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表面的瓦楞状齿纹
2012-04-29胡马
胡马
白龙江上
回家路上那些美丽的白杨树,
你将选择哪一棵装载我的灵魂?
那个下午,
并没有风刮过白龙江。
一粒沙
突然落进了我的眼睛。
在一辆开往郊区的班车上,
再也不能假装是在观赏风景,
低下头,
我终于痛哭失声。
命运因此得到了验证:
在路上,在路上
你将徒劳地奔波一生。
水鸟的叫声,
转过山岬消逝了。
这时我瞥见:
疾驰的车窗外,
路两边
一棵棵白杨树
一晃而过
消失了。
更多的白杨树
迎面撞来。
像一种神秘的力量,
拖着我
在一架光与阴影的梯子上
向前飞奔。
树与树的空距间,
白龙江闪闪发光。
江对岸,
荒凉沙滩上,
一个人在走。
他一生的时间
是否足够走完一段寂寞旅程?
就像流水忘了河床,
鸟忘了飞翔。
我已忘了,
那个下午,
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甚至也忘了,
回家的路上长满白杨树,
仿佛一生都在墓地里穿行。
成都大慈寺
在我的身体里
一座寺庙正在长出它的耳轮。
它的鱼形面孔
有着仅限于南方黄昏的轮廓:
檐槽,树荫,回廊,红墙……
重重倒影随神性荡漾。
一杯禅茶由浓渐淡。
幻境中的桥,
经由舌尖指引和延伸。
莲花藏身的所在,
白雾缭绕,
平原承受的罪孽降至最低。
风拂过夏天,
被山门隔成蒸笼的上下两屉。
莲座周遭,
河流缠绕如璎珞。
琉璃灯下,
欲望被众生悉心护持。
贪嗔痴慢是一枚枚贡果。
而蒲团上残存的体温,
在陌生人中间传递着信仰的秘密:
记住一个咒语,
以免永生的轮回之苦。
雨季到来前,
世界拒绝了它的另一个可能。
佛陀似笑非笑,
神龛内,
兰花指翘了千年,
向走到尽头的行人打一个哑谜。
举茶俯仰的瞬间,
忽然心有所动:
慈悲即瓷杯!
为免掉到地上,
最好不要放在手上。
折多河边的泽仁尼玛
——献给一位藏族女孩
阳光烤焦了岩石,
风吹热云朵,
针叶林的气息在大地上游荡。
我们像两只年轻的独角兽,
在斜坡和和河谷里寻找神的足迹。
这是又一个稍纵即逝的下午。
我听见铜壶唱着古老的谣曲:
“泽仁尼玛!泽仁尼玛!
折多河边的泽仁尼玛!
请到我家喝一杯马茶?”
石墙上的神秘符号,
指引我们找到过去的路。
偶尔彼此相望,
有喜悦,也有些忧伤。
仿佛风吹过雪山环抱的湖泊,
倒影里经幡飘扬。
我听见铜壶唱着轻快的谣曲:
“泽仁尼玛!泽仁尼玛!
折多河边的泽仁尼玛!
请到我家喝一杯马茶!”
通往折多河的路途并不遥远,
行囊空得像一个谶语,
我们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昏暗灯光下,
你洞悉我掌纹里攥了一生的命运,
却没有说出明日的行程。
我听见铜壶唱着哀怨的谣曲:
“泽仁尼玛!泽仁尼玛!
折多河边的泽仁尼玛!
请到我家喝一杯马茶。”
金色玛尼轮停止了转动,
沿着吟唱真言的声音逆流而上,
也无法想象那朝圣者的面容。
热泪涌过眼底的岸。
我披上袈裟身轻如莲花,
念着一个名字行吟在轮回中。
我听见铜壶唱着吉祥的谣曲:
“泽仁尼玛!泽仁尼玛!
折多河边的泽仁尼玛!
请到我家喝一杯马茶……”
维京海岸
那时微风吹拂
秋天的海开始缄默
满载鲜花、熊熊燃烧的烈火
和我凝结的笑容
摆脱了时间缠绕后
秋天的海
黯淡清凉归于平静
一如记忆贝壳表面的瓦楞状齿纹
那时我坐在秋天的岸上
我望见的海水
比他们的记忆更深更远更苍凉
那时薄雾轻涌
岬湾在世界尽头消失
漂泊异乡的人
回到海鸥低徊的岸边
满载鲜花、熊熊燃烧的烈火
和我凝结的笑容
墓地般的城池荒无人烟
街道在虚无中延伸
荒凉岩石上
盲目情人白发如雪
眺望远方的栈桥
一只海鸟放弃了飞翔
那时我坐在秋天的岸上
我望见的海水比他们的记忆
更深,更远,更苍凉
一幢伟大建筑如何成为永恒废墟?
那陷入幽深梦境的亚特兰蒂斯
成了谁记忆中的倒影?
那时微风吹拂
那时海水清凉
一艘船满载鲜花、
熊熊燃烧的烈火和我的笑容
如今它斜躺在淤泥中
回想曾经到达的南方
那时我坐在秋天的岸上
我望见的海水比他们的记忆
更深更远更苍凉
满载鲜花、熊熊燃烧的烈火
和我凝结的笑容
浪花与悬崖的耳语中
一个声音尖利、冰冷:
大海,请不要
将彼岸从我身边推走!
那时我坐在秋天的岸上
我望见的海水比他们的记忆
更深,更远,更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