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葫芦(组章)
2012-04-29语伞
语伞
我可以尽情地流泪了
它的翅膀划下紫蓝色的弧线……
每一片阳光都沸腾开来——
我手抚晴朗的丛林,用它的歌声温习挂在树梢上那个旧了的理想。
我突然想起,很多东西都变旧了,包括那些节省着用的、只舍得珍藏的、差一点就苏醒的……怎么我一转身,它们就都被称为过去了?
它还在林间。飞来飞去的大调与小调,仿佛喉咙正值青春。
错过花期的人们都说不认识幸福。
“你们不相信镜子了?但一定要留住内心的火焰啊。”
那只喜鹊终于向着我飞过来。
它停在一根结满小葫芦的青藤上晒肺腑,我看见每个小葫芦的身上都长满善良的大眼睛,每只眼睛里都坐满了月光的宝石。
是的,我可以尽情地流泪了。
醉葫芦
葫芦嘴里居住着数不清的花朵。
世间的味道都结籽了吗?它是否早已尝尽?
众神端坐在蔚蓝的天空下,他们的咒语游过海面宽大的手掌,将我的目光压细、压薄,压成了氧气花粉中的最后一滴蜜。
大海把天际揽得好紧,仿佛失散多年。
从来没有一种吻——
如……此……深……刻……
躯体高悬,浮生静哑。
我供出诗句的香烛和时间之果,命运喊出轻的惆怅,重的是继续好好活下去的勇气。
沙滩卸下太阳的骨头,我在滚烫的港口为众神送别。
大地深处蕴藏的更多谜语,就在他们腰间航渡。
我已来到这个世界上,藏身于草木的新生与枯败之内,简单的外壳一直幻象丛生……
并因此被一种叫爱情的东西感动。
并因此祈愿天下的爱情都能像葫芦——
拥有两个肚皮,一颗心。
亲戚
他们在葫芦岛诞生的地方深埋马群和汗水。
他们谈论泥土,双手常常披满夜晚,在月亮没有点燃的时候,不提黑暗像盔甲,只聚集萤火虫指纹上闪烁的孤独。
他们每天为葫芦园存下清晨和傍晚,中午坐在火焰上,晾晒麦穗和稻谷。
他们在庭院前下棋,举杯畅所欲言,把一朵葫芦花的羞涩宠入诗行里。
他们躺在时间的沙漠上,望潮水怎样生出田野和森林,田野和森林怎样生出宁静的窗口,宁静的窗口怎样生出东西南北,东西南北怎样生出思念的路程……
每一步,都以梦为马。
我取来天堂里的篮子,画下甜美的果实陪自己走亲戚。
葫芦岛涌出热情的炊烟。小喜鹊飞来飞去报喜讯。这一闪而过的日子啊。我抱着前方的岔道,不断问自己:
到底哪家住着我的好亲戚,可以藏我三千烦恼丝?
夏天
绿渐渐多起来,在叶片丰盈的唇间停下了美。
美,无非是一个人眼里的神秘。
微雨刚过,我绕开几对词语的忧愁,拿起纸和笔,但我不写、不画,我不言十里荷塘的蛙声已从耳畔经过。
一滴水珠移动多少厘米,就叙述多少厘米的情节。荷叶也不闲着,她们,青翠地听。
细密的部分,怎么也止不住,就扩散了。
我终于说起一个上午,以及她喝下的整座岛屿的幽香。
我想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等一阵风回到自己的掌心,好好休憩。
哦,这夏天。
这无边无际的,阳光的梯子。
这无边无际的一瞬又一瞬,从不偷懒,年复一年,端坐于季节之中。
让我心上无尺,难以测量,也无处躲闪。
仿佛半生的恨,又仿佛一生的爱,仿佛昨夜刚刚剃度,今晨长发又生出来。
雨过天晴
几分钟之前的雨粒,像奔跑在午后的珍珠。
青草已经疯长过了。
我站在这里,与那里的人们相望。
彼此相看,吃饭,行走,醒着做梦。我渴望我的眼睛说,万物都是我们的美了。
天空在思考什么?一座桥将我的视野抬高,湖水沉下晃荡的影子。一阵清风起,我来不及去找,命运注定过的一切,就被我遗忘了。
恰好是江南的一幅水墨画。
我剪下最雅致的那部分,颜色飞出形体的轮廓,自由也在一刹那,把脚步迈向流畅。
烟岚在水上忙碌,绕过一堆坏脾气,大自然怀里抱着宽敞的空房子。
家园在这里,你们在哪儿呢?
我倾听遥远的路——
耳中无刀光,心内无剑影。
这辽阔的大地上,从此没有陌生人了。
雨过天晴,正逢此时。你们在天边相约,我请花朵上岸。
无题
很多时候,我都站在山外浪费山谷里那只柔软的石头。
因此变成汉字里一个不常用的偏旁,在难检字表中领养大量孤独,尔后转过脸去,背诵过去的时光。
过去是可以剪辑出一片云烟的。
然而飘荡的彩岚,笼住了整座天空的耳语。我愿意相信,生命美好。
于是顺从衰老,不伤春悲秋,然后,安静地——
陪一座山翻译完它的辽阔——
熟悉的语言,从它的皮肤上跳出森林和泉水。我说,喜欢。悬崖就接着叙述苍茫,路和桥因此不设渡口。我喊故乡的名字,一条毒蛇开始泡澡。
太阳从一棵树的侧面运载光芒,我登上高处,不敌视虎豹和狼群,用最新的修辞去形容青草、鸟鸣和小花朵……
这里的万物都是我的亲人了。
松鼠,可以当作最自由的标点符号。
我回到自己面前,与未来击掌。
往后拥有的时间和空间,不管每个段落的文字是象形还是狂草,都要尽量写得大于优美。
包括经常被树梢撞残的月亮。
连词成句就是一生。我们,不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