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进 敢对每个病人说“我尽力了!”
2012-04-27王海
王海
神经内科大夫,每天都要面对危重、病情迅速变化的病人,时时面对死亡的心理压力,常人难以想象
23年前初夏的一天,有位南方来的小伙子,蹬着辆借来的自行车,在北京的街道上有些随意地游走。不经意间一抬头,他看到了“空军总医院”几个大字,便停下自行车,从怀里掏出一份简历,走进大楼。
他叫石进,当年26岁,同济医科大学研究生即将毕业。眼下,45岁的石进已经名列“空军级专家”,在缺血性脑血管病及其血管内介入诊断和治疗领域颇有建树,屡获殊荣,现任空军总医院神经内科主任。
3月29日下午,石进的办公室里,阳光从充足变得逐渐黯淡,但沙发上患者和家属却不见减少。患者中有群众,也有将军,石进详细问,仔细听,认真看片子,没有一分钟间隔。这位个子不大的专家,言语简单明了,又轻松亲切。看完全部病人,石进站起来对记者说:“你提问,我回答,你看我每天面临的就是回答问题。”。
追赶的一代人
神经内科是空军总医院的一级临床科室,在神经肌肉接头疾病、线粒体肌病及线粒体脑肌病、癫痫的研究,以及脑血管疾病血管内介入诊断和治疗方面工作突出,同时也是我国航空医学、航空神经病学领域研究的前沿。
“人生最快的,就是三十七八岁到四十多岁”,石进笑着感叹。记者思忖,这恰是他担任科室主任至今的区间。
石进父母都在农村。1967年,他出生在湖南省岳阳市华容县一个湖边小村,距离县城还有20多里路。作为一个农家孩子,插秧、割稻这些活儿,石进从小就会干,也没少干。
石进总结:“我们这一代人,是追赶的一代人。”
上世纪80年代,石进考上大学。那个时候和现在不同,作为一个农村孩子,面临的不是选择干什么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从农村出来的问题,是“穿草鞋还是穿皮鞋的问题”。
大学期间,整个社会都在提建设“四个现代化”,为了这个目标,石进奋力读书。
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就进入了上个世纪90年代,“奔小康”的号角吹响。那时在各个领域,大家谈的最多的就是:我们落后日本多少年、落后欧美多少年。而落实专业,则是追、赶、超。
“不停在追,永远在赶”。这就是石进对自己几十年的总结。
缺血性脑血管病的血管介入诊断和治疗是石进的专业。简单来说,就是脑血管狭窄、堵了,就要找到血管狭窄部位,采取支架治疗,来撑开血管,防止脑梗死的发生。
缺血性血管病介入治疗,国内是上世纪末期起步的;2000年开始逐步深入探索,2001年以后才逐渐增多。在石进的主持下,空军总医院神经内科在国内较早开展了脑血管病的介入治疗。
十年追赶。今天,石进已经是国内知名的脑血管介入治疗专家。他是全军神经内科专业介入学组副组长、北京市脑卒中诊疗质量控制和改进中心2012年度专家委员会专家、全军医学科技委员会神经内科学专业委员会常委,还是安徽医科大学和大连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导师、第四军医大学兼职教授,同时还是多家医学杂志的编委。
此外,石进还是国家药监局药审中心神经内科专业评审专家,是國家药监局药品评审中心《中药治疗中风病临床治疗指导原则》课题组成员,参与制定了国家首个介入治疗脑血管病指南,主持了全军医学科学技术研究“十一五”课题——“急性脑动脉闭塞超选择动脉溶栓治疗的临床评价”,参与制定国家神经内科基本药物目录,数次拿到全军和北京市科技进步二等奖。
压力如影随形
对于石进的工作强度,在神经内科工作了19年的护士赵芳看在眼里。
她告诉记者,石主任要管理一个科室,要坐诊,要做手术,要参加很多评审,出席很多会议,还要给研究生讲课。但是,每周二周三上午的查房,石主任从来没有含糊过,在每个病床前面,都是站定了,反复询问,反复交代。
而每一台手术前,石主任都会亲自给家属谈话,谈手术的必要、怎么做、术后的预期。迄今,石进已经做了上千台手术,没有一个例外。
赵芳说,这么些年,没有见到过石主任正点下班。往往是刚脱下工作服,突然来一个大夫说患者要静脉溶栓,那石主任就又穿上工作服。往往脱下来穿上去好几次才能下班。
石进告诉记者,有时候感觉太辛苦了,压力太大,即便想停下来也做不到。
他说,首先他们本身就是追赶的一代人,追赶的压力如影随形;其次,脑血管病是人类死亡第一原因,作为神经内科的大夫,每天都要面对危重的、病情迅速变化的病人,这种时时面对死亡的心理压力,常人难以想象。
尽管压力大,但神经内科的大夫还特别需要耐心、细心和进取心。石进说,老年人很多说话已经很费力,有些甚至已经痴呆,而作为大夫又必须详细询问病情,少一点耐心就做不好。对于医学上的问题,不能熟视无睹,一定要追究清楚。
在家里,石进是个“甩手掌柜”。他说,自己每天六七点才能回家,一大早就出门,手机24小时都要开着,甚至经常连着几天半夜里就被叫起来。
但是,再辛苦,在面对危重患者的时候,不能有任何的推脱和延迟。石进说,病人正踩在死亡线上,稍晚一步,病人可能就没救了,或者就残疾了。
“看病,做手术,年初写课题,年终写总结,中间写论文,好像这就是我的生活。”其实,作为数家医学杂志的编委,石进每周还要看三到五篇的文稿。
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病人的病情好转。医学不是一个确定的学科,不是一加一必须等于二,“许多压力是无形的。比如每当有病人去世,我总是要问自己的医生,这个结果说得过去吗?是没有办法了,还是有办法而没有尽到力?”
简单的科室管理学
和石进聊天,会发现他的语言体系非常有趣,简单、明了、直接、幽默。
他说,大夫要学会和人打交道,必须要有超出一般人的沟通能力,如果不能做到和患者把问题充分沟通,就不是一个好大夫。
在医院,每个患者以及家属的表现都是不一样的。许多病人,就是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大夫,保守治疗也好,手术治疗也好,一切听大夫的。
石进说,当病人把生命托付给你,大夫的压力可想而知。比如治疗方法的选择:如果保守治疗,肯定残疾;如果要做手术,可能会好,但也可能会死亡。作为大夫,这种压力几乎很难承受。
但每个患者都是不一样的。有些病人,非常容易沟通,也很配合大夫的治疗方案;但更多的病人,尽管对病情不懂,但总是批评和指责。石进说,对这样的患者也要抱以理解,对于不相信大夫的病人,你必须拿出足够的耐心和沟通能力,去说服他,取得患者和家属的信任。
作为科室主任,他对于科室的管理理论,却简单朴实得令人惊诧——要有点规矩,要有点文化,大家和气一点,环境安静一点,要学习,要进取,要协作。
不收红包是首要规矩;然后医生要和气,不能钻牛角尖,不能给患者下命令;对患者和气,对同事也一样。病房里要安静,说话不能很吵,嗓门不要很大;不要穿高跟鞋在楼道里咣咣响;女孩上班时不要披着长发,否则做检查时会散到患者身上;办公室必须窗明几净,走廊要亮堂一些;科室要有学习的空气,提倡开展讨论,要把新的学术引进来。
这就是石进的科室管理经验总结。有人评价,这些看似简单,但每一件都很具体,都能落到实处,并能立时检验。
石进总是说,如果一个人如果取得一点成绩,肯定和这个单位、这个组织几代人几代领导的培养、关注、关爱是分不开的,“任何一个业务科室的主任,都是十年以上培养的结果”。
喜欢当大夫
每每总结自己如何从农村少年成为空军级专家,石进自己都忍不住会发笑。
他说,当年考大学报志愿时,自己不懂,家人更不懂。当时老家生产队里,有两个知识分子,都是右派,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医生。所以,家人就考虑或者当老师,或者学医。
那时,每到冬天,右派都要被派去挑土固湖堤。母亲说了,那就学医吧——生产队里的教师每次挑土固堤都逃不掉,但医生因为要给生产队长、大队书记家里看病,就可以不去,清闲一冬。
而志愿的填写更是有趣。石进的高考志愿第一位是铁路医学院,原因则是母亲听说铁路职工坐火车免票……当年,铁路医学院在湖南只有两个名额,所以其铁路医生的计划告终,而是以高分入读南华大学医学院。
大学毕业,石进被分配到岳阳卫生专科学校当老师。当时的学生里面,有他自己的高中同学。因为没有读到理想的大学,石进又觉得自己劲儿还没用完,不久就考取了同济医科大学研究生。
和当年怀揣简历骑车来到空军总医院,从而决定了他此后人生几十年一样,石进还遇到过一些可以改变人生轨迹的机遇。如出国、转业到地方等。石进其实动心过,但他认为自己的事业在中国,在空军总医院。
石进说,当大夫当教授不一样,他更喜欢当大夫——教授好当,大夫不好当,比如有人头痛,教授就说镇痛,但大夫面对的是一个个体,你就要考虑病人的综合情况。
如今,石进的眼镜度数是1000度。他说,自己眼镜的历程是:高中毕业200度,大学毕业500度,研究生毕业700度。其实,石进也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比如他爱折腾电脑,从286时代开始到奔腾时代,他都是电脑高手。只是这几年太忙,才放下了。
科室的医生和护士都知道,石进心细如发,在做每一例介入手术前,都会对患者 “老张”、“老高”地叫几声,说几句话。他说,病人紧张,听到我的声音,聊聊天,他们会安心些。
医院里护士流动性比较大,但每个护士,石进都叫得上名字。科室每个人结婚,石进再忙也一定会到场,并且总是摆出家长的范儿,让新娘端茶,让新郎倒水。
护士赵芳日常协助石进处理一些行政工作。她说,自己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帮石主任退“信封”:石主任人好,有些实在推不掉,或者推掉怕病人心不安,就安排给我。退也是有策略的,往往是在病人出院前退回去,如果实在退不掉,就帮患者代缴成住院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