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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阅读疗法媒介的传统楹联
——以白鹿洞书院的楹联为考察对象

2012-04-13

关键词:白鹿洞楹联书院

任 文 香

(河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近来,关于阅读疗法的研究越来越受到国人的关注。有的学者从中国历史中寻找相关的论据来考证这一研究的历史性,如刘向曾经提出的“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的观点,或者从历史中挖掘相关的阅读疗法的案例来表明这一研究的实践性,如晚清学者李慈铭的日记,认为其中记载了读书治疗的全过程:“比日暴暑不可堪,又苦沉疴为累,几无生人之乐。午后强起,读柳文《晋问》一篇。未数行,觉甚劳。欲辍,力竟读之。觉胸襟顿开,洒然自喜。仰视窗外,夕阳西颓矣,毛发间便翕翕有凉风来。乃知《七发》起病,洵非虚语。”[1]笔者以为,作为治疗人体身心疾病的辅助手段,阅读的重要性正越来越被人们所认可,但人们对如何在此一基础上将读书治疗的研究进一步深化的关注则相对较少,而其中的关键环节在于如何对阅读媒介做出进一步考察和分析,读书治疗理论认为:“读书治疗所用的媒介材料,是咨询员与当事人互动,走向问题解决,获得领悟,改变认知、态度和行为的关键。选择适当则有利于治疗工作之进展;选择不当则造成治疗工作的停滞及挫折。因此,在读书治疗过程中,媒介材料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2]17可喜的是,一些学者已经在这方面做出了有效的尝试,譬如他们认为阅读《论语》可以有效地抑制烦躁易怒的情绪,阅读《聊斋志异》可以有效地抑制兴奋过度、精神亢进的情绪,阅读《庄子》可以有效地调整紊乱思绪,从而减轻内心焦虑等等[3]。但是,既然“媒介材料之选用却不限于狭义的‘书’”[2]18,我们就有理由将选取“书”的视野进一步放大,而不将“书”的概念局限于小说、散文、神话、童话等体裁上。笔者认为,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一部分的楹联文化也可以作为“书”的一种,尤其是中国古代书院中楹联文化具有独特的审美情趣与人格培育的特点,对它加以考察有可能成为阅读疗法研究中的另一个生长点。为此,笔者不揣简陋,拟结合阅读疗法原理对书院的楹联文化加以审美关照。

提起我们的传统文化,人们不用多想就能如数家珍地谈起屈原、李白、杜甫,以及他们写下的那些千古绝唱的诗篇。然而,在诗歌之外,还有一种文学形式“既有诗的意境,又有词的句式,更有赋的铺陈”[4]9,并且一直流传至今,它就是“凝聚了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精髓”[4]9的楹联。毫无疑问,楹联在其本体上仍然是诗歌,它承继了魏晋以来格律诗的音韵和句式。清人梁章钜认为楹联的审美本质首在于“工”,一幅精美的楹联必定拥有一个和谐、工整、节奏的形式美;次在于“切”,一幅构思精巧的楹联在内容上必须与所描写的对象吻合,以达到写景状物和抒情言志的目的,这些都兼具了诗歌的神韵与精神,与诗歌的本质特点并无二致。

但楹联又不是诗歌,总是以固定格式呈现的它失去了诗歌艺术抒发情感的自由,可是,将情感凝练在短短的两句之中而能达到意蕴深长的效果,又何尝不是对诗歌艺术的升华?谷方先生说楹联“既重视抽象思维由表及里、由此及彼的工夫,又重视形象思维的生动性、具体性、形象性”[5],是非常有见地的论述。所以,类似“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儒子牛”,“苟利家国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这样的警句,给人们所带来的影响并不比其他文体所带来的影响小。

这就带出了另一个问题,楹联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影响人们?孔子认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人们阅读一副好的楹联,除了得到审美愉悦之外,还往往能受到启迪与激励。比如,鲁迅先生少年时曾经在“三味书屋”上过私塾,“三味书屋”在当时的绍兴城内很有名气,屋子正中上方悬挂着“三味书屋”匾额,匾额下挂着一幅《松鹿图》,学生每天上学要先对着匾额和《松鹿图》行礼,然后才开始读书。两边的柱子上有一副抱对:“至乐无声唯孝弟,太羹有味是诗书”,这副对联的大意是:孝子的哭泣是世上最好的乐声,诗书是人间最好的美食。学生每天都要诵读这些楹联,其目的在于让学生们从小就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和审美教育,由此可见楹联在中国传统教育中具有的重要作用。

考察中国当代的生存现状,“财富”与“成功”已经取代“阶级”与“英雄”成为当前话语的关键词,成为人们潜在的生活目标和生存动力。然而,当人们的生活状况越来越好转的时候,一个令人无法预料的悖论现象却不知从何时与此相伴而来:“毒奶粉”、“瘦肉精”、“地沟油”、“彩色馒头”等事件一次一次冲击了人们的道德信念,不择手段地追求“财富”催生了人们内心的不安全感,以及由此衍生的孤独感和忧郁感。面对当代人们无助的无奈,单纯的医学似乎并没有准备好有效的药方,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学者从西方引进读书治疗,以求获得医治现代人精神疾病的良方。阅读当然无法取代医学,但不可否认的是,既然人们内心焦虑的形成和人文精神的缺失紧密相关,文学就有可能通过其自身所营造的审美意境而成为当前医疗人们心理疾病的有效辅助手段,而由楹联、诗歌所营造出来的中国传统审美追求则为我们提供了较多启示。

阅读疗法原理认为:“阅读疗法作为一项治疗方法,他的魅力在于通过阅读一些适宜的材料,去除心灵污垢,使其领悟、净化、成长,产生积极向上的动力,恢复身心健康。他的作用与其说是诊断和治疗,不如说是调动和调节读者自身的力量。”[6]众所周知,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一部分的楹联,种类繁多,究竟哪些种类的楹联可以胜任阅读疗法中的“媒介”,从而可以使“病人”产生“净化”的作用。笔者认为,中国传统书院中的山水联与格言联具有这方面的功能。

考察中国传统书院的历史,它们是一种有别于官学的教育系统,藏书、研究与培养士子是其主要功能,其主要目的并非为科举输送人才,而是旨在培养人的学问与德性。以白鹿洞书院为例,书院中有许多以山水为题材的楹联,通过对书院及其附近的青山、泉水、流云等自然景物的描摹,婉转地传达出对某种人格美的向往与追求。

譬如,白鹿洞书院的礼圣殿上有一副山水联:“泉石可人,烟霞友我;青山傍屋,绿树盈门。”作者上联选取“泉石”、“烟霞”的景色,下联则以“青山”、“绿树”对出,通过对清澈碧澄的山泉、天空中的云蒸霞蔚、葱茏郁森的青山、青色欲滴的碧树的静态勾勒,为我们虚拟出一幅幽静而美妙的处所:山上清澈的泉水从石洞中缓缓地流出,是那样的令人赏心悦目,天空中色彩斑谰的云彩好似朋友一般,更有那偎依在葱茏郁森的青山之中的书屋,以及被各种绿树掩映着的院门。王国维曾云“一切景语皆情语”,此联写景寄情,将自然景致注入浓郁的情感,使眼前之景成为心中之境,如同一幅优美的画卷,感人至深。

在礼圣殿上也有一副类似的山水联:“云树千山,风泉万壑;洞门一扇,石屋半重。”吴恭亨谓李秀峰集《白鹿洞歌》字而成。白鹿洞书院西碑廊中竖立着6块连接的署名紫霞真人书写、后人镌刻的《游白鹿洞歌》石碑,碑青石质,长条形,高2.5米,宽0.66米,行书共13行。全文如下:

何年白鹿洞,正傍五老峰。五老去天不盈尺,俯窥人世烟云重。我欲揽秀色,一一青芙蓉。举手石扇开半掩,绿鬟玉女如相逢。风雷隐隐万壑泻,凭崖倚树闻清钟。洞门之外百丈松,千株尽化为苍龙。驾苍龙,骑白鹿。泉堪饮,芝可服。何人肯入空山宿?空山空山即我屋,一卷黄庭石上读。

在这副楹联中,上联写庐山,云、树、风、泉、千山、万壑,无景不在其中;下联写书院,洞门、石屋,简练而得其神韵,又有些许仙气。同时,此联对仗极工,云树、风泉,千山、万壑,洞门、石屋,一扇、半重,颇具工整之妙。

进一步而言,这两副楹联的写景均来自白鹿洞书院周围的自然景观,可以说是对这里山水的写实,因为白鹿洞书院本身就坐落在庐山五老峰南麓,周围环山,在一片参天古木的掩映之下,一条小溪从东向西在书院门前流过。但其中的意味又不全都如此。孔子曾言“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有智慧的人通达事理,所以喜欢流动之水;有仁德的人安于义理,所以喜欢稳重之山。由此,以山水比喻君子的德性便成为中国传统美学的内在肌理,而这在反方面又促使了人们对山水的尊敬与热爱。除了白鹿洞书院之外,岳麓书院之于岳麓山,崇阳书院之于崇山等等皆是如此。

可以设想,当一个厌倦了都市喧嚣,患有现代焦虑症的人走进如此幽静的环境之中会有怎样的反应。东晋陶渊明在《饮酒》中曾有这样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在与自然相伴的时间里,我们会突然发现那些附着在人生意义上的各种追求此刻显得那样虚无,此时此刻,我们放慢曾经有过的现代节奏,让那个为了生存而疲惫不堪的心情好好地放个假,既可以细细地辨听山鸟的鸣叫,也可以静静地吮吸山气的清凉,于是,依靠在大自然宽厚的胸怀之中,我们开始变得单纯而简单,那些曾经的烦恼与忧愁在不知不觉中消失,那个被尘世浸染了的心灵在自然的沐浴中重生。

书院之中还有另外一种具有教化意义的楹联,其目的在于通过撰写一些警策与自励的楹联,让学生们领悟立志、惜时、勤学、修身等人生问题,以达到完善道德修养的追求。换句话说,这类楹联通过简练的话语给人以启悟,以促使人们对人生做出积极的思索和实践。

阅读疗法原理认为:“领悟是读者在经过共鸣、净化之后,对欣赏对象深层意蕴的追问和思索,这种追问和思索就叫作‘悟’,一旦悟有所得,人就仿佛觉得突然之间被智慧的灵光所击中,顿时感到生命发生了飞跃,人格境界得到了升华,有一种豁然开朗、大彻大悟的喜悦。”[7]一副优秀的楹联确实能给人们很大的启发,而一旦当人们领悟到了它的真谛之后,也确实能顿时获得一种豁然开朗的喜悦。

白鹿洞书院的礼圣殿上面题有这样一副楹联:“傍百年树,读万卷书。”上联从书院内的古树写起,巧妙地化用“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意,将树与人类比,那些古树如今已经成材,但是这个过程却经历了一百多年,暗喻栋梁之材生成得不易。下联使用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中的诗句,对这些在书院中的士子提出明确要求,唯有经历了读破万卷书的过程才有可能最终成材。显然,这是对后学者的劝勉之联,百年之树虽属罕见,但却又在眼前,对后学而言,这既是读书的目标,同时又是成功的典范。而“傍”字将成材的不易与经过努力之后成材的现实一并烘托出来,使人感到含蓄蕴藉。

除了谈勤奋之外,还有关于人格培养的对联,例如“泉清堪洗砚,山秀可藏书”就是其中较为著名的一联。此联以“泉清”与“山秀”对仗,以清澈的泉水对秀美的群山,按照中国传统比德美学原理,“水”与“山”都是对人的高尚的品格的比附,而“砚”与“书”则更是读书人所不能离开的器具,作者在这里以山水起兴,实则暗含了对人生治学修身的追求。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曾云:“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山秀可藏书”即化用此意,要求学人立志做出一番大事来,能写出一部可以流传后世的著作来,但此联同样说得含蓄委婉,使读者唯有在经历一番中国传统美学的历程之后方能获得启悟。

由此可见,学子们在这里并非要一味地读死书,而是要在此锤炼修身养性的功夫,如果说这是目标的话,那么下一联则是一种境界的书写:“鹿豕与游,物我相忘之地。泉峰交映,仁智独得之天。”上联写景,“鹿豕与游”可以翻成与鹿豕游,孟子曾云:“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物我相忘”是指在与鹿豕与游的过程中,惬意地将一切都忘记了,达到了忘我之境。下联同样写景,“泉峰交映”既实指这里的山水,也指仁智之士。“仁智独得”一方面指此中的清泉秀峰的美景,唯有那些品德高洁的仁智之士才能识得,另一方面则指唯有在青山秀水的美景中才能获得更多的知识,提升自己的品性。换言之,这是一个既让人达到物我相忘的境地,也是一个让人的生命由此升华的境地。

显然,这些充满智慧的楹联对我们有着很大的启发性。不可否认,作为现代人的我们,早已经失去了古人的那种坚韧与持恒,在一个接着一个目标的催迫下,我们渐渐失去了学习的从容与不迫。为了迅速达到既定的目标,我们认为采用各种形式的催化剂才是最好的办法,于是,我们开始想方设法地寻找便捷的途径,以求速成,其结果是在实现了一个又一个目标的同时,也渐渐催生出了难以排遣的焦虑。“傍百年树,读万卷书”恰好可以在这方面给人们以启发,它使人们不要再将自己的人生放逐在那些庸俗的追求之上,却要为那些真学问追逐一生。而对于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余裕时间培育自我的人来讲,“鹿豕与游,物我相忘之地。泉峰交映,仁智独得之天”是一副非常不错的楹联,它使人们懂得物质追求并非人的唯一追求,因为,在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与自然和谐的至境,它为人们提供了修养自我的契机和媒介。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一部分的楹联文化,它善于将丰富的意蕴凝练于短小的篇幅当中,尽管它不可能像现代医学那样为病人把脉诊治,但也不可否认,一些优秀的楹联中所包孕的对生命至境的追求与想象,可以极大地震撼当下读者疲惫的心灵,一方面蕴藉抚慰他们因生存艰难而来的焦虑情绪,一方面则潜移默化地使其身心感到愉悦,从而达到医治心理的目的。在这层意义上说,一副意境深邃的楹联就是一副医治我们萎顿的精神疾病的灵丹妙药,它能促使人们在对其审美观照的同时获得净化与启发,从而有效地缓解人们内心的焦虑情绪。

[1]李慈铭.越缦堂日记[M].扬州:广陵书社,2004:781.

[2]王万清.读书治疗[M].广州:广东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3:17.

[3]王波.图书疗法在中国[J].中国图书馆学报,1998(2).

[4]谷向阳.中国楹联学概论[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7:9.

[5]谷方.论楹联的典型性特征[J].重庆教育学院学报,2004(7).

[6]谌爱容.阅读疗法概念剖析[J].农业图书情报学刊,2007(8).

[7]王波,傅新.阅读疗法原理[J].图书馆,2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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