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水“瘦身”记

□ 本刊记者 丁筱净

丰水“瘦身”记

□ 本刊记者 丁筱净

专家用“如履薄冰”来形容北京水务部门的工作。事实上，从上世纪80年代起，北京就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找水运动。将官厅、密云两大水库收归己用，只是这浩荡运动的第一波。

受近年来干旱气候的影响，作为北京重要供水源的密云水库在2009年已经“干”掉近5平方公里，农民所站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庄稼地。图/CFP

2 011年5月中旬，一个数字让北京2000万市民着实吃了一惊：北京市的人均水资源量已经下降至100立方米左右，不足国际公认缺水警戒线的1/10，成为中国最干渴的大城市。而正是这2000万市民，2011年用掉了36亿立方米的水。

北京是如何由一个丰水城市变身一个干渴城市的？曾经洪水泛滥的地表水是如何消失的？在持续13年干旱的情况下，这36亿立方米的水又从何而来？

时至今日，北京的“找水运动”从未停止，而关于北京找水的争议也没有停止。

曾经的丰水北京

有一个形象的比喻：假如全球人均有一暖瓶水，中国人均则只有一杯水；而北京，人均只有一口水。

但北京曾经不乏河湖，这也是许多专家、学者的共识。

“100多万年前，永定河从晋北高原穿过军都山脉的崇山峻岭奔腾而下，在广阔平坦的华北平原上随意宣泄、摆动，形成了大片的洪积冲积扇，造就了肥沃的土壤，留下了大量的湖沼和丰富的地下水。”自然大学水学院环境研究中心、城市乐水行发起人王建在《历史上北京的水》一文中这样写道。

约1500年前，在《水经注》中郦道元写道:“西湖东西二里，南北三里……绿水澄澹，川亭望远，亦为游瞩之胜所也。湖水东流为洗马沟，侧城南门东注。”这里说的“西湖”，就是广安门外莲花池的前身；而“洗马沟”，则是莲花池下游的莲花河。

北京历史上出现的大片湿地，其面积、水量和形态都是今人难以想象的。据王建介绍，如今几乎干枯的永定河，在历史上却常常洪水泛滥。永定河与北京城的距离，不像塞纳河与巴黎、泰晤士河与伦敦那么贴近，其原因也在于躲避洪水。

就连著名的高校集结地海淀，也是因水而名——“海”代表大，“淀”是浅湖的总称。王建介绍，在公元十三四世纪的时候，海淀镇西南一带，曾有数十处流泉，泉水汇成一片天然湖泊，人们称它为“丹棱沜”。

事实上，北京城址的一再迁移，都以北京的某处水体为中心。如金中都之于西湖（今莲花池），元大都之于北海，明清之于北海、中南海。

然而丰水北京，明显已是一个遥远的记忆。水资源学者、绿家园乐水行领队周晨告诉《民生周刊》：“毫不夸张地说，北京其实是一个水乡，只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2010年4月，官厅水库下游河床裸露。官厅水库曾经是北京主要供水水源地之一。20世纪80年代后期，库区水受到严重污染，于1997年被迫退出城市生活饮用水体系。图/CFP

地表水萎缩

北京共有五大水系，分别是大清河水系、永定河水系、北运河水系、潮白河水系和蓟运河水系。在70年代北京自来水普及之前，永定河和潮白河作为北京城分居东、西两处的母亲河，承担着重要的供水任务。

“北京有两水盆，分别是官厅水库和密云水库。”全国水资源综合规划专家组成员姜文来说。1954年前后，官厅水库在永定河河北怀来河段建成。这是新中国第一座水库，总库容达41.6亿立方米。1960年，密云水库在潮白河建成，库容高达43.6亿立方米。

北京希望用两座水库锁住两条母亲河。之后的数十年，两河之水通过永定河引水渠、京密引水渠流向北京。当时，多数水利界人士乐观地认为，京城从此再无缺水之忧。然而，在建成两大水库后，这一东一西的母亲河却渐渐走向干涸。

在建立了“两大水盆”之后，北京相继建设了80余座水库。“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洪。”据王建介绍，两大水库的功能由防洪变为蓄水，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北京地表水资源骤减的事实。

永定、潮白两条母亲河为何干涸？

“天气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北京下的雨越来越少，但也有人为因素。”王建总结。

北京市水务局副局长、新闻发言人刘斌在接受《民生周刊》采访时认为，应该充分考虑降雨量减少和下垫面变化等原因。

据王建介绍，从上世纪70年代到现在，北京市的城市规模扩张导致生活用水量猛增，并且用掉的地表水因为干旱而无法得到及时补给，成为造成地表水干涸的原因之一。

此外，两大母亲河上游的用水量增加，也导致流向北京的水量锐减。北京市河流的上游来水量已由多年前的18亿立方米减少到近年的不足4亿立方米。以永定河为例，在进入北京市区之前，永定河已经历了267座水库的“剥削”，用于农田灌溉和发展工业，到达北京后已经所剩无几。

工业发展和水资源保护的博弈、北京和其他省市的水资源争夺，成了摆在北京面前的巨大难题。

1997年，官厅水库因水污染而停止了向城市生活供水，来水量也逐年减少，仅用作工业备用水源。而储水量43亿立方米的密云水库，十几年来的储水量已不足12亿立方米，供水能力也今非昔比。

“找水运动”

去年，北京市委书记刘淇曾指出北京市的水资源困境：“水资源供需矛盾突出，是首都可持续发展的主要瓶颈。随着城市快速发展，特别是人口过快增长，人多水少的矛盾极其突出。”

刘淇说，北京降水形成的水资源量，已由年平均31亿立方米减少到21亿方米，可利用水资源量减少的趋势难以逆转；上游来水已由年平均18亿立方米减少到3.5亿立方米，上游来水衰竭的趋势难以逆转；12年来，累计地下水超采65亿立方米，可采地下水减少的趋势难以逆转；年人均水资源量由上世纪80年代的460立方米下降到目前的100立方米左右，城市供水紧张的趋势难以逆转。

在这不可逆转的形势面前，姜文来用 “如履薄冰”来形容北京水务部门的工作。事实上，从上世纪80年代起，北京就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找水运动。将官厅、密云两大水库收归己用，只是这浩荡运动的第一波。

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北京市地下水开始被规模性开采；到了90年代，由于官厅水库的停用以及各水库水量的大幅萎缩，地下水的开采更是进入了跃进时期。“目前，北京地下水确实是超采的。没水用，超采地下水实属北京的无奈之举。”刘斌坦言。

作为北京第一个大型河道公园——永定河绿色生态发展带城市景观段“四湖”已经免费向市民开放。

长期从事水资源研究工作的姜文来说，从朝阳到顺义的地下，已经因为地下水超采而形成了一个面积为1057平方公里的巨型漏斗。

被抽取的不仅仅是能够被补给的浅层地下水。近年来，关于北京抽取岩溶水的传言在坊间流传。由于岩溶水的再生周期非常长，几乎被看成是不可再生资源，许多专家对使用岩溶水也持反对态度。

此前，《新世纪周刊》刊登了北京潮白河管理处周嵘等人撰写的一篇论文，指出北京的岩溶水年开采量在2.5亿立方米左右。这个惊人数字的背后，是官方审慎的态度。刘斌称，岩溶水极难补给恢复，应当作为战略备用水源，除解决极度缺水的山区人饮用水等，应急开采、取用必须慎之又慎。自2006年以后，北京市规定开采岩溶水的审批权应严格控制，全部上收市里统一管理。

刘斌透露，民间很早就开始使用岩溶水了，特别是一些极度缺水的山区。但从2006年以后，市里规定开采岩溶水必须经过非常严格的审批，因此在开采量上还是控制得比较好。

从别省调水，也是北京补水的重要渠道。根据北京市水务局2011年的水务工作总结，去年从河北调水2.6亿立方米，占全市总用水量的7%。

这不可避免地涉及了区域发展之间的资源调配问题。事实上，北京在枯水期遭遇的缺水问题，在周边省市也同样存在。

“超采地下水、开采岩溶水、南水北调都是无奈之举。除了这些，北京还大力发展再生水使用、洪雨水收集、海水淡化等，来为北京供水添砖加瓦。”刘斌说。

“但是节水永远为先，不仅为先，还要为重。”这句话被刘斌反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