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他乡

禅心智慧·韩雪专栏

生活在两个世界，时而梵音声声内心清净，时而繁华喧嚣难免烦恼。交错之间得了一些感悟，时间推移多了一分慧心。骤然发现，宁静下来的心宛若明镜，物来则映，何时修得物去不留，了无痕迹，需要的岂止时光，更需大智慧。其实细想一下人生，的确有风景无限，然，有什么可嗟惜感叹？过客而已。

韩雪，作家，诗人，归元禅寺归元文化中心佛教文化工作者。发愿致力于爱与善的传播。

每年出冬后，就会有一阵潮湿阴冷的梅雨时节。今年更甚，整个初春三月几乎就浸泡在雨水里，那不是冬天却胜似冬天的寒冷让人无所适从。后闻听报道，果然是几十年来最长的雨季。其实雨季是初春更是清明节特有的光景，如外国的圣诞节有白雪，清明时节细雨朦胧自成一派景致。而从古至今，关于清明的古诗更是脍炙人口。最是喜欢描写清明初雨后的那“归穿细荇船头滑，醉踏残花屐齿香。风急岭云飘迥野，雨余田水落方塘”的闲情快意，更是喜欢在晴朗后那欣悦的“绿野晴天道。马穿杨柳嘶，人倚秋千笑，探莺花总教春醉倒”的明丽词句，脑海里青山绿水的春景如画，云髻佳人的脆甜欢笑，好象春天所有的花枝因这笑声而灿烂开来。每年，在这样的时节，或晴或雨，我们都会回到故里，看看已故去的祖辈们。

其实，父亲很早就随祖父母离开了家乡，虽乡下还有几个姨姑母及表姊妹，但是，故乡对于他却只是几间生养过他的土屋。而对于我们，故里除了存储在脑海里的一点童年快乐印象，就只是户籍上的几个文字符号而已。我们的故乡是毗邻武汉的近郊，原来穷山僻壤般无人问津，现在也被开发的面目全非。当初的村人都发达了起来，但是，每当我们回去，依旧奉若贵宾，礼待周全。依旧是以我们能在家里吃顿饭，哪怕是喝口茶而感到荣幸。这般的礼待，常常让我对故里有着说不出来的亲近与感动。

对故里的记忆鲜活，是一个比我还小好几岁的表叔。想起他来，眼前浮现的必是鲁迅笔下的少年润土。记忆中曾在一片瓜田地里，我和妹妹馋那香瓜，他偷偷地带我们姐妹下了瓜地，在我们怎么也扯不断那瓜藤时，是他拾了块石头砸断瓜藤。当我们抱着偷来的香瓜胜利大逃跑时，是他机灵地带着我们从阡陌小路逃跑，避开恶狗的追赶。这些如电影般惊心动魄的画面，时时地影现在脑海里。还有我那慈爱的姨奶奶，每天午睡时她一定会陪在我身边，我喜欢摸着她的脖子，喜欢那松松软软的温暖。只要想到姨奶奶，就会想我和妹妹在一个烈日当头的午后，搭起梯子偷偷摘了挂在土墙上一颗干枯了的向日葵。当我们在荫凉处还没有痛快的享受完那颗粒饱满的葵花籽时，便听到姨奶奶在家门口的痛骂。我们姐妹根本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事，像没事人一样提溜着没剩下几粒籽的向日葵，满嘴余香的出现在姨奶奶面前时，那戏剧般的变化令人啼笑皆非。姨奶奶停止了责骂，O型着嘴，看着我们两个，声带颤声地说：乖乖们啊，这可是我做种的葵花籽儿啊。那痛惜的神情至今还留下几分的印象。后来，表叔们告诉我们，如果是他们定是会被打个半死。姨奶奶在十多年前就已过世，那带我们偷瓜的小表叔据说在十几岁时也因病去世了。而我们在后来的岁月里却毫不知情。毕竟，小时候我们只在故乡渡过两次暑假，平日少有往来。算算一晃也是经年，来的来去的去，时光总是淡漠地看着这来来去去。

成年的我，对故乡多了一分思考。常常想我们的故乡在哪里呢？有几人是一直地、一直地在自己的故乡出生只到终老？其实早已出离的我们也早已习惯地把“他乡当故乡”了。生命的轮回虽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可哪怕是乱哄哄的一出戏，哪怕终究都要收场，依旧还想浓墨重彩地登台一唱。这让我想起无明慧径禅师的一个谒：无始劫来只这个，今日依旧又这个，复将这个了那个，这个那个同安乐。悟出这个和那个，悟出我们身在他乡思故乡，是否安乐就会现前。或者世人早已明白，只是太多的放不下，宁可不明白而已。他乡也好故里也好，活着的当下总是最好。 眼前的就在眼前，故乡总只能在记忆里。就这样，所有的这个那个一直矛盾地纠结相缠，都明白又都不明白，这大概就是烦恼。

在这篇文字成稿的过程中，得知佛门泰斗本焕长老圆寂，世寿106岁。于是我想起那次去参拜老和尚时的情景，当时他拿着戒尺看着我，好似商量般的问：打你好不好？我看着老和尚一脸返璞归真孩子一般的慈悲笑颜，欣然应承。老和尚便拿着戒尺边打边念：当官当官当大官，发财发财发大财。最后一句是：开智慧开大智慧。然后在旁边的抽屉摸索出一份锦盒送我，又看了看我，考验般的问我还要不要，我没有客气又要了一份。现在想来，心里油然明白，他是无时无处无不是在表法。世俗间喜欢当官发财，老和尚便让我们这些凡夫生起欢喜心。喜欢礼物自然会多要，便再给你一份，让你思量诱惑与贪欲。这些只要你去想，能想明白就是智慧。而我们在回故里时，总想带走很多心爱之物，却总把它给忘记了。所谓“本无来去，来了去了皆是弘法。焕有空实，空得实得总为济世”正是老和尚一生真实的写照，我们从中能明白多少呢？或者正是老和尚戒尺的敲打，才使得我在恍若梦境的人生，时刻提醒要保持一分智慧的清醒。

所有的思绪在脑海起灭只是一刹那，正如人生来来去去也只是瞬间般。思来想去，故里他乡总还是要有回归的一天，到那一天我们能带走什么呢？还是拾得和尚说得好：无去无来本湛然，不居内外及中间。一颗水晶绝瑕翳，光明透出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