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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教育的当务之急与长远发展

2012-04-29朱永新

河南教育·基教版 2012年9期
关键词:大学改革学校

朱永新

中国教育到底走向何方?制约中国教育的发展因素到底有哪些?中国教育最急迫的问题是什么?我个人认为,以下十个方面的问题是比较重要的。

一、积极推进教育立法,系统谋划“六修五立”

我们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才有了教育的法律,相继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教师法》《教育法》《高等教育法》《职业教育法》《民办教育促进法》。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有6部主要的教育法律,这些法律基本上都是集中在上世纪90年代颁布的。最近这10多年教育立法相对来说是停滞的。本届人大原有一项关于教育立法的计划——完成对职业教育促进法的修订。但是今年人大会上没有列入议题,也就是说,本届人大可能没有一部教育法律问世了。

为此,《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以下简称《规划纲要》)提出了“六修五立”的教育立法计划:根据经济社会发展和教育改革的需要,修订教育法、职业教育法、高等教育法、学位条例、教师法、民办教育促进法,制定确立有关考试、学校、终身学习、学前教育、家庭教育等法律。我觉得这个计划非常好,因为我们的确面临着诸多教育问题无法可依的局面。坦率地说,这个任务是非常繁重的,因为立法的程序非常复杂,首先要经过充分调研和讨论,同时还因为我们国家的法律是部门法,一部法律首先要由相关的部门起草、做规划,如果部门做不出来,这部法律就根本不可能出台。当一部法律涉及部门利益交叉的时候,这部法律就更出不来了。

以我在人大的工作经验来看,如果没有一股强大的立法力量,没有充分的立法准备,“六修五立”是很难做到的。要在不到8年的时间内,完成这项任务,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为此,应该调动社会各方面的力量参与教育立法,尤其是教育理论工作者应该在立法中起更大的作用。现在每次“两会”都有很多民间机构为人大代表起草有关的法律文本,应该说,有些文本的水平是非常高的。如果我们在教育立法上能够借鉴这样的做法,就能够把许多民间的智慧和思想吸收进来。立法绝不仅仅是教育行政管理部门的事情,否则,在接下来的8年时间,差不多每年要通过一部以上的法律,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也很期待我们大学的教育学院能在教育立法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能够主动帮助国家去谋划教育立法。比如说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研究做得很好,能不能先做出一个学前教育法的文本?北京师范大学也可以做一个文本。最好是几个文本同时启动,发挥不同机构的作用。上海在做上海市教育发展与改革中长期规划的时候,就采取了这个方法,邀请3家民间机构各拿一个文本,再把每个文本的优势和智慧集中起来,这样规划的水准就比较高。所以,我们期待更多地发挥民间智慧在教育立法中的作用,以保证纲要中提出的教育法律“六修五立”得到落实。

二、重点推进教育公平,化解择校等热点问题

毫无疑问,中国教育面临的最大问题仍是公平问题。人民群众意见最大、最集中的问题也是以“择校”为核心的公平问题。以义务教育为例,无论是区域之间、城乡之间、学校之间、群体之间、类型之间,我们的教育发展都是不均衡的。在区域之间教育经费相差非常大,东部和西部某些省的教育经费差得不是一倍两倍,最高甚至达到了10倍。农村和城市的教育差距也非常大,全国农村教育经费只占全国教育经费的35%左右,而农村人口远远超过了65%。在同一个城市,不同学校之间的差距可能比城乡之间的差距还要大。去年北京理工大学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先生对北京市的择校问题作了相关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即使在北京,校际之间的差距也是非常大的。

中国人历来有不患贫而患不均的传统。中国教育最关键也是难点的问题,我认为就是公平。上世纪80年代开始,我们走的教育发展道路是在“效率优先”思想支配下的,无论是中小学的重点学校建设、示范学校建设,还是大学的“211”工程和“985”计划,几乎所有的教育政策、资源配置都是向好学校倾斜,都是锦上添花,而忽略了给最需要的地区配置资源,雪中送炭,从而造成学校和学校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因此,当务之急是重新进行教育资源的配置,重点向农村、边远地区、薄弱学校倾斜。应该通过教师流动、组建教育集团等各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全方位地推动教育的均衡发展,加强对薄弱学校的改造。

三、应对网络教育时代,构建国家教育信息资源平台

我们现在对于正在悄然进行的网络时代的教育改革还缺乏必要的思想准备。其实,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很多人已经预见到网络时代将对教育产生的根本性影响。10多年以前西方就有所谓的“学校消亡论”,但一直没有引起我们的警惕。我个人认为,虽然学校不可能消亡,但未来学校的概念将会与现在大不相同,学校的教学形式、组织形式的变革将会非常巨大,这是毫无疑问的。未来,学生们很可能是在家中通过网络学习课程,到学校只是接受辅导,进行师生交流、团队活动了。

大家很熟悉的可汗学院(Khan Academy),是一所一个人办起来的大学。这个孟加拉裔的美国人,通过在线图书馆收藏了3500多部教学视频,很多学科可以在这里学习,这也是网络大学的雏形。在国外类似的资源很多,像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推出了可以跟踪学校所有教授重要讲座、重要作业甚至课堂视频的课程;麻省理工学院也已经开放了1800门课程,全部放在网站上,有课程和作业的PDF格式可以下载,而且已经在中国内地和台湾都建立了自己的镜像网站,同时,这些课程已经开始被翻译成中文。也就是说,今后中国的大学生可以在中国用中文来学习麻省理工学院的课程。今后大学如此,中小学恐怕也是如此。英国的公开大学,把十几所大学联合起来,建立论坛,提供视频。以后如有学生在这些大学学习网络课程并且通过了考试,我们的大学承认不承认,给不给学分?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思考。

在中国,政府调配资源的能力非常强大,更有可能发挥我们的优势,迎接跨区域的网络学习新时代的到来。我建议教育部做两件事情:第一是建立国家教育信息平台,收集所有学校、所有孩子、所有老师的基本信息,实时掌握所有的教育基本信息,这样,不仅可以随时追踪教育的主要信息,而且很难造假。第二是建立国家教育资源平台,把全中国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课程、最好的作业整合在一起,建立一个资源平台。现在我们大多是以省、市为单位在建设,重复浪费非常多,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如果由国家建立起来这个网络,全国所有地方都能免费共享,这对于建设一个真正的学习型社会是非常有意义的。应该由国家进行这个平台的建设,鼓励各个省市向平台无偿提供教育资源,由国家向软件开发商去购买各种优秀的教育资源。这样,所有孩子都可以在家里学习,最差的学校也可以看到最好的老师的课程。今后的学校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每一堂课都正规地上课,而是一个交流的地方,是同学之间探究和开展各种活动的地方。事实上,我们对这个时代的认识是远远不够的,应该下大力气,由专门的团队研究如何应对网络时代的发展。

四、建立专门拨款机构,用好占GDP4%的教育经费

《规划纲要》明确了从今年起完成教育经费占GDP的4%,这意味着各级政府的教育经费投入会有较大幅度的增加。以此类推,2011年中央教育财政支出是2963亿,2012年就达到了3700多亿,增加了800多亿。上海更加厉害,2009年是343亿,2010年是407亿,2011年是610亿,今年将达到700亿,明年还会有进一步增加。增加的钱怎么花?这是个大问题,如果花不好,不仅会产生巨大的浪费,而且会失信于民。事实上,单纯增加教育经费的数量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如果花不好这笔钱,反而可能会导致教育很多新问题的产生,造成教育不公平的加剧,地区之间、学校之间的差距会进一步拉大。

我建议国家尽快建立专门的教育拨款机构,对于重大的教育经费投入、重要的教育项目经费,在进行深入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作出决策。在教育拨款时,要增加教育一般性预算的比例,设立各种教育专项经费。以后国家上百亿元的教育项目会越来越多,如果做不好,教育就会越来越不公平。国外的政府预算都要经过议会充分讨论和审核,而现在我们对预算讨论研究得很不够,监督得也很不够。所以,建立国家教育拨款机构,为国家的教育经费投入把好关,势在必行。

五、改进教育督导体制,建立独立的监督机构

现在的教育行政管理部门是集教练员、运动员、裁判员于一身,管、办、评于一体。政府如何从“划桨手”转变为“舵手”,由直接提供服务,转变为通过多种方式和途径满足社会需要,提升公共服务的能力和改善公共服务的品质,真正建立一个“管、办、评”各自相对独立的教育机制,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我认为,应该建立独立于政府之外的教育监督机构,可以考虑把教育督导机构放在各级人大,因为人大本来就具有监督政府部门的职能。同时,应该发挥民间组织、新闻媒体的监督作用。

六、跳出教育思考教育,改革人事制度和分配制度

毋庸讳言,人事制度和分配制度如果不改革,教育是走不出怪圈的。我们的社会还是一个依靠声望而不是依靠实力的社会,学历至上、文凭至上引导着整个社会的发展方向。就人事制度而言,我曾经在“两会”期间提出一个建议,希望首先从公务员制度开始改革,公务员考试能不能降低门槛,高中生就可以参加考试?在美国,高中生可以做市长,在欧洲,高中生也有可能当部长,为什么我们的高中生就不能当公务员呢?虽然学历与能力有一定的联系,但是学历不等于学力。我们现在很多单位招录人才,不仅要大学生,而且指明要“985”、“211”大学的毕业生,这严格来说就是学历歧视。我认为,从国家层面来说是不应该有学历歧视的。人事制度如果不改革,理想的教育就很难真正产生。

和人事相联系的是收入分配制度。在一个社会,如果不同职业、不同领域收入分配差距过大,也会导致教育的异化。如果社会的精英分子都能够过上体面的生活,同时社会的大部分人也有体面的生活,教育的激烈竞争就会少很多。比如丹麦等北欧一些相对来说幸福指数比较高的国家,一个部长或者一个大学教授与一个技术工人相比,收入差不了多少,他们都买得起房子甚至可以一起做邻居。而我们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不同阶层的收入差距太大。所以,一定要想办法缩小全社会的分配收入差距,缩小以后,考什么样的大学,学什么样的专业,从事什么行业,就无所谓了。人们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内在需要和兴趣去选择,而不会跟风选择职业了。可以说,人事和分配制度不改革,教育是很难得到真正突破的。

七、深化高等教育改革,创建世界一流学科

高等教育需要改革的问题非常多,首先是关于创建世界一流大学的问题,我们已经喊了20年。我总觉得真正瞄准世界一流学科的建设,比建设一流大学要靠谱。长期以来,我们一直盲目追求一流大学,强调学校的整体建设,大量的经费被浪费了。其实,首先把优势学科真正做好,是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关键。学科优势明显了,学校自然会强。离开学科建设的学校,一定没有出路。

其次是关于大学去行政化的问题。坦率地说,现在要提取消大学的行政级别,是非常困难的。这里有中国干部人事制度的配套等具体问题。所以,当务之急是取消大学行政人员的“学术化”。例如,现在许多大学连保卫处、教务处的行政人员都要评研究员、副研究员,都要写文章,都要忙发表,他们自然没有心思去做服务工作了。更重要的是,现在大学的行政人员用行政权力控制学术权力、瓜分学术资源的情况比较普遍。大学里一个年轻的优秀知识分子如果不去当官的话,就评不到奖,评不了职称,拿不到项目,这的确是一部分大学当前的现状。所以,必须创建一种机制对行政资源、行政权力进行分割。一个教授,在当校长、做院长期间,最好不要再去拿项目、评职称,官不和民争嘛。

还有大学教学模式的改革问题。现在我们的大学基本上还是沿袭中小学的教育模式,即所谓的“上课记笔记,考试背笔记,考后全忘记”,课堂上没有智慧的碰撞,没有思想的交流。如何改变大学的教育模式?值得反思。不管怎样,大学课堂一定要实现师生、生生对话,没有对话,大学教育是无法改革的。

大学课程结构的改革也是一个大问题。现在我们的课程太落后了,与我们的培养目标相去甚远。前不久,听美国加州旧金山州立大学副校长Yenbo Wu介绍了他们学校的培养目标,即终身学习的能力,欣赏多元社会,有道德水准,能把知识应用到实际中去,注重精神和心灵的品质。在精神和心灵方面,强调好奇心、惊异感、知识的灵活性与适应性、社会责任感、批判性自我反馈、思维独立、具备领袖才能、健康、有敬畏感等。他们的课程全部是围绕这些目标展开的,所以得到了美国总统的表彰。

八、鼓励民间资本进入,支持民间教育改革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民间资本基本上没有进入教育领域。中国的民办大学和中小学基本上都是依靠自己积累,像滚雪球一样发展起来的,从一开始就多少带有逐利性。所以,很少出现能够与公办学校抗衡的学校。而如果没有真正优秀的民办学校的兴起,公办学校没有强劲的对手,那么,中国教育注定是缺乏活力的。

中国有很多高科技上市公司,有很多成功的企业家,他们有许多资金想办学,我们完全可以把一些大学交给他们去办,让大学进行转型的尝试。这就必须要建立起新的体制,中国教育需要这样的“鲇鱼效应”。

我们不仅需要民间的资金进入教育,民间的教育智慧也是教育改革的重要力量。日本著名学者佐藤学教授曾经分析了教育改革的困难之处,他认为真正的教育变革是从课堂开始的,是从老师开始的。这些年来,有许多民间的教育改革在悄然进行着,如我们10年前就开始的“新教育实验”,已经在全国24个省(自治区)、市,1400多所学校如火如荼进行着。关注并且推广这些行之有效的民间教育实验,应该是教育行政部门的重要使命。

九、改革考试评价制度,为素质教育创造空间

素质教育讲了多年,但是,我们的学校和老师们依旧在“为分数而教”,学生依旧在“为分数而学”。肩负“指挥棒”责任的现行考试与评价制度,不仅没有起到促进和推动素质教育及课程改革的作用,反而在为应试教育推波助澜。如果我们的考试与评价制度再不能实现重大的突破,素质教育和课程改革的成果将很难进一步深化,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换言之,考试与评价制度突破与否,是素质教育改革和课程改革能否成功的关键!近年来,有一些民间机构已经在考试技术方面有了很大的突破,如ACTS学业评价技术,就是一个集检测、评价、诊断、甄别、选拔和鉴定多项功能于一身的行之有效的评价技术。希望尽快研究包括高考在内的各种考试评价制度改革的举措。

十、大力吸引一流人才,提高教师队伍素质

强国必先强教,强教必先强师。教师队伍素质的高低是决定教育成败的关键。教育的最大问题,是如何吸引一流人才进入教师队伍。现在,我们的教师资源不仅数量上紧缺,质量上也有待进一步提升。在台湾,一个教师岗位通常会有3个人去竞争,社会上因此会有很多流动教师。如果教师的竞争比较激烈,就有发展的张力。而现在我们很多教师岗位没有人去,农村地区、边远地区的教师依然紧缺,城里优秀的教师不愿意去,并且这些地方的教师还要想尽办法到城里来。

如果不能聚集社会的思想精英、人才精英到教育领域里来,我们国家的教育是很难办好的。我一直主张在国家事业单位改革的过程中,能够把优秀的作家、书画家、科学家等请到大学来。现在,全国各地的作家协会、书画院、科学院等,在养了一大批优秀人才的同时,也养了一大批行政工作人员,包括门卫、司机。为什么不可以把这些机构解散,让真正的作家、书画家、科学家到大学去呢?以作家为例,能不能让作家协会回到民间,请那些优秀的作家到各级学校中来,成为驻校作家、校园作家?我相信,如果社会上的精英分子能够回归大学,这样的大学就一定能更加自由地发展。

(作者系民进中央副主席、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

(责 编 子 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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