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汉语国际传播中的语言政治——以泰国汉语快速传播模式为例*
2012-04-13美国肖舜良
〔美国〕肖舜良
一、引言
语言是人与人之间沟通和交流的工具,这种特殊的工具在被外国人使用的过程中传播开来,导致使用该语言的人数增加,使用该语言的领域、范围扩大,这一进程就是语言的国际传播。如历史上英语、法语、拉丁语的传播和近几年来汉语在泰国和许多国家的快速传播。语言国际传播不是什么新鲜的社会现象,它伴随国家的产生而存在,然而语言国际传播并不是自然而然地进行的,它受国际社会经济、文化,特别是政治因素的影响。语言的起源、发展、变化、使用和传播都离不开社会环境及其历史的变化,加之语言国际传播发生在国家与国家之间,不言而喻,国家作为现代社会重要的政治实体,为了国家利益,必然对外语传播进程进行管控。因此,语言国际传播进程中国家语言政治因素起着重要的作用,也就是说,语言国际传播具有很强的政治关联性。
吴应辉和杨吉春两位教授在《世界汉语教学》2008年第4期发表了题为《泰国汉语快速传播模式研究》的文章,文章以大量翔实的数据,表述了汉语在泰国快速传播的现象,并通过分析,从中提取了泰国汉语传播模式(以下简称泰国模式):“母语国政府主导、民间响应、中国支持、媒体造势、超常发展”①吴应辉、杨吉春(2008)泰国汉语快速传播模式研究,《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我们进一步深入剖析泰国模式,会发现此模式中几乎每个方面都表现出明显的政治关联性。首先,“母语国政府主导”即泰国政府借助政治、立法、行政力量来推行汉语教育,通过自上而下地制订汉语政策和规划,自下而上地实施和推行汉语教育规划,推动汉语教学。其次,“中国支持”,中国政府重视开展国家之间政府官员高层互访,积极促成泰国政府制订有利于汉语教学的政策,中国国家汉办向泰国汉语教学提供非常及时的帮助,选派汉语教师志愿者,解决泰国汉语教师和教材短缺问题。中国国家汉办大力支持与泰国教育机构合作开办孔子学院。再次,“媒体造势”,国家政府机构、利益团体和社会精英控制的媒体,大造舆论,宣传汉语的价值以及学习汉语的重要性。国民受舆论影响,认为学汉语将会有利于自己未来的人生发展而开始学习汉语,其结果是“民间响应”,“全国上下学习汉语成为一种时尚”,汉语“超常”快速传播②吴应辉、杨吉春(2008)泰国汉语快速传播模式研究,《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由此看来,语言政治因素在泰国汉语快速传播中起着举足轻重,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
本文拟从语言政治学(language politics)视角来探讨汉语国际传播的关键因素及其相互关系,进而揭示语言政治对汉语传播的影响。在汉语国际传播中,泰国汉语快速传播模式只是一个特殊的个案,但本案例所揭示的汉语快速传播之动因和语言政治之本质及其对汉语快速传播的作用和影响却具有普遍意义,有启示作用和值得借鉴的经验。
二、汉语国际传播的关键因素及其相互关系
我们讨论语言传播,最基本的两个问题应该是:(1)语言为什么传播?(2)语言是怎么样传播的?国际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各种因素综合作用于国际语言传播。同样,汉语国际传播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在此我们侧重语言政治方面的影响。各国政府制订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以政治力量和行政手段来控制、干预、引导汉语传播和使用。为了解开汉语国际传播与政治之关系的谜团,回答语言为什么和怎么样传播的问题,我们有必要先探究汉语国际传播背后的动因,并理清汉语国际传播与语言政治的密切关系,明晰政治力量和语言政策如何影响汉语国际传播。
(一)汉语国际传播
汉语国际传播是指中国的官方语言(汉民族共同语言)传播到国外,被外国人接纳、学习和使用,因而在中国以外使用汉语的人数增加,使用汉语的领域和范围扩大,如历史上中国强盛时期汉语在东方国家的传播,泰国模式中当今汉语在泰国的快速传播。上个世纪中期,泰国学习汉语的人数估计还不到1万人,在2007年泰国学习汉语的中小学生超过20万人(206 134人),10年间,学习汉语的人数增长了20多倍。①吴应辉、杨吉春(2008)泰国汉语快速传播模式研究,《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
(二)汉语国际传播的关键因素
语言国际传播不是语言自身传播,而是人传播语言。语言国际传播是通过语言行为主体(国家政府、社会团体和个人)的语言交流互动而推进的,在这一互动过程中,人是语言传播和承接的载体,语言作为交流的工具和被使用的对象,同时也是传播的对象。语言行为主体的语言交流互动推进语言传播的进程。语言传播的进程是否能顺利进行取决于语言国际传播的行为主体对该语言的看法和态度,以及政府主导的语言政治。由此看来,语言国际传播是人们的国际社会行为、文化行为,同时也是经济行为和政治行为。研究语言国际传播,离不开对语言的关注,更确切地说是对语言本身传播价值的评估,真正要研究的不是语言本身的变化,而是语言使用者(传播者和接受者)的语言行为(即语言传播行为)变化,因此,我们必须关注语言国际传播的行为主体及其语言意识形态、语言的选择、学习和使用;必须关注国家的语言政策(特别是外语政策)和政府对语言生活的管理和控制。
从上面的讨论我们可以看出,考察语言国际传播的关键因素要从三方面入手,一是语言本身的传播价值;二是语言使用者的语言行为变化,包括人们的语言意识形态(language ideology)和基于该语言意识形态的语言政策、语言选择、学习和使用;三是国家政府的语言管理体系,也就是国家政府的语言政治体系,包括语言政治机构、语言政治制度和语言政治行为。这三方面的因素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甚至互为因果。语言的传播价值是语言国际传播的基础和前提条件,是语言意识形态形成的基础;语言意识形态是语言需求的决定性因素,外语政策是语言意识形态和语言需求的具体反映;同时外语政策又反作用于语言的传播价值和语言意识形态。
此外,语言国际传播具有动态灵活性。由于国际形势和相关因素的变化又导致各因素的变化,国际政治和经济形势、语言领属国与语言接受国之间的差异,如两国之间地理空间之远近、宗教之异同、政治和经济关系之亲疏、国际地位之高低、历史文化差距之大小等因素都会影响到国与国之间的语言传播。
在一个国家内部,社会上层和社会精英是推动外语传播的中坚力量。通常外语传播是从社会上层到社会下层,从强势群体到弱势群体,换句话说,政府官员或者文化精英阶层首先接受、认同、推动外语的传播。泰国模式中,“诗琳通公主的垂范影响对泰国民众学习汉语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①吴应辉、杨吉春(2008)泰国汉语快速传播模式研究,《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社会上层通过学校,特别是高校教育,开设外语课,引领外语学习的潮流。泰国政府官员分期分批在清迈大学等进行汉语培训。政府官员或者文化精英阶层和商业利益集团通过其控制的其他方式,如大众传媒、商务、招工聘用等促使中下层学习汉语。
社会文化进程是外语传播不平衡的重要因素。一般说来,在现代化程度高的国家和处于快速上升期的发展中国家,还有在现代化大都市,交际更频繁,语言更多样,更需要新的语言来满足交流的需要,语言传播更快更广泛。这与经济的发展、教育机会的增长、政治地位的提高、国际环境中与强国的关系、城市化的程度、语言多样混杂的程度等因素相关。
(三)利益是汉语国际传播最根本的驱动力
一般说来,一个国家总是尽力维护本国语言的纯洁和尊严,因为一个国家的语言是民族身份认同的基础,是民族凝聚和团结的根基。民族语言维护源于潜意识,具有静态特征。语言国际传播不同于语言维护,具有动态灵活特征,语言传播只有在人们意识到或相信某语言会带来某种利益和好处(如经济政治权利)的时候才会出现。“学汉语吧,那意味着你未来几十年内的机会和财富。”这则巴黎街头的广告出现在教育部为媒体准备的首届世界汉语大会的“新闻背景材料”中。在美国德州大学现代语言学院的网站上列出学习汉语的八条理由,其中心意思也就是“学习汉语会给你带来机会和财富”。
由此观之,一个国家对外语的推广和提升,以及个人对外语的选择、学习和使用主要以获得利益、取得优势、得到方便、满足某种需要为目的。美国政府号召学习阿拉伯语、中文、韩语、俄语、日语、印第语、波斯语、土耳其语等“关键语言”是为了政治、军事和经济上的需要,其目的是维护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保持全球性竞争能力和优势。就泰国汉语传播案例来看,泰国政府的汉语教育战略规划明确提出促进汉语教学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国家竞争力”②吴应辉、龙伟华、冯忠芳、潘素英译(2009)泰国促进汉语教学,提高国家竞争力战略规划,《国际汉语教育》第1辑。;个人则为未来求职、晋升、升学、娱乐、旅游及(历史文化)兴趣而选择学习和使用汉语。政治的推动力来自泰国政府,也来自中国政府。随着经济的快速增长,中国的国际影响力日益增大。泰国作为中国的近邻,中泰经贸关系日益密切,中泰教育文化交流日益频繁,泰国对汉语的需求愈加迫切,泰国政府倡导汉语教学,推动汉语传播,这是汉语在泰国快速传播的内因。另一方面的政治推动力来自中国政府,这是汉语在泰国快速传播的外因。中国政府大力推行汉语国际化,把汉语国际推广作为提高国家软实力的重要手段,目的是为了增强国际竞争的软实力,以争取与中国经济实力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总而言之,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语言传播的根本驱动力是利益,只有当一个国家的语言有传播价值,并能带来利益时,才会被外国政府接纳和推广,才会被外国人学习和使用。
(四)汉语的传播价值是汉语国际传播的基础和前提条件
语言的国际传播价值是指某种语言的国际交际价值和文化价值,在国际社会生活中能满足国家与国家之间在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科技等领域的交际需求。从理论上来说,人类语言作为交际的工具有相同的价值,是平等的。然而,在现实的国际语言生活中,由于语言领属国在经济、政治、历史、文化、科技领域的国际地位和影响力的不同,致使语言权力(language power,语言的影响力和声望)的大小和语言价值的不同,语言国际传播的价值也就不同。李宇明先生认为,“语言传播价值的大小有无,不在语言自身,首先取决于语言领有者的社会及历史地位”①李宇明(2007)探索语言传播规律,《国外汉语教学动态与研究》第3辑。,“语言传播价值的大小取决于语言领有国社会赋予语言的价值,如道德价值、政治价值、经济价值、文化价值和交际价值等等语言价值背后的决定因素是语言领有国的经济、政治、历史、文化、科学技术和国际政治影响力。换句话说,国家(民族)实力(硬实力和软实力)决定语言的价值。”②肖舜良(2011)美国外语政策与美国汉语传播,《汉语国际传播研究》第2辑,北京:商务印书馆。回顾世界强势语言和区域语言的传播历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语言价值愈高,其传播价值愈高,带来的利益愈大,语言传播愈广愈快愈持久。比如一百多年来英语的世界性传播,中国辉煌历史时期汉语在东方国家的传播和当今汉语的国际传播。
泰国模式中汉语的快速传播以及全球性的汉语热都是围绕汉语的语言权力和语言地位提升而展开的。泰国不同历史时期汉语政策的改变正说明了这一点。20世纪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中国政治动荡,经济低迷,传统文化遭到严重破坏,社会道德沦丧,汉语国际传播价值受到严重影响。汉语教学被泰国政府禁止,华文教育在泰国日趋衰微。从20世纪90年代后期至今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中国经济腾飞,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中国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在国际语言政治生活中,汉语的语言权力和话语权也随之增强,成为仅次于英语的最有用的商用语言,跃居第二。③2011年8月30日Bloomberg L.P.的语言排名报告把中文列为最有用的商用语言,其后是法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John Lauerman(2011)Mandarin Chinese Most Useful Business Language After English,http://www.bloomberg.com。汉语的价值和国际传播价值也随之增大。泰国政府顺应时势来了个180°的大转弯,解除了汉语教学禁令。到90年代中期,泰国政府把汉语教学写进了泰国中小学教学大纲,汉语成为必修课程。由此可见,汉语的价值是语言权力的根本,汉语的价值和国际传播价值是汉语国际传播的根基。
(五)语言意识形态是语言价值的反映
语言意识形态(language ideology)是特定历史时期人们关于某种语言的道德价值、社会价值、政治价值、经济价值和文化价值的语言认知系统。语言认知(language beliefs)即人们对某种语言的价值、地位、势能和潜能的认知,以及在此认知基础上的语言态度、取向和选择,具体反映在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之中。
语言意识形态具有三种属性:一是社会性,语言意识形态是特定社会里人的群体(某一阶级或社会集团)对语言价值的认识,不是个别人的思想观念。二是历史性,语言意识形态是在一定的社会政治经济基础和语言环境下形成的,同时语言意识形态随社会经济基础和语言环境变化而改变,因而具有动态灵活性。三是系统性,语言意识形态不是支离破碎的想法和观念,而是一个相对稳定的体系,是由语言所蕴含的社会道德、政治、经济和文化价值观构建的一个系统。
语言价值是语言意识形态形成的基础,语言意识形态是在语言实践活动中语言不平等的反映,又反作用于社会的语言实践活动,是语言需求的决定性因素。前面提到的理论中,所有语言作为交际的工具都是平等的。而事实上,在不平等的“唯利是图”的商品社会里,人们把语言归档分类,分成强势语言、弱势语言、大语种、小语种等等。语言的不平等源于国家和民族的经济、政治、历史文化等的不平等。强势国家的强势经济、政治和文化赋予语言强势的能量、影响力和吸引力。在全球化的国际环境中,“强势语言不但控制话语权和信息、思想、价值观的自由流动方向,而且还左右人口、工作、服务自由流动的量、速度和方向。强势语言不但影响工作和服务的流向,一个国家或区域经济发展速度,而且决定人们使用语言的取舍,并且影响甚至危害弱势语言的生存和发展”①周明朗(2009)语言意识形态和语言秩序:全球化与美中两国的多语(教育)战略,《暨南大学华文学院学报(哲学社科版)》第1期。。
(六)语言政策是语言意识形态的具体反映,又反作用于语言意识形态
语言政策是政府或政府授权部门关于语言的地位、作用、相互的关系、学习标准、使用权利和规范而制订颁布的意见、规章、条例和法律。语言政策具体体现了特定时期的语言意识形态,反映国家对语言传播价值和发展的评估以及对语言的需求。语言政策影响个人、群体,国家的语言社会生活和实践,影响语言维护和语言迁移,反作用于民众的语言意识形态,不但影响社会的语言价值观,引导社会语言迁移的走向,而且还左右个人的语言学习和使用的取向和选择。语言政策作为社会语言实践的指南,对语言的传播和语言的实践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换言之,外语政策是外语国际传播的关键,在语言社会实践中最集中最明显的体现在学校的外语教育上。例如泰国颁布的关于汉语教学的文件——《促进汉语教学,提高国家竞争力战略规划(2006—2010年)》①吴应辉、龙伟华、冯忠芳、潘素英译(2009)泰国促进汉语教学,提高国家竞争力战略规划,《国际汉语教育》第1辑。和欧洲理事会文化合作教育委员会制订的《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学习、教学、评估》②刘骏、傅荣(2008)《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学习、教学、评估》,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三、语言政治影响汉语国际传播
语言政治指语言政治主体在语言生活和语言传播进程中与语言相关的政治行为和活动,其主要内容围绕语言的选择、使用和语言管理而展开。语言政治机构、语言政治制度和语言政治行为构成语言政治体系的主要方面,其中语言政治主体包括国家语言政治机构、社团组织和个人。
语言政治机构是语言的权力机关,是语言政策、语言传播策略和措施的制订者和推行者,也是语言的宣传者。其语言政治功能是对语言生活进行管理——干预、调节和控制语言生活。这些语言机构直接地或间接地隶属国家政府,政府或公开地或秘而不宣地出资支持,如中国国家汉办、俄罗斯联邦政府的“俄语委员会”、德国的歌德学院、中国的孔子学院等等。
语言政治制度是人们在长期语言生活中形成的关于语言生活的规章制度和行为规则,包括政府或政府授权的组织机构制订的关于语言生活的法律、规定和程序,以及语言生活中的惯例和习俗。它起着组织和安排语言政治生活、规范人们语言政治行为、语言学习行为、语言教育行为、语言使用的作用。语言政策和规划是语言政治制度的最根本和最主要的部分。
语言政治行为是指语言政治主体的语言选择使用和语言权力机关的语言政治管理行为。在语言政治体系中,语言政治行为最具动态灵活性。语言选择使用不仅受到语言政策和语言意识的影响,还受到语言市场经济利益和语言管理的影响。语言管理——也就是众所周知的语言干预,直接控制和约束社会群体和个体的语言选择、学习和使用,因而阻碍或助推语言的传播。
从泰国模式我们可以把政府主导的语言政治管理概括成如下几个方面:
(1)制订语言法律、政策和规划;
(2)推行语言教学政策和措施;
(3)构建语言推广机制、设立语言管理机构以及制订语言相关标准;
(4)提供语言推广的资金支持和管理服务;
(5)推动语言领属国与接受国政府之间的交流合作;
(6)评估和宣传语言的传播价值。
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对语言管理起到指导和引领的作用,语言政策和规划是语言政治的最具体的表现。语言政治机构或政府语言管理部门作为政治的职能部门是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的制订者,起到主导作用。语言传播中的政府主导是指政府在语言传播过程中起到的导向作用,引领语言传播方向,支持或者打压语言的传播,影响个人语言的使用和语言学习的选择。政府往往借助经济、立法、行政等手段来实施语言政策和规划,推动或阻碍语言传播。政府主导的语言政治活动是基于社会语言意识形态的政治行为。前面谈到语言的价值是语言传播的基础和前提。是不是有价值的语言都会在国际间传播呢?在泰国汉语教学蓬勃发展,汉语快速传播。越南同是中国近邻,与中国“一衣带水”,而且曾经与中国有过“同志加兄弟”的情谊,但越南汉语传播的情况却与泰国大不一样,究其原因,这恐怕与30年前中越之间那段不愉快的历史和那场中越战争不无关系。再看个例子,20世纪60、70年代英语在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都很热,而在中国却遭受冷落。由此可见,政府主导的语言政治在语言国际传播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有一个十分特殊的例子,中国历史上的大明王朝闭关锁国,曾严禁国人教西方教士学习汉语汉字,违者严刑处死不贷。
在泰国模式中,政府主导居于首位。泰国政府对汉语推广高度重视。把汉语教学定位于提高国家竞争力、与国际接轨的高度,并制订出自上而下的汉语推广策略,建立相应的汉语教育(推广)管理机构,自下而上有效地实行汉语推广措施。90年代中期,泰国政府解除了汉语教学禁令,并于1992年将汉语写入泰国中小学大纲,把汉语教学纳入国民教育体系。2005年8月,教育部成立了“促进泰国汉语教学战略规划工作组”。该工作组直属教育部,负责起草《促进汉语教学,提高国家竞争力战略规划(2006—2010年)》,明确提出五大汉语教育战略:完善管理机制;改进及发展高质量的教学系统;支持教育系统化,学术规范化;促进自主学习系统;重点培养具有汉语能力的学习者,使其有机会接受某专业领域的知识培养。①吴应辉、龙伟华、冯忠芳、潘素英译(2009)泰国促进汉语教学,提高国家竞争力战略规划,《国际汉语教育》第1辑。泰国政府为汉语教学投入大量资金。2006—2010年,泰国看守政府追加投入汉语教学的经费预算就达5.29亿泰铢(约合1.3亿人民币)。②吴应辉、杨吉春(2008)泰国汉语快速传播模式研究,《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
泰国汉语快速传播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中国政府的支持。泰国政府积极推进与中国教育部及国家汉办在汉语教学方面的合作。2006年,中泰两国教育部签署协议,中国承诺在师资、教材、汉语考试等方面给予大力支持,开展中泰两国领导人高层互访和教育部官员之间的工作访问,在全泰76个府每个府设立一个汉语中心,以指导协调各府的汉语教学。中泰合作办学,截至2012年3月底,在泰国已有12所孔子学院和11家孔子课堂相继挂牌成立。
四、结语
当今世界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文化多元化,加上互联网等电子通讯技术的突飞猛进,21世纪后现代的语言生态也相应地发生变化,国际语言更为多样化。语言不再是你死我活的激烈竞争,而是语言自我调节来适应语言生活环境,在许多国家多种语言相容共存。对国家而言,外语能力被视为“现代化”和国际竞争力的基本条件。对个人而言,会几种语言更能适应多语环境的需要。因此,一方面,各国政府重视外语的教育,支持和鼓励国人学习外语;另一方面,各国政府保护和推广本国语,以提高本国语的影响力和话语权。比如中国政府在把英语纳入国民教育体系,大力支持其他外语学习的同时,竭力推动汉语国际传播。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成为各国政府重视的国策。美国政府把2005年定为“外语年”,号召国人学习“关键外语”。政府的语言政治成为当今国际语言传播的主题。李宇明先生指出:“全面观察语言传播现象,深入探讨语言传播规律,按照语言规律做好语言传播规划,已成为国家发展不可忽视、不敢懈怠的社会课题。”①李宇明(2007)探索语言传播规律,《国外汉语教学动态与研究》第3辑。
语言国际传播发生在国家之间,国家政府扮演着最为重要的角色。一种语言能否快速持久地传播取决于语言领有国和接纳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语言环境等多种因素的合力作用。如何对待外语传播,在不同时期、不同政治体制、不同宗教、不同经济文化的国家政府可能采取不同的语言政策。但无论如何,语言本身的价值是语言国际传播的基础,政府主导的语言政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固本强末,在提升汉语本身传播价值的同时,对传播对象国的人文状况、语言环境、汉语需求、语言意识形态和语言政治体系(包括语言政治机构、语言政治制度和语言政治行为)做些脚踏实地的研究,遵循语言传播规律,重视国别的特殊性,有的放矢,建立与之相适应的语言政治机制,谨慎处理语言政治体系中的诸多关系,制订合理的汉语政策和传播策略,加强政府交流和合作,力求双赢,才能事半功倍,保证汉语持久快速传播。
李宇明(2007)探索语言传播规律,《国外汉语教学动态与研究》第3辑。
刘 骏、傅 荣(2008)《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学习、教学、评估》,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王振顶(2011)汉语国际传播推广的语言政治学方略研究,《汉语国际传播与国际汉语教学研究——第九届国际汉语教学学术研讨会议论文集》,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
吴应辉、杨吉春(2008)泰国汉语快速传播模式研究,《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
吴应辉、龙伟华、冯忠芳、潘素英译(2009)泰国促进汉语教学,提高国家竞争力战略规划,《国际汉语教育》第1辑。
肖舜良(2011)美国外语政策与美国汉语传播,《汉语国际传播研究》第2辑,北京: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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