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及其他（组诗）

桑克

夜游

高大的榆树

太瘦了，遮不住满月的大脸。

没有乌鸦，没有风……

只有呼吸——寂静的敌人。

光亮被江南的灯火

掠夺，只能看见江面

依稀的车辙。

多厚的冰层能够回应谨慎的猜测？

快乐的烟花，

升天的孔明灯，

传递着不切实际的心愿，

格瓦斯又凉又甜……

鞭炮声点燃神经，

终于明白什么是战争。

在渐暗的路灯影里行路，

索菲亚恰似七棱八翘的南瓜灯。

回忆从哈尔滨到兴凯的冬日旅行

冬天切忌旅行，

因为孤独加倍。

呵气融开了玻璃，

望见如豆的灯光。

孤月下面寂静的泰加林，

如蔫头搭脑的染霜豆秧。

一片黑影从车身掠过，

什么鸟？过路的云……

人影拓印着路基，

经验着冷不防……

争论

不想与入争论，

但却时常深陷争论的沼泽之中，

为了几个常识，

或者几个事实。

为事实争论尤为悲哀：

出示数字——编造的；

出示照片——修版的。

里外都是怀疑的疑云。

只能转入沉默，

只能转入新的话题：

风景没什么选择，

山水没什么是非。

绝对的偏西风，

相对的红石头，

面临质询的小科员，

正如来路不明。

正如想入非非，

提高理解力也是伟大的小理想，

穿过黑暗的矿井，

来到灰暗的井旁。

理由

许多东西都是反复写的，

比如悲哀，此时此刻的寒冷的冬日的阳光，

此时此刻的悲哀，反复在心脏的瓣膜之间

抽动的钢锯，或者提琴的弓子。

我无论如何粗糙不起来了。

过了二十多年，还是格格不入，与这个

尘世，

与这些看起来还不错，而实际被俗气萦绕

的入，

格格不入的单位、机关，格格不入的公文

我多想入世啊，多想做一个热爱打牌的人啊，

而不是假装，不是扮演，不是肥美的肉体

难道俗世的快乐只能在庸俗的尘雾之中获

得吗？

尘雾，你隐藏着什么？难道是年的虚无吗？

更不喜欢自己的脏，更不喜欢

那么多可能获得原谅的妥协。

要么就是毁灭，彻底地弃绝……

不是留恋，此时此刻不是留恋，只是，

不甘……

沙龙是什么龙

不仅把罗马尼亚电影《复仇》的台词念一遍，

动作也来一遍。

对得起我的时代。

深夜读书，失眠，

不是不睡觉，是想睡而睡不着。

睡梦之中的恐惧远远超过微薄的显示的恐惧。

就是这个原因。

与季节不适的表情肯定和某事不适。

只不过敏感，只不过不方便。

会心一笑的同事们都完蛋了。

和吴文英的接头暗号，潜伏于凛冽的冰雪。

没头没脑的大哥，谁？

双关语的小聪明用不着。

点着的是烟，不是时间的烟。

拍一张纪念照，对着反复无常的南通大街。

复杂和简单都不明白。

太渊博了，深渊。

太无常了，白无常黑无常一唱一和的白昼

和夜晚。

昨天的夏天

去波斯特看望朋友，

经过吉别洛·索科大楼，

对面的博物馆吓我一跳：

脑门披着红色盖头，

黄色的刀，黄色的锤。

咬文嚼字的学者写着

书法：不伦不类，

讲究转腕的速度。

阳光的铁流烫着表皮，

刺刺啦啦，好像炸着丸子。

我是否像妇人一般，

从背包里取出阳伞？

犹豫了一会儿，

伸手横在眉前。

熬进办公平台，

热风吹拂着面包上的黄油，

咖啡沫正在归隐。

业余演员脸上的油彩，

因为停水而存留，

看上去夸张而又鬼魅。

快照

给你拍张快照，

显示历史的嘴角。

前天的火灾现场，

手机直播着新闻。

什么也藏不住了，

无论宝贝还是犯罪。

撵上一个红灯，

出租司机开始讲述时政。

众人的大胆，

反而使我趋于谨慎。

编前会的自由议论，

只在编前会之前。

瞬间解冻，

瞬间就能凝固。

挣扎如此狰狞，

恰恰证明着困境。

在冻泥的凌乱中，

分明隐瞒着英雄。

掰开握紧的拳头，

哦，命运的掌纹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