望着她。
是她男人?又像她突然长大的孩子!
她无依无靠的心,透出一丝儿明亮来……
闪电划过河道的那个黄昏,我听到一位妇女的歌唱,同时,我也嗅到浓郁的草香和蒲公英淡淡的花香……
风吹土岭
风一吹,种子发芽,树木怀春;挑水的姑娘,一闪,就不见了;牧羊的哥哥,用响亮的鞭哨,勾出一轮如水的朝阳,把土岭普照。
一种逶迤,起伏,伸展,炊烟横斜。
风一吹,麦田翠绿,果园如水墨;一头牛,歇斯底里地哞叫,刺穿岁月深处的一种风土人情;带子一样飘垂的小路上,是谁,摇晃着,摇晃着,让我追寻的目光胆战心惊?
风一吹,一片片玉茭,都怀抱着自己快要分娩的胎儿,大腹便便;果园里,一树树果儿,饱满艳丽,像一树树调皮的娃娃,忽闪着狡黠的眼睛。
豆荚炸裂,谷子低垂,向日葵,如姑娘的面庞,心向太阳。
风一吹,谁家传来一声狗吠,带起连片的狗吠?
风一吹,谁家欢歌笑语,冲出篱栅,在土岭和沟涧蔓延?
新房落成,鞭炮齐鸣;
儿子成亲,日子红火。
雪花纷扬,把年景和年景串缀;轱辘飞旋,把幸福和幸福相连;唢呐声脆,把一条乡路和另一条乡路焊接……
哦,风一吹,黄河就在这里拐个弯,然后,又一直向东流去……
寂美或者凄美
闪电,划破寂静的河道;雷鸣,炸裂古老的村庄。
脱缰的河流,像一头怪兽,兵燹一样进逼。
天色已晚,天地间,大水苍茫。
尖叫,呼喊,悲泣,抗争……在撤退,撤退。
而村子里一个叫王午的老汉,却把自己反锁在他一生也没离开过的土窑洞。
他要用自己小小的身躯,坚守,这美丽的家园!
阳光普照,十三里坪那座小小的坟茔,依然巍峨,像一个传说,像一段时光的记忆。
那年,王午老汉在和河流一起走失后,我的乡民沿河找寻了三百余里,却只找回他生前穿过的一件黑色粗布上衣。
儿子说:父亲没了,他的灵魂,一定还会回来!
于是,儿子就在父亲生前的土地,为他建了一处衣冠冢。
日子,是镶着一颗颗珍珠的项链。王午老汉也许只是其中的一颗。但至今,还依旧搁置在岁月深处。
寂美,或者凄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