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鼓蝉琴（组诗）

李继宗

一笔山风

一笔山风在槭树上画下了一个人的脸

在紫花苜蓿上画下了一个个旋涡

在山坡上，画下了浮云

苍耳，一道道水，画累了

一笔山风就在草丛里停了下来

那时别人在念书，我在割草

我的手掌上已经起了一层血泡

我瞅着一笔山风

正好和我一样，在草丛里停了下来

蛙鼓蝉琴

男孩儿就叫蛙鼓，女孩儿就叫蝉琴

这么给你说吧

我已经给我们的孩子起好了名字

在这之前我差不多把所有的名字都想了一遍

对比了一遍

当时透过工棚的窗户

望见天光里的白杨树又湿又凉

我气馁过、紧张过、兴奋过

后来当空把自己的双手“啪”一下拍在了

一块儿

就这么确定了

我不知道你在老家喜不喜欢

我一夜都没有睡

白天在工地上干这干那总在想这事儿

为了把孩子的名字起好

我还背了唐诗

把宋词翻了翻，因为识不透

最后撂下了

客厅里有时候长出了青草

客厅里有时候长出了青草

沙发和电视机之间的那条小路微蓝

发光，月光照进来时它太假了

向厨房走去时西红柿在抹泪

刀具刚刚停下来

鱼鳞在控制

尽量让浪花在一条鱼的旧衣服上熄灭

卧室里只有两棵树，一棵刚落下叶子

一棵刚把桃花穿在身上

春风，刚刚在这里荡漾了一会儿……

我深深地打量着这个被我所奇思异想的

新住房，它在星月怡庭小区内

知道这地方的人明白

分分秒秒，它已经是我的房子

晚上

晚上了，把今天吵过架的地方切四四方方

的一块出来怎么样

回放我们是如何吵起来的怎么样。我真的

要这么做了

在记忆的利刃缓慢切下去之前，不会切到你

摔碎花瓶的地方：你仍然委屈着

在所有的灯都不打开，从外面看这边的窗

户上

只有月光时：你仍然委屈着

晚上了。我已经换了心情把客厅里的那一

片黑切来切去

时光不像飞逝，鱼缸里的鱼吐出的水泡

茉莉花从藤椅那边传出的香气，这样的瞬

间，你是知道的

向你走来

铺苍茫时分于地

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着向你走来

遇见了梨花和泉水先停下待一会儿

把山雨叫“虞美人”比较好听

把山风叫“如梦令”比较清晰

把乌云开合处

一角蓝天上慢飞的鸽子叫“黄梅戏”吧

反正是向你走来

窗口不用再透过墙皮对着幽草了

藤条不用再靠着空气长在天井里了

你看月亮和饭桌

反正是向你走来

拉家常，话里的爱

尽可以说三分之一

留三分之二

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闪过

要是更清晰些

我就不会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周围

要是光听声音

我就以为他还在山上的农场里

事实上尘埃飞起来

夕阳的余晖和窗台上的月光更像他

有时一个梦让我见到他轻轻罩下来

梦中我还不是那么直接，他轻轻

罩下来时，我过了很长时间才迎上去

想象一次休息

休息在山间云树

松子自行落下，花自行落下

涧水回过头来，鹿群

冷兮兮的风一会儿就会过去

多半日，我目中无人

把胳膊上的七星瓢虫，放到草地上

做主让夕阳沉得慢一点

哪怕卡在两座山之间

在我还不打算离开的时候

从我一侧落下去

五行诗

风挨着风的时候，你挨着我

甘肃挨着新疆

地理挨着翠绿的树林

时光挨着黄昏，空

挨着空阔

飞纵

有的鸟离开枝头，并不急于接近

草叶上爬过的虫子

它飞了一圈后，又回到枝头上来了

这样死盯住一只鸟弯弯曲曲的飞行路线

是不应该的

我在林子周围转悠的时候

往往会怀疑它是不是刚才的那一只

除非自讨没趣

这样的鸟常常单飞，很少见集体出动

对了，它当然不是鹰

也不是在整个有树的地方

活下来敲东敲西的啄木鸟

它是谁呢？我在林子里面转悠的时候

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它是谁

那些在草叶上爬过的虫子也不知道

自己的命

能不能在下一刻再捡回来

闲情

有的爱刚刚从我的心里出去

还没有走远，还没有来到草地上

空中的风，就被我捏成了拳头

有的溪流在草地上是雀跃的

像刚刚落下的鸣禽，我可以不说

有的山阴影刚好把我遮起来

山上的树枝开始飘拂

乱晃，而我，你们再也找不到

这是梦里的

离开你后，说翻山越岭

一下子就翻过去了

说终于决定，黄河就咆哮起来

说走，花开了一半儿也走了

我又在草丛里睡觉，睡醒后

发现自己又睡在一场细雨的拐角里

而细雨的卷尺，已经量过我

离开你后，日和月

有时就成了无端想念之物

星辰也因了这无端，水一样

在苍穹上怅惘，水一样在苍穹里停留

一天的晚些时候

它们在夜间来也是好的

可是房门已经关了

它们提来自己的影子也是好的

最不行，像一缕风过了门缝

弄出明亮的声响后

在屋里消失也是好的

可是安静有时也犯错误

只要一伸手，大小就可以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