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利和他的芝加哥

张其苏

戴利站在马可孛罗贵宾厅的落地窗前，目光落向远处璀璨的长江江面。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想到他与父亲为密歇根湖做过的种种努力。几乎不用记者提问，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讲到武汉和芝加哥的种种牵系。言谈间，他似乎并不清楚早年孙中山先生书写在《建国方略》上的“东方芝加哥”梦想，但“濒水、规划、老建筑保护、工业转型、光谷”等类似的话题将两个城市轻易的串连在一起。

就在出发前，他还用Google Earth圈定自己的行程。武钢、东湖高新、湖北省博、东湖……，凡是被蓝色和绿色包围的水域或绿地，皆是他的兴趣所在。在芝加哥执政的22年间，为了保持城中的这些色彩，他被人称为“强硬”的戴利。他曾经连夜“突围”梅格斯机场，花六年时间将其建设为诺德兰岛绿肺。也常骑一辆单车在千禧年公园（Millennium Park）闲游，看到曾经的反对者携家带口，乐享其中。

“戴利王朝”的中国之路

戴利家族的故事是芝加哥历史上最传奇的一段。他于1989年出任芝加哥市长至去年9月离任，连任六届共22年。他的父亲从1955年到1976年连任六届市长，如此算来，过去56年里戴利父子担任芝加哥市长长达43年，形成在芝加哥乃至美国政坛具有深厚人脉关系的“戴利王朝”。

在芝加哥市，为了将绿色执行到底，戴利是一位遭遇了很多反对声音的铁腕人物。但对中国，却从来都显示着温和的一面。问及原因，他的解释出人意料。“我家就住在芝加哥唐人街附近，在社区和学校里我有很多中国朋友，见证了华人社区对芝加哥做出的贡献”。打开GOOGLE地图，他的家，现在住的联排别墅（townhome)区的确就在唐人街（China town）的正北方。

【对话】

保护环境，有时候不能妥协

——芝加哥前市长戴利为武汉献策

而被新闻界津津乐道的是，去年1月胡锦涛主席乘专机抵达芝加哥时，戴利竟然带着家人冒着严寒在机场迎接，为胡锦涛主席献花的竟然是戴利的孙子杰克和孙女玛姬。

加上这一次，他连续6次踏上中国土地。也许在中国留下的频繁足迹，已能构成他来武汉的全部理由。

“如果说到企业，你总是会想到中国人，他们善于发展自己的生意。”戴利的武汉之行，同样没有错过生意。他走进武钢考察特种钢锻造，琢磨东湖高新的新能源及污水处理系统……，在他22年的绿色“革命”中，阻力一次次变为动力，与他巧妙平衡了环保和经济效益不无关系。

一夜搬走机场

千禧年公园（Millennium Park）是这场漫长征途中最典型的例子。公园曾被伊利诺中央铁路（Illinois Central Railroad）当做停车场使用，戴利决定把这片绿色还给芝加哥市民。但整个修建耗资4.75亿美元，建设周期长达6年，过程中阻力重重。无数人质疑它的存在，但最终结果是“每年参观公园的人数几乎达到400万。在公园周围地区正在建设或计划建设的1万幢新住宅中，至少有25%是受到这个公园环境的鼓励而建，并且每年增加旅馆、餐馆购物和娱乐销售额达1.9亿美元。”而每晚带着三明治来公园的露天音乐厅听音乐已经成为芝加哥人对戴利“固执”的最高致敬。

同样，位于市政厅12楼的绿色屋顶也是戴利的绿色创意。这个看似浩大的工程，戴利用几句话做了解释。“只要在上面铺上2-4英寸含80%无机土的土壤即可，50年不用更换”。许多人为了望到这片绿，不惜把办公室搬到附近。商业的聚集，同样带来经济利益。

2003年3月底，住在梅格斯机场的居民一觉醒来，发现一条跑道连同机场全都不见了。见报后的新闻证明，是戴利带着推土机连夜“突袭”，有人大声反对，并游行示威。

戴利毫不示弱，誓要将诺德兰岛（梅格斯机场所在地）变成一个郁郁葱葱的公园。6年多建设，不仅有一个野生牧草繁茂的自然保护区，还有音乐厅等附属设施。芝加哥的市中心，有了一个90多公顷的大绿肺。曾经的反对者在周末兴致勃勃的踏上岛钓鱼休闲，戴利说到这一切还有几分得意，“那是公共开放空间，属于人民，很多人想在那里开发房产，甚至建设赌场，我要说的是“不”。

2011年4月22日，美国植树节，戴利度过他的69岁生日。5个月后，他决定放弃下一届市长选举，身份变为图博公司总裁合伙人。为了给芝加哥的城市绿色项目争取到更多外围资金，这个总是与中国走得很近的美国人来到武汉，接受“武汉市人民政府特别顾问”的聘书，“为武汉的城市管理和建设出谋划策”将成为他未来的工作内容之一。

《大武汉》：你曾经当过22年芝加哥的市长。作为芝加哥当政时间最长的市长，我们想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

戴利：激情。你是一个为公众提供服务的人，你必须要喜爱他们。然后在你周围雇佣好的人去承担责任和处理问题。对于未来你还要有远见，你不是活在过去，你生活在未来。

《大武汉》：武汉与芝加哥的发展轨迹非常像，曾经也经历过重工业和制造业的集中发展时期，1989年你当选市长后提出促进服务业、旅游业和高科技工业的发展。这一点上你觉得武汉与芝加哥有相似之处吗？

戴利：我们曾经都有过工厂，专门性质的工厂。我们都有水源、机场、铁路系统、农业，所以真的很相像。最有趣的是你们叫“九省通衢”，我们是美国的铁路枢纽和货车交通枢纽。相比西雅图、纽约、旧金山，我们也是在中部，就像一个三明治。所以我们在上世纪90年代寻找突围，让自己变得更全球化，建立友谊城市。将贸易送向全球，和南美、非洲、美国、俄罗斯等国建立联系。任何一间工厂都需要世界范围的产品。

《大武汉》：这应该是您为武汉提出的最好建议，那么武汉与其他中部城市的竞争中，你有什么好的思路？

戴利：劳动力质量很关键。训练有素的劳动力，以及他们对工作的态度是重点。武汉一定会胜出，为什么？因为你们这儿有很多大学。前提是必须做到制造业的转型，不能30年不变的做一样的事。

《大武汉》：你曾经说过，芝加哥是一座属于冒险的城市。商人对这座城市做了很大贡献。您认为政府在私有经济的发展中起的是什么作用？

戴利：政府和私人企业一直都有联系。私人企业出资250，000，000美元建设芝加哥市中心的一个项目。所以商业联盟（business community）一直是处理教育、住房、工作、经济发展、人际关系的前线。个人的和集资企业有很强的社会意识，这就是芝加哥政府和企业之间良好关系。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更好的服务城市。

《大武汉》：所以你会在市政厅的13楼楼顶做绿色屋顶。实际上武汉夏天非常热，春天又多雨。这样的气候条件能实施绿色屋顶（green roof)计划吗？

戴利：这样你可以收集到洁净的雨水，可以清洁空气，这个计划能减少芝加哥在冬日供暖所需能源以及夏日空调的使用率。它还可以确保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有更多的绿色屋顶还可以减少汽车尾气对空气的污染。芝加哥用收集来的雨水可以饮用或布景，不进入土壤系统，人们从前就是这样生活的，用雨水饮用和淋浴，有1000多年历史了。

《大武汉》：你在城市里倡导各种交通方式和自行车来代替汽车，作为更科学的交通方式？

戴利：美国就是从汽车交通向更健康的自行车交通在转变，也许中国正在走我们走过的老路，幸亏我在武汉看到公共自行车系统。既然大家已经看到我们曾走过的这条道路的危害，就不应该再继续沿袭，应关注生态优先的发展道路。

《大武汉》：你执政的这22年，实际上一直在给市民普及环保的观念，有时甚至会用到一些强硬手段？

戴利：我首先会从很细微的事情做起，例如人们和水源的关系，人们怎么处理他们手中的塑料瓶，让这些观念进入市民们的DNA。每个人意识到那是自己的问题，会影响后代。我们在大面积的传统屋顶收集大概80，000，000加仑的雨水，并将洁净的雨水排入湖泊。我们的建筑形式也很多样化，房屋内外部所使用的材料、消耗能量的形式、降温、保暖都与保护环境有关。环境是唯一的，想达到保护的目的，有时候就不能妥协。

《大武汉》：这种不妥协包括梅格斯机场的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戴利：你们一定是说当时有很多人反对，但我必须做出决定，唯一的宗旨是市民的福利。只有个别有钱人会在机场停飞机，但土地是属于人民的，而不是少数人的。而且机场占用的是市中心区域的几百英亩土地和一个湖泊，湖泊中间还有一个小岛，非常美。有人想要私人使用它，但是我认为人民拥有那座岛，都应是开放的空间。

《大武汉》：你怎么评价你的政治风格？

戴利：作为一个人民的市长，你面对的是人民。不管是否赞同，他们都可以和我谈论我的决定，这是很自由且友好的。所以我的风格就是追寻对公众最佳的利益，服务公众。如果我们没有保护或者持续我们的土地、空气、水源，改正我们犯下的错误，就不能作为一个社会和国家存在着。因此我就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设立绿色退款，环境是社会中最优先的事。

《大武汉》：芝加哥的城市发展轨迹中，有一件大事不得不提，那场大火。重建后的芝加哥多了高楼大厦，那些老建筑有没有得到保存？

戴利：那场大火几乎把整个城市都烧毁了，因为当时的房屋几乎都是由木头制成的。现在看也不知是福还是祸，那之后我们有机会重建这座城市。火灾中有一座水塔和另外一座建筑保存了下来。我们不会让高楼大厦充斥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有些建筑应该随历史而留存。你看芝加哥的市中心也有摩天大楼，但它们都集中在一个地区。这样安排，是让每家每户都看得到风景。

《大武汉》：但实际上，老建筑的居住功能往往很差。譬如说他们的垃圾处理系统，排水系统等等，所以居住在老建筑里的人们并不幸福，而只是成为局外人的景观？再就是新老建筑之间如何建立联系？

戴利：我们对老房子进行能源方面的改造，从取暖、降温、窗户、日晒、照明等方面重新利用。它们必须在能源上现代化，否则能源消耗会太多。我们必须懂得尊重过去，让它存在于城市的一个地方。一些房屋也许由于从设计、工程和建筑方面的考虑予以保留，另一些也许是为了保持社区的完整性。对于老旧的历史建筑，我们采取多方面的保护和合理利用，譬如滨河建筑采取一边是历史建筑，河对岸是新建筑的做法，并且在历史建筑和新建筑之间架设空中连廊，既保障了交通，又形成了景观。

《大武汉》：芝加哥100多年前出台过很著名的《芝加哥规划》（plan of chicago），沿用到你的任期时，又出台以绿色为注解的《芝加哥大都市展望2020》。你在重新为芝加哥规划时做了些什么？

戴利：当你规划一个城市的时候，都是从人们看得到的小处着手，并不是大块头。你怎么为生活在社区中的人们规划，他们在哪儿工作，死后在哪儿安息，他们的娱乐方式等等。我们的规划是从个人到整体的，是自下而上的。举个很有趣的例子。我们现在有很多玻璃幕墙，会致使鸟类撞在上面。我们采取的生物保护措施是在上面贴上薄膜，不会形成阳光反射，不会再让鸟儿撞墙。

（感谢夏欣和邹涵为本次采访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